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初秋，燥热一时被秋风扫进，生了几缕凉意。我自承乾行过再往西走内廷，往启祥方向。却是路过长春宫时，听的一段昆腔“香肩斜靠，携手下阶行。一片明河当殿横，罗衣陡觉夜凉生。”唱的正是那绝色贵妃与明皇的爱恋，七月七日的长生殿。循声再行，越了门槛再走里间，原是戏台上旦、生排着那久远的旧事。松江府时的我，也是爱瞧那台上卿卿的。有管事儿的前来相问，娘娘愿听什么戏。只管摆手叫他们继续排着。便是寻了处落了座儿，与阿嵇道是）
这再缠绵悱恻的故事后头，都要接那么一句“谁知比翼分飞连理死，绵绵恨无尽止。”

(“恨台上卿卿或台下我我不是我跟你”。贵妃风华绝代，明皇爱意深厚，可这世事间最深的爱恋于家国而说又算得了什么。于是当明皇不理朝政之时，错下决断之时，担过错则的从不在男人，乐天居士一句汉皇重色思倾国的暗讽，贵妃被逼马嵬坡上死。那一刻，这个曾说比翼连枝的男人却不曾阻止。我瞧那水袖翩翩，唱罢浓情蜜意，再有三弦奏乐曲笛相合一时间出了神去。竟不得身前踪影，直至阿嵇的一声道安。方晓得佳人至）
台上一曲长生殿，安嫔娘娘也是被这声儿引过来吗？抑或是得了兴致特地来点上一出？

（翊坤宫的安嫔，不过大选之日匆匆见过的一眼，不曾算有什么交集，如今颔首礼过，四周除却台上唱腔依旧，徒增尴尬的。于是我思来想去总要寻出一句话儿来问候一下，解决了这尴尬的境地。她道一句随便瞧瞧，亦是点了首来，婢子奉茶，二人落座，闻了后话，忽而笑过，泠泠答过二字）
不爱。
（答的丝毫没有犹豫，瞧她神色生了疑窦，又是一弯眉道是）
这戏呀也不是我点的，不过同你一样，在宫门口被这悱恻的唱腔引了进来。便是随意一瞧。安嫔可是爱瞧戏的？

（那一盏清茶，婢子奉于手中，再有一二点心，到底是宫中戏台，宫外的那些小馆，不过奉的一碟瓜子，二三红橘。顺势揭了盖来，雾气氤氲了眼眸，瞧不清台上卿卿，又唱到何处。她神色一滞，已是带笑又言，方瞧着佳人展眉，原是一位性子婉婉，平白却又想起了愉嫔那张扬的小性儿来。于是勾了唇来）
喜欢的啊——
（低眉略一思忖，又及旧事）
我也不甚精通什么，不过还在家中时，常与阿兄偷跑出府，瞧那一出《桃花扇》来，羡那香扇坠儿品性高洁。随意一听。噫——安嫔娘娘是哪儿人？

京城——
（这说起了桃花扇，许是松江县那小地方，总归的戏班子也不过二三个，演来演去的阿兄说还是祥云班的旦角唱的好，那身段也跟杨柳似的又轻又柔。而我啊哪里懂得什么，不过是阿兄带着出门，说哪就往哪儿，故而桃花扇听得多了也觉得比那甚的牡丹亭的情情爱爱来的好。这念起了旧来，也就想问上一问，这般婉约的姑娘，该是何处为乡，她答江宁，话音半截又回了京城，不免生了疑窦）
那安嫔方才说的江宁又是？

原是如此。
（笑言一句，困顿方解，可又生了亲切的感觉，不是因着她祖籍江宁，也不是因着京城，若是这一句家乡何处问了我来，是不是，也要这般顿上一顿，千回百转，由松江到了京城？于是碧绿的茶汤由浮渐沉。抿了唇来，越越清音）
这般说来，我与安嫔倒是一样，又可说是倒置。我祖上呀是京城的，可是自幼偏偏长在南处的松江，元年方归的京来。人家问上一句，倒也不知答作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