张启山不顾小满的阻拦，一路大踏步闯进香堂齐铁嘴的房间。
“老八！”当他看到老八好好地伏在案上写些什么时，悬了一路的心才稍稍平复下来。但紧接着，他看到他左手的袖子已经挽起，露出狰狞的伤口。桌上还放着他送给他防身的枪。
一瞬间他仿佛不能呼吸了。
齐铁嘴被他一声吼吓了一跳，手一抖墨水滴在纸上。他慌忙起身，飞快想着应该遮伤口还是遮遗书，但显然都来不及了。罢了，既然瞒不住就不瞒了吧。“佛爷你来了……”
佛爷上前一步，捉住他的手腕仔细查看伤口，很显然被丧尸抓伤留下的，周边的皮肤都有些腐败的迹象了。
什么都不说就这样赴死，这算子好狠的心啊！不对还是写了什么的，张启山微微撇头就看到了桌上的遗书，笔墨未干。
“准备先写遗书再自杀？齐铁嘴你就这点本事？”佛爷冷哼道。
“可不是嘛佛爷，我不想变成丧尸去祸害别人，不如来个痛快。”
张启山拿起桌上的遗书，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齐铁嘴感谢他张启山当年的救命之恩，可惜来不及偿还了，诸如此类。
“你就这么想死？我不准。你既然这么感谢我就要给我好好活着报恩才是！走，跟我回家”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可以治好的！说好的护你一辈子呢……
八爷就这样被扯着去了张府，留下了一个小满一脸懵逼。
天色已晚，解九爷正在房间里挑灯下棋呢。听见下人报张副官来访，佛爷有请。心里奇怪，这城中如今丧尸成群，晚上外出尤其危险，莫不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解九爷不愧是长沙第一聪明人，到了张府见了佛爷八爷就知道真是大事不好。八爷被感染了。
“九爷”，佛爷脸上竟是焦急之色，“请你来看看老八。”
解九看八爷面色有些苍白，但神志清醒，可见病毒并未侵入大脑。伤口处已经有些化脓，用糯米敷过以后，糯米均呈黑色，是尸毒无疑。
“八爷的情况不算糟，但估计最多也只有三天时间就会转化。”
“可有治疗之法吗？老八并未被丧尸咬，这只是抓伤。”
解九此时已经沉浸在发小即将离世的悲痛之中，强打精神也想不到还有什么神医可以治好老八。此尸毒若是有药可解，那窗外就不会有那么多丧尸的哀嚎声了。
“佛爷，怕是无力回天了。”此话一出口，解九只觉得他仿佛都看到佛爷为老八送葬了，不觉湿了眼眶。
“不会的，不会的。”张启山喃喃道。
“佛爷，您之前不该拦我的。”一直一言不发的齐铁嘴苦笑道。
“你闭嘴！副官，去请二爷。”
二爷正吃丫头做的夜宵面呢，匆忙赶来张府，却也得出了和解九一样的结论。
张启山只觉得五雷轰顶，一阵又一阵地耳鸣，二月红之后说了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心脏揪着疼，仿佛被撕裂一般。
二月红此时也是悲痛万分，他待小八就像对待亲弟弟一样。他看张启山面色发白，眼眶微红，紧紧攥着拳头，便低头不再言语。
一时间诺大的房间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静中。
最后还是齐铁嘴先开了口，他面色平静地说：“佛爷、二爷、九爷，老八已经接受现实了。我本孤身一人，了无牵挂，只求诸位能在我死后阻止我变为丧尸，不去加害于人。”
“老八你放心吧。”二爷道。尽管十分不舍，但很明显佛爷有话想单独和八爷说，于是二月红和解九就告辞了。

房里只剩下张启山和齐铁嘴。平时都是齐铁嘴絮絮叨叨地说，这会儿他已经处于生与死的边缘，实在是郁闷地无话可说了，于是低头玩手串。
“老八你…… ”怎么偏偏是你呢！佛爷叹了口气，没能再说下去。只是坐在齐铁嘴身边，帮着他把伤口小心翼翼地上好药，把刚才拆开的纱布又绑上了。
齐铁嘴看着低头绑纱布的张启山，仔仔细细地看着那好看的眉眼。佛爷你这又是何必呢，你这样，老八更舍不得了。
张启山死死盯着那刺眼的白色纱布，只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了。他有好多话想说啊，有好些话一直憋在心里没能说出来，他一直在等，等一个契机，等老八开窍，他有好多时间可以等呀！当时拍鹿活草，老八全部身家都舍得给他，怎么现在对时间这么吝啬呢！
换药的姿势维持了许久，齐铁嘴有些不适地动了动身子，开口道：“佛爷，我有些累了。”
“嗯已经很晚了”，张启山猛地回过神来：“老八你去休息吧，房间已经备好了。”
“佛爷要不你把我绑起来吧，万一我半夜转化了，我怕到时.....”
“不必，”张启山连忙打断他，“我守着你，放心睡吧，没事的。”
“得嘞，有佛爷您在我身边，我就不担心啦。”齐铁嘴说完讨喜地笑了一下，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张启山平日里最喜他的笑容，此时却只觉得满心的苦涩。
许是累了，许是觉得安心了，齐铁嘴竟真沉沉睡去。留张启山枯坐在他的床边，一遍遍回忆以前的点点滴滴，他帮他立威扬名，他救他于水火。他们之间的羁绊这么深，如何能轻易割舍？更何况他张启山还对齐铁嘴有特殊的感情。离不了、放不下，恨不能天天都带着他。从没想过有这样一天，生死相隔，求而不得。就这样想着，天已经微微亮了。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第二天齐铁嘴就开始发起烧来。人已经昏迷了，时不时还说些胡话。张启山坐在床边干着急，恨不能自己替了他。突然想到之前托解九高价买来几支救命用的抗生素，忙叫副官拿来给老八缓解一下痛苦。
期间二月红、吴老狗、解九都来探望老八。九门八当家被感染了，事关重大。所以对外一致封锁消息，也就只有到场的这几位知道。
吴老狗放下三寸丁，坐在齐铁嘴床边开始嘴碎：“好你个齐八，你不是神算吗，怎么没算到自己会被感染呢？你就这么走了，我们怎么办？以后打马吊都凑不成一桌了！”说着便红了眼眶。
二月红和解九心里也都很难过。齐铁嘴如今的情形已然是转化成丧尸的前兆了。
二月红看了一眼张启山，发现他目不转睛看着床上的人，眉头都拧成了川字。心道：八爷出事，最不好受的还是佛爷。佛爷本就是个沉郁、寡言的人，看到齐铁嘴才会露出轻松、愉悦的笑容。八爷这一走，佛爷怕是受不住啊。
罢了，还是把最后的时间留给他俩吧。于是二月红拉上哭哭啼啼的吴老狗，和解九一起离开了张府。

张启山就这样坐在齐铁嘴床边，紧紧抓着他的手，从早上坐到了晚上，其间不发一言、滴米未进。张副官在旁边陪着，跟了佛爷这么多年，他自然知道佛爷对八爷用情至深，也没有劝，只是默默地陪着。
到了晚上，齐铁嘴突然醒了过来，只觉得浑身没劲。头脑昏昏沉沉的，大概已经是回光返照了吧。
“佛爷......”齐铁嘴想开口，却发现嗓子已经哑得不成样子。
“老八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佛爷忙把一杯温水递给齐铁嘴喝。
“多谢佛爷。”老八接过水润了润嗓子，他看着张启山脸色有点难看，眼下一片青黑，就知道这人定是一直没休息守着自己。佛爷重情重义，好想一直陪在他身边，哪怕只是兄弟。
“佛爷，谢谢你。”齐铁嘴很突兀地重复了一遍。他感觉自己攒着的一口气快要散了，就用尽全力回握住了佛爷的手。
佛爷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站起身，只觉得天旋地转，全身上下的器官都在叫嚣着做点什么。他利落地掀被上床，不管不顾地一把搂过齐铁嘴，狠狠揉进怀里。
“老八，你不要这样说，你不用谢我，永远也不用。”
“佛爷，你听我说，我们齐家窥天机，有损阴天德，本就活不长的。这辈子得佛爷庇佑已经是莫大的幸运......只是变成丧尸的死法太可怕了，你也知道，我本来胆子就不大…….佛爷……老八快不行了，求佛爷能给个痛快.......”齐铁嘴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说到最后几乎是在用气音。
佛爷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齐铁嘴搂得越来越紧。
齐铁嘴被搂得生疼，但心中还是暖暖的。活着的时候没能表明心意，死时能这样被对方抱在怀里也挺好的。他只觉得意识渐渐变得模糊，拼着最后一丝清明道：“佛爷......我舍不得你......”
张启山心头大恸，哑着嗓子低声说：“老八，听话，别睡，要吃晚饭了，等等再睡？”
老八脱力般软在他的怀里，没能再说一句话。
“老八，醒醒老八，齐桓……算命的......你别走.......我受不了的，我张启山喜欢你......你可不可以留下来......”张启山断断续续地说着，眼泪再也忍不住，一滴一滴地将齐铁嘴的肩头染湿了一片。
真好啊，原来不是我一厢情愿。这是齐铁嘴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张启山就这样一直抱着齐铁嘴，摩挲着他的头发，亲吻着他的脸颊。他痴痴地想着老八这么会折腾，莫不是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搞不好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调皮地对自己说佛爷是不是吓死你啦？那可得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臭算命的。
他就这样抱着他，等着他醒过来。
可是没有,一直都没有。从日落黄昏到东方渐白，怀中的人越来越冷了，怎么捂也捂不热。
第三天早晨，张副官到房间里瞧，佛爷还是昨晚那个姿势抱着八爷，一动也不动。
“佛爷......”张副官犹豫了一下说道：“该去军营了。”
张启山好像没有听到一样，没有任何答复。张副官微微叹了一声，退出了房间。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人动了一下，张启山瞬间清醒了，按着齐铁嘴的肩膀细细看他的反应。
齐铁嘴缓缓睁开了双眼，只是那双漂亮的招子如今一片浑浊，清明不再。
佛爷深吸了一口气，死死按住拼命挣扎着要咬他的齐铁嘴。
他想起老八临终前说害怕变成丧尸。以前他总觉得，这算命的胆子小，自己好好护着他便是。现在他明白了，他错了，张启山是人，不是佛，只一个眨眼，就把人给弄丢了。
“老八，对不起......”张启山摸出腰间的手枪，缓缓举至齐铁嘴的太阳穴。
枪响了。

张副官正怀着忐忑的心情在门口站岗呢，突然听到房内一声枪响，赶紧一个箭步冲进张启山的卧室。
幸好只是虚惊一场，佛爷好好的，八爷也.......八爷！
以前八爷是翩翩公子、明眸皓齿。现在只见八爷脸色苍白，模样略显狰狞。额上青筋爆出，正费力扭动着身体想从佛爷的怀里挣出来。
张副官还未从眼前的景象中回过神来，就听见佛爷说，“副官，去拿口罩和手铐来。”
虽然很震惊，副官还是立马照做。不多时便拿着东西回来了。
张启山和张副官合力把齐铁嘴的手铐在床头拷牢了，嘴也堵上了,以防止他咬人抓人。别看齐铁嘴平时总说自己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这会儿见到两个大活人“美食”要绑他，他奋力挣扎的力量真是不可小觑啊！张副官觉得自己都急出汗了。
待齐铁嘴终于被制服了，张启山叹了口气，接过张副官递过来的军大衣对齐铁嘴说：“老八，先委屈你了，我去军营，忙完就回来看你。”说着便在齐铁嘴额头上落下一吻。
张副官撇撇嘴，一个晚上不见，佛爷和八爷关系又好了，嗯昨天还只是抱抱呢，今天就亲亲了，那明天......呃，八爷都这样了佛爷也下得去嘴，这果断是真爱呀～

张启山整个上午在军营都魂不守舍，一会儿担心齐铁嘴会不会饿，一会儿担心手铐铐久了会不会痛。开会时也只是随便说了几句就解散了，批公文还时不时走神。只觉得有蚂蚁在心上爬，痒痒的，做什么事情都提不上劲。
张副官知道佛爷心里不好受，作为长官的贴心小棉袄承担了大部分军务。
好不容易捱到中午，张启山赶忙回到张府去。
齐铁嘴本来恹恹地靠在床头。看到张大佛爷来了，只感觉是行走的美食，鲜嫩可口，蹭的一下就想扑上去。结果被手铐一带狠狠地撞在床头柜上。
“老八老八，你没事吧？”张启山赶忙上前，就想着要把手铐解下来。
“佛爷三思，八爷现在不认识我们，是无差别攻击呀！”副官大惊道。
张启山虽然心中不忍，但也没有再动。只见齐铁嘴龇着牙，一副狰狞的表情，睁着大大的眼睛死死瞪着张启山。喉咙发出低低的吼声，好像在威胁谁似的。
张启山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以前老八要么是笑嘻嘻狗腿地喊佛爷，要么是大惊失色咋呼地喊大凶，从未露出这般凶狠的模样。以前唉......
“佛爷，可以用午饭了。”管家通报道。
于是佛爷和副官又合力把齐铁嘴捆到餐桌旁的椅子上，只余着两只手让他自由抓菜吃。
这一桌子菜都是齐铁嘴爱吃的。要在平时，他早就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大快朵颐了。如今他却没怎么看一桌子的菜，只是把手不断伸向佛爷、副官、仆人等大活人的方向。在他眼里，这些才是真正的美味佳肴。
一餐饭吃得索然无味。齐铁嘴是想吃的吃不到，吃的到的不想吃。张启山首先用劝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老八不吃。之后用强的，硬塞手里、硬喂嘴里，老八不吃。最后没办法，只好叫下人先把饭菜撤下去。
丫鬟们开始收拾桌子。齐铁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忽地挣脱了绳子，扑向离他最近的丫鬟。在这千钧一发、人命攸关的瞬间，张启山扑向齐铁嘴，并死死抱住，在副官的协助下把人拖回床头用手铐脚链锁好，这才阻止了悲剧的发生。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张府已经是鸡飞狗跳。
齐铁嘴被无情地拷在了床上，实在是饿的很，不断挣扎着。张启山就在旁边看着他，想着这人总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这会儿估计已经饿坏了。张启山琢磨着老八现在应该只吃活人腐肉了。吃活人是万万不能的，腐肉倒是可以想点办法。
“副官备车。”
“是”
张启山坐车到了城郊，在郊外找了几具腐化程度较轻的尸体，搬上车就掉头回张府。等回到张府已经将近晚饭时间了。
齐·丧尸·铁嘴饿的头晕眼花，整个丧尸都不好了。看到张启山小小地激动了一下，但碍于床头锁也没有太大的动作。可紧接着他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只见张启山拿着一大盆“美食”走了进来，放在他面前。
张启山上前解开了绑着齐铁嘴的手铐，齐铁嘴抓起盆里的不明物体就开始啃，吭哧吭哧吃得满嘴流油。张启山在一旁默默地笑了，拿起手帕给他擦嘴。
张副官觉得自己在旁边很多余。他们家佛爷哪里舍得真给八爷吃腐肉呀。不过是吩咐下人炖了一大盆猪蹄，用腐尸的气味熏了一下，骗八爷吃罢了。

吃饭的问题解决了，之后就是睡觉的问题。其实丧尸晚上是不用睡觉的，只是攻击力方面会相对变弱。
但张启山坚持让齐铁嘴躺在床上，用被子裹好，再用一种行军常用的方法捆上绳子，既挣不脱，也不会紧得难受。
自己则躺在他身边，时不时捋一下他的头发。
张启山闭上眼就想起今早的情形。那时自己看到转化成丧尸的齐铁嘴只觉得心如死灰、万念俱焚。照着齐铁嘴之前的嘱托就准备开枪。就在扣动扳机的那一瞬间，张启山敏锐地从齐铁嘴的眼中捕捉到一丝恐惧，他失了焦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按理来说，丧尸是不会有任何情感的。他是在害怕吗？也是，老八胆子本来就小。一个人走黄泉路多孤单呐。这样想着马上就舍不得了，手腕一偏子弹就射到了墙上。
老八怕变成丧尸祸害别人，那就把他困在张府不让他出去就好。自己本来也不奢求什么，这个人还待在自己身边，现在每天都能相见，还能这样躺在一起，这也就够了。虽然他现在不能说话，情感记忆全无，饮食作息也发生了改变，但总好过阴阳相隔、永不相见。
想通了这一环，张启山只觉得心口没那么疼了，如果能这样养他一辈子，也挺好的。
他转身看着齐铁嘴有些苍白的脸，轻轻说了声：“老八，晚安。”

解九爷这几天过得很糟心。一面忙着应付家族大大小小的问题，一面天天派下人去张府旁边转悠打探消息。
若是九门八爷去世了，葬礼肯定要大办的。可是张府没有一丝要办葬礼的迹象。除了派去张启山军营的探子来报说佛爷经常迟到早退外，没有别的有价值的线索了。
莫非老八好起来了，所以佛爷经常在府上陪着他？这样想着，心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他和齐铁嘴从小一起长大，上树捉鸟、下河摸鱼，感情不可谓不深啊，自然是盼着他好的。
不过这些都只是臆测。实践出真知，解九爷决定出发前往张府一探究竟。
在张府大门口，解九爷看见二爷走在前面，原来也是来看老八的，于是就一起等管家去通报。

张启山正准备去军营，听见管家通报便让他们在客厅候着。
二月红一进张府就闻到了一股强烈的气味。这种气味对他们这种倒斗的土夫子来说再熟悉不过—腐烂的味道。与解九对视一眼，不妙啊。
“二爷、九爷，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张启山穿着深绿色军装匆匆踏入客厅。
二月红细细打量张启山，几天不见，张启山眼下一片青黑，但精气神却显得奇好。
“佛爷，我们是为八爷的事来的，八爷他......”解九爷开口询问。
“老八受了伤，先在我府上养着。”张启山开口打断道，“我这就要赶去军营，要是没什么别的事的话今日就请回吧，我改日再请二位。”
解九爷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马上意识到这不对劲。
“佛爷，今日我们就是来看老八的，看完马上就走，都是自己人，佛爷不必如此顾虑。”二月红说道。
二月红的话分量重，张启山也就不再推脱。他微顿了一下，便领这二人去了卧房。
虽然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他们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齐铁嘴脸色是死人般的惨白。眼眶深陷，眼睛布满血丝，黑色瞳仁皱缩，没有焦距，嵌在大片灰白色眼白中。脖颈处遍布可怖的青紫色纹脉。
看见有人来，他龇着牙，一副要把人生吞活剥的凶狠表情。疯狂地摆动着双臂想要挣脱床头的手链。
解九爷被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八爷现在这幅模样，和斗里面的大粽子有什么区别！
只见张启山竟面色如常地走到床边，俯身对齐铁嘴说：“老八，二爷和九爷来看你啦。”
“佛爷这是准备在张府养粽子吗？”二月红冷冷地说。
张启山没有回答，只是专注地看着齐铁嘴。眼神温柔，像是在看失而复得的恋人。
二月红觉得张启山简直是疯了。愤愤地说道：“张启山你看清楚，这已经不是老八了，这是丧尸呀！你怎么能这么对待老八？”
“我张启山自认不愧对任何人，更不必说老八。”
“老八的遗言是什么你忘了吗？那天晚上，就在这里！他请求我们阻止他变成丧尸。你不是还口口声声答应了吗！”
张启山愣了一下，好像在回想什么。接着他眸色迅速黯淡下来，沉默了。
二月红只觉得气血翻涌，一时气得不能言语。
解九爷尝试着靠近床头，小心的捉住齐铁嘴的手腕，默默探了一下脉搏。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
“佛爷，八爷现在是脉息全无、四肢冰凉，显然已经是丧尸了。您怎能违背他的遗愿呢？”解九爷哑着嗓子质问道。
“让他死，我做不到。”
“你......好，你下不了手，我帮老八完成遗愿！”二月红撸起袖子一粒铁弹子就朝着齐铁嘴额头射去。
张启山一惊，身体快过意识朝齐铁嘴扑去，硬生生挡下了那颗铁弹子。
二月红大怒，上前一把抓住张启山的衣领对他吼道：“张启山你清醒一点，老八已经死了！”
“老八他还在这里，能吃能喝、能走能动，你不能动他！”张启山理直气壮道。
“那是丧尸，吃人肉腐尸的丧尸！你想让老八一直以那副样子过下去吗？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是啊，佛爷。八爷生前就害怕变成无知无觉的丧尸去伤害别人，您就让他安心地去吧。”解九劝道。
“你们为什么要让他死？我不会让他出府的，我.....”
“老八他现在已经不在了，你要知道，老八若在天有灵，断不会原谅你的！”二月红情绪激动地打断道。
“他可以恨我，我只当他是我张启山的爱人。我不会让他离开的，只要我在一天，我就会好好守着他！”
此话一出，二月红和解九都惊呆了，难怪之前就觉得这两人关系不一般。
“副官，送客！”张启山觉得没必要再和这二人纠缠，直接下了逐客令。张副官在旁边道声得罪，就把人请出了张府。
被无情推出张府的解九晕晕乎乎的，今天信息量太大，竟觉得脑容量有些不够了。二月红则气急败坏地离开了张府。

当晚，张启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中不断回响二月红的话。自己是自私了，不择手段想把人留在身边。理智也告诉他老八现在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但每次从军营回来都能看到老八在家里待着，每次批公文到半夜都看到老八乖乖地等着他，他就开始怀疑，他觉得老八没有死，只是转化成了另一种形态，以另一种形式活着。
尽管如此，他对他的感情依然如旧，甚至更胜当初。他一直在后悔，如果他不那么畏首畏尾，早一点表白，是不是一切都可以变得更好？
不过现在想这些没有任何意义。他觉得，能看在眼里、抱在怀里的就是真实的。只要他在，没有人能动他。
第二天，解九爷进行了第二次劝说佛爷的行动，顺带还捎上了狗五。两个人以齐铁嘴发小兼好友的身份，几乎声泪俱下地试图说服张启山，言之凿凿、晓以利弊，最终还是铩羽而归。此后一段时间，张府闭门谢客，不再接待九门中人。

齐铁嘴睁开眼，他觉得很饿，真的非常饿。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大活人，于是他用尽全身力气想咬上去，但是被制服了没有成功。接着不知怎么地，动不了了，一动就会有叮铃的叩击声，手脚都失去了控制。
之后，那个大活人又把一些东西拿给他吃，闻着味道就不香，哪有大活人好吃呀？再后来，那个大活人饿了他一整天，终于拿了盆有腐味的食物给他吃，他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
后来便能天天见到那个大活人，时而目不转睛注视着他，时而给他食物吃。白天就绑着他，晚上还逼着他睡觉。睡觉时离得很近，那个大活人的手总是抓着他，让他忍不住想去咬上一口。
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耳边总能听到很多声音叫着那个人。那个大活人总是看着他，对他说着什么。嘴唇一张一合的。他也尝试着发声，但只能发出呜呜的嚎叫。
后来，他明白了。那个人叫佛爷，是这个宅子的主人。他叫老八，是被这个宅子困住的丧尸。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张启山每天生活都很有规律，早上和老八一起吃早餐，上午去军营，中午赶回来一起吃午饭，下午去军营，晚上回家一起吃晚饭，然后搂着算命的睡觉～这样的生活竟让张启山产生一种解甲归田的冲动，果然温柔乡英雄冢。张启山暗想，不知不觉中笑了。
张副官在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心里却在想哎哟不得了。他知道最近佛爷心情很好。其实说来也奇怪，八爷最开始变成丧尸时，见人就扑上去想咬一口，张府的下人们都很害怕。毕竟以前八爷是见人未语三分笑呀，现在变成一口咬了谁受的了呀？
但是最近八爷变得温顺多了，吃饭的时候解了手铐也不抓人了。而且在城郊游荡的那些丧尸身体都腐败得特别厉害，有的都面目全非了。而八爷全身上下几乎没有腐败，只是最初被抓伤的伤口一直没有愈合罢了，但也没有进一步恶化。别问他怎么知道的，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副官，他可是天天协助佛爷给八爷擦澡呀。

张启山最近心情确实不错。老八最近很听话，让他晚上躺床上也不再挣扎。他觉得自己的语言疗法是有效的。
一个月前他特意咨询了洋大夫，了解了很多丧尸的生活习性。他觉得丧尸既然能够辨别声音，那自己多和他说话他一定能够识别出自己的声音。他听不懂也没关系，重复得多了自然就会熟悉一些。
所以张启山每天都会想好多好多话说给齐铁嘴听。
一般多是描述一下自己每天遇到的新鲜事。比如某个老兵发现入伍的新兵竟是遗失多年的弟弟......
也会讲一些旧事给他听。讲那些年一起下过的斗，那些年军阀救过的算命先生，那些年一起闯过的张家古宅。
张启山是个冷硬的人，讲这些的时候多是平铺直叙，没有那些天花乱坠的描绘。只是那双眸子盛满了所有喜怒悲欢。
比如现在，他就在讲他们一起被困在墓里，多亏了老八你懂阴阳八卦，一步一步推算生门的方向，硬是把我们从封闭的墓穴里面带出来了……
齐铁嘴就默默地听着，直愣愣地看着张启山。
这时张副官在门口说：“佛爷，这是今天的公文。”
“嗯，放书房里吧。”
张启山站起身准备把齐铁嘴从卧房移到书房。
“佛......爷......”齐铁嘴看向张启山的方向，一字一顿地说。
张启山瞬间愣住了，站在原地没能动弹。
只听到砰地一声，张副官手一松,把所有的公文都摔在了地上。
“老八......你再说一遍......”
“佛爷......”齐铁嘴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道。
佛爷蹭的一下就上去把齐铁嘴搂在怀里，齐铁嘴竟也没有挣扎，没有咬人，就这么让他搂着。
“八爷，您知道我是谁吗？”张副官也没有管那些散落在地的公文，上前颇为激动地询问道。
齐铁嘴呆呆地举起手臂，较为费力地折成九十度指着自己说道：“我是老八......”
“噗......”副官一时没忍住破功了，被张启山一瞪，赶紧用手捂住嘴巴。
张启山用手指着张副官道：“他是张日山，是我的副官。”
“佛爷......”齐铁嘴只是叫着张启山。
张副官不死心，又道：“八爷还认识谁？上次二爷、九爷都来看你了。”
“佛爷......老八......”齐铁嘴机械地重复道。
看来八爷只认识佛爷和他自己，副官眨巴眨巴眼想着。
听到久违的“来自老八的呼唤”，张启山真的很高兴。公文也不批了，坐在齐铁嘴旁边就开始教他说话。
“副官，把九门合影的相册拿来。”
“是”
然后，张启山把相册摊开，拿出一张九门合影一个个的指给齐铁嘴看。
“这是二月红和解九，他们之前来看过你。二月红是梨园有名的戏子，解九是个很聪明的人，也是你的发小。这个抱狗的是狗五，你以前总喜欢和他斗嘴。这个做轮椅的是半截李......”
张启山仿佛打开了话闸子，如从前的齐铁嘴附身般说了整个下午。张副官觉得佛爷平时一个月说的话都没有今天说的多。他深切的感受到什么叫做爱到深处我就成了你。
虽然最后齐铁嘴还是只学会说二爷和九爷，但张启山觉得他看到了黎明的曙光。
晚饭后，张启山心情好，特意带齐铁嘴来到阳台上，指着院子里的大佛说：“你看那个金色的大佛，是你当年帮我搬来的。托你的福，我才得了个张大佛爷的称号。”
“佛爷......”齐铁嘴目不转睛地看着张启山。

睡觉时，张启山想着还是按照以前那样把老八放在床上然后裹进被子里。这时，齐铁嘴伸出一只手，拽着张启山的领子往下扯。
张启山也没有阻止，他不觉得老八会咬他。
只见齐铁嘴微微抬起头，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张启山的额头，就像他之前吻他一样。
张启山心中一动，在月光下觉得这个算命的好看的紧，就欺身压下去，加深了这个吻。微冷的舌滑入口中，张启山贪婪地攫取着属于他的气息，用力地探索过每一个角落。
事后张启山有些激动，躺在床上半天睡不着。他偏头就看到齐铁嘴睁着眼睛看着他，也不说话。
突然，他意识到齐铁嘴语言、行为都是源于对身边人的模仿。然后他马上想到一个***的可能。
他翻身贴着齐铁嘴的耳朵说：“老八，今晚的事以后也只准对我做，不准对二爷、九爷或其他人做，记住了吗？”
齐铁嘴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地点了头。
“嗯，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