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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花·狰与蛟》by goodnight小青【《大端梦华录》杂志连载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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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奈何花·狰与蛟》
作者:goodnight小青
连载于《九州幻想》2011年10至12月
二楼放正文


IP属地:浙江1楼2017-11-27 09:22回复
    ——尾声:鹤雪——
    这年冬,帝都遭遇百年未见的严寒。天未明时,风搅着雪尖啸厮杀,像千百条乱窜的白龙,漫天洒下残鳞败甲。那濒死的狂暴扯碎了天与地,苍白里撕出一丝一条失血的灰色伤口。
    破碎天空中有一把弓。弓背长达三尺二寸,呈现顺畅流丽的弧度。雪桐木打造,两端镶有银质角饰。淡黄木材因许多年来许多双手的抚摸而变得光润无比,泛着点隐隐的红,在亘古无情的风与雪的映衬下几乎具有肌肤般的质感。
    这把弓像个活物。一个独立的生命,有温度,有灵魂,会呼吸,会……杀人。
    .
    一只男人的手,缓缓移上弓背。碧蓝如海的眼睛结了冰。一触到弓他整个人立刻不一样了,好比千百年流传不灭的一个厉魂刹那间附了身。
    鹤雪士①握着弓的时候,心里没有感情。他们什么也没有,也不应该有。这就是鹤雪为什么是鹤雪。
    在一切即将结束的这一刻,他耳边又响起很多年以前父亲的声音。从他接过第一把桦木削制的小弓开始,这声音一直跟随着他。
    「拿好你的弓,记住,你是鹤雪。」
    或许是世界上最后一个鹤雪?他总是冒出这个念头,刚刚就是。然而这念头忽然没有了。原来握住弓的时候,心里真的会什么也没有。父亲说的是对的。
    .
    男人飞翔于下雪的天空,银白羽翼挥动在漫天密集的白点子里头,在六族的视力无法企及的高度。他就这样悬在天启②之上,像一尊冰冷的神祗。
    东华皇城灯火通明。火光照耀琉璃瓦的殿宇,一座又一座,不知道为了什么如此郑重地醒着,好像在等什么发生。雪落在殿顶,晶莹里烤出红红黄黄的光色,异常辉煌壮丽。在这凶恶而残破的暴风雪的夜,如同天启掌心擎出的一颗宝珠。
    突然之间钟声狠狠地敲响。早有预谋似的,直着嗓子把一腔沉痛喊到天上去,那当当的巨声将鹅毛大雪震得粉碎。
    碎雪绕着靴尖打转,茫茫飘远了。离得这么远他也听见脚下有许多人齐声举哀,号啕声在整座皇城此起彼伏,波涛相和。这是一个帝国能发出的最隆重的哭泣。
    “皇上——驾崩了——!”
    一条特别明亮尖锐的好嗓门,不知道是不是内侍的,钢丝一般穿云楼雾,几乎能感觉它刺到他的脚底。应天宫里的人们不会知道,嘉定③四年元月十八凌晨,就在他们头顶上一个羽族的鹤雪士跟牧云氏一起,见证了大端第十三位皇帝的崩逝,见证了嘉定一朝的终结。
    短暂的四年,是一个时代。很少有人知道这中间究竟都发生过什么,但天空中的男人,见证了它的全部。但是他毫不留恋地从皇城上空掠过,从那些自一座座殿宇中跑出的、慌乱奔忙的小人儿头上掠过。从故事的尾声中掠过。
    这个时代,已经结束。鹤雪士和他的箭一样,自起飞一刻开始,就有简单明确绝不回头的方向。
    鹤雪的高飞,是为了死亡——带给别人的死亡。
    .
    箭引在弦。白色羽箭,闪动微蓝的光。
    箭尖锋锐,像鹰鹫的嘴,有着听不见的阴冷鼻息,不动声色地嗅着,相隔百丈高空寻找着猎物踪迹。
    箭尖远离了东华皇城,进入没有光的所在,这座城市错综复杂的掌纹深处。
    墟城西南祥玉坊,瑞绵街。一如其靡软俗气的名称所示,它是天启的一处脓疮。这里聚集了乞丐、小偷、暗娼、骗子、皮条客、无业者,充斥着奇形怪状的破烂板房窝棚砖瓦堆与污水沟。这儿是阴影滋生之地,噩梦发酵之所,是贫民窟、老鼠窝、垃圾堆、罪恶坑。
    这儿也是数以千百计的下等人挣扎的战场。在帝都光彩夺目的容颜背后,他们就像钻在衣褶里的臭虫,互相咬噬吞食,求得一线生机。他们的死亡,也不过像是一只臭虫被碾毙在华服边角,即使偶然看到一点血迹,在卫尉寺④的案卷上也将被嫌恶地飞快掀过,很快无人理会。
    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人,不论是死是活,都只是些渣滓。
    然而鹤雪士就在这片黑暗上空停了下来。朔风送来暴雪也冻不死的臭气,他的鼻翼并不曾因此而稍微抽动一下。
    他的箭尖一寸寸地移动。在这些污秽的边角旮旯间,一格一格,精确地排除,锁定。如同盲人看手相,以一种冷酷到空洞的目光洞悉了天启城最细小的掌纹末端,隐藏的最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颗黑色的痣。找到它,挑出它,不管它是不是毒瘤。这是他在天启的一个使命。
    他找到它了。那颗黑痣。
    .
    那个女孩穿着一身黑。黑衣黑裤,没有系裙。黑布鞋太小,前头早已顶破,露出冻得通红的脚趾。当她慌慌忙忙奔逃时,生了冻疮的脚趾头践踏在积雪里,就像两排流着血的小小的牙齿,一口一口啃着这虚假的洁白。
    牧云氏⑤以火凤流云为图腾,加上穆如世家的麒麟御风族徽,这个时代崇尚的高贵色彩是红与紫金。那辉煌招展的猎猎旗帜背后,被掩埋的黑色是穷人的颜色。这个连裙子也没得穿的穷苦女孩,一身破烂黑衣出现在祥玉坊的臭水沟边,仿佛是十分天公地道的事情。
    皇城里的丧钟兀自声声敲响,扩散过一条又一条街,一座又一座坊,一片又一片愈来愈破败肮脏的房屋。钟声所到之处,许多人家都中夜起身,点亮了惊惶的灯火。有许多嘈嘈切切的声音说着大端朝又一桩大变故。然而在这片贫民窟,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暂时依然只有宁静的黑暗。
    女孩跑着跑着跌倒了,她一手撑地,一手捋起一绺被污水浸湿了的头发,将它拂到耳后。这个小动作极其优雅,是那种自幼熏染的贵气,华族人的雍容傲慢。人说三代为官,方知吃饭,五世侯爷,才识穿衣,再不会错的。
    没错儿,就是她。
    天空中的男人嘴边露出一线微笑。那绝不代表任何善意。
    这小孽种,她有本事逃过了灭门之难,她更名换姓,她能拿污泥和偷来的面粉什么的改变了自己的容貌,然而她终究不能抹杀她的家族留给她的印记。她那阴魂不散的祖先一个个好像从背后争相附上来,举手投足之间,出卖了她。
    ——华族人的雍容,一百多年来,贵族的傲慢!她抹杀不了这深浸进她骨头里的姿态,哪怕她的全家已在刀网下化为肉泥,哪怕北陆蛮族占领这江山已历十三朝,哪怕她现在趴在贫民窟的臭水沟边,头发上浸着的是腐烂菜叶与涮洗过马桶的污水而不是桂花香油,而脚上甚至没有一双完整的鞋子——她还是这么高傲地,站了起来。
    于是注定她逃不过杀手鹰隼般的眼睛。
    天空中的男人看到女孩侧耳倾听遥远丧钟,脸上露出超越了她年龄的怨毒的笑容。他知道她一定是已经放弃逃生。她并不知道他的存在。
    她的追杀者不止他一个。
    ––––––––––––––––––––––––––––––
    【阅读提示】
    ①鹤雪士:羽族十万中选一的精锐战士。他们具有随时感应明月之力凝出羽翼起飞的能力,箭法极其精准,阵法配合无出其右。由鹤雪士组成的鹤雪团在极盛时曾达到三百余人,成为九州最富盛名的战斗团体。胤朝末年发生“辰月之变”后,鹤雪团几乎覆灭,后世鹤雪分成了风系和路然系两支,路然真的嫡传弟子世代传承“路然”这一姓氏。
    ②天启:端朝时帝都所在,据说这里是九州的中心。天启位于中州北部的帝都平原上,最外层为十二边形的荒城,其内为方形的墟城,墟城分为一百零八坊,以东华皇城为正中心。皇城以含光街为界分为两部分,南侧的金城宫、阿舞宫为外朝,是中央官署所在地;北侧的应天宫为中朝和内宫,是皇帝处理政务和居住之所。
    ③嘉定:端朝第十三位皇帝和帝牧云磐在位时的年号。
    ④卫尉寺:端朝中央机构分为凤台、麟阁、鸾廷,其中凤台是宰相衙署,实行三署九寺制,九寺属三署中的殿中署管辖,负责全国政务执行。卫尉寺主管京畿治安、全国户籍及突发事件后的安抚,是最高治安衙署。(详见《荦荦大端[三]·文昭武穆》)
    ⑤牧云氏:端朝是原本生活在北陆的蛮族在东陆的华族腹地建立的王朝,皇族姓氏为牧云,穆如氏为皇族之外地位最高的贵族,世袭“大将军”一职,与牧云氏同为帝国的主宰。蛮族与华族是人族的两个分支,区别只在于蛮族以游牧生活为主,民风剽悍,华族则以农商为生,礼节和文化更为繁复细致。


    IP属地:浙江2楼2017-11-27 1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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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巷中有两个身影跟随着她。是彻头彻尾的黑影,男女老少都看不清,仿佛是只能存在于暗中的幽魂。这般雪夜里没有月光,于是他们连影子的轮廓都可以省略了。
      两个幽魂飘飘摇摇地,一路若即若离追赶她狂奔的踪迹。暗巷午夜能生出的最浓重的梦魇。猫捉老鼠的游戏。她跌倒,爬起来,而他们依然跟着,一直跟着。把她的神经拉紧到崩断的边缘。
      “**。”天空中的男人说,“天罗⑥这批**。”
      只有鹤雪敢穿着白衣出现在黑夜里。我们不是杀手。我们是堂堂正正的——杀人的人。
      堂堂正正的杀人的人。他笑了笑,风抽打着银白长发,发丝间一双眼睛冰冷如鹰。天生是掠食性的、撕扯血肉的动物。他手上不是没沾过妇孺的血。这世上有一个人,她对他说“你去给我杀了谁”,他就去杀了谁。
      但是,她已经不在了。
      她已经不在了。她留给他最后的话,是让他结果了所有威胁这王朝的人。他从没问过她的指令是正义还是邪恶,他根本没想过这个。他只知道她要用他手中的箭结束这个时代,开启一个崭新的太平盛世。
      “现在,”他轻声说,像是对着茫茫的风雪,“我就要做完你交给我的一切了。”
      .
      这时候她捋捋鬓发,从容地站了起来,面朝已经飘行到她前方的两个黑影,以及她身后又冒出来的第三个。她没有回头看。
      “那么,这是三重天罗。”这小女孩子掸了掸裤脚。发梢不断滴着水,打湿褴褛的衣裳。但她只是扬着优美的脖颈。
      “能不能告诉我,我的父母那天见识过几重天罗呢?”
      “五重。”黑影中的一个答道,仿佛惊异于女孩的镇定,嘶哑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你知道的不少,不过并不是有几个人就是几重天罗的——”
      “跟这要死的小孩子废什么话!”一个同伴打断了他,明显地流露出迫不及待。女孩像是未曾察觉,慢慢仰头,闭上了眼睛。
      “这样啊……五重天罗,”她的声音很柔和,“我想我能看见他们是怎么死的了。”
      .
      天空中的男人看见她的脸。隔着乱舞的风雪和沉沉夜幕,他可以清晰地辨认出这张稚嫩面容,像一片小小的花瓣。破衣烂衫披头散发,还是遮掩不住她的美丽,脸儿和丰满挺拔的身体都像个十三四的少女——虽然他知道她其实刚满十岁。嘉定朝的四年,让很多人被迫迅速长大。
      天罗的武器是看不见的。但是在她脚边的黑暗里,几片硕大的雪花斜斜飘落,忽然分成了两半。
      鹤雪士的眼睛没有放过这个。借着风势,他团身滑行,无声无息地掠上一座瓦舍的屋顶,尖角飞檐遮蔽了他的身形。
      同时三名天罗也毫无预兆地消失——鬼魅般的黑影滑入了暗处便无从分辨,但鹤雪士知道他们就在近处。蜘蛛不会离开网的范围。他们只是暂时受到了惊扰。
      瓦舍大门咣当一声打开,一个干瘦男人被从里头踹了出来,伴随着尖利的喝骂:“没钱充什么大爷,找哪门子姑娘!醉鬼,滚!”
      门咣当又关上了,门缝里的灯光即刻消失。这一刹那足够鹤雪士看清在男人的身躯扑倒在地之前,灯影里的飞雪改变了方向,像有无形刀锋极速退开。被切开的雪花描出了刀丝的轨迹。
      ——天罗的大忌之一,是在行动时误伤不相干的人。并非出于慈悲。这个组织的骄傲便是他们精密且收放自如的罗网,可以在闹市中不惊动一个行人而准确地将目标瞬间碎尸。是的,这是天罗做事的规矩。他们永远不会暴露自己。
      但鹤雪不在乎这个。
      鹤雪的规矩只有一条:杀死猎物,无论用任何方式。
      这个被踹到战场中的嫖客的意外出现已注定:今晚,天罗输了。
      .
      他的手指拉满了弓弦。拉到极处的弓好似一轮满月,极细的弦,闪亮箭镞,蓝色光芒。
      那静静哽咽着的、随时可以爆裂开来的杀机。
      .
      她突然往后退了两步,脚下一滑,摔落在水沟里。这变数鹤雪和天罗都没料到。
      一位世家千金即使能够从容自若地面对血腥的死亡,但在污秽暗巷里陡然遭遇一个猥琐的嫖客,她仍会本能地躲避。
      这个可怜的未遂的嫖客丝毫不知自己方才差一点就变成一堆尸块。他朦胧的醉眼只看到好像有个小姑娘掉到了水沟里。他根本没想过这么小的一个小姑娘为什么在风雪夜独自游荡,可是天罗沉不住气了——水沟很浅,藏不住成年人的身子,但要是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存心藉此逃生的话,刀丝是不会转弯的——假如她足够聪明。
      虽然她最终一定还是逃不了。他们不想横生枝节。
      不能再等。
      那个干瘦男人已经踉踉跄跄朝她走去:“你……你这孩子,摔倒了?唉,快起来,这水脏得很……来,我扶你一把!”
      他趴在沟边向她伸出手。看起来倒的确是出于一片好心。也许他家里也有一个同样衣衫褴褛的小女儿。
      他没发现离他脚跟三尺之处,积雪开始刷刷翻飞,由远及近。
      他只顾注意那小姑娘挣扎着露出头,大口大口地干呕。
      “快出来,你要冻病了!拉住我的手!”他焦急地喊。
      .
      瓦舍的飞檐之后,有双握着弓的手,指节间仿佛发出神性的光。死神的箭尖瞄准了水沟中小小的黑色身影——横亘在新一页盛世史书上的一个固执的句读。
      他的任务是清除它。
      .
      小姑娘摇摇晃晃爬起来,污水顺脸直淌。她呛咳着,一把磕飞了他伸出的手,那坚决而有力的动作令他震愕,不能相信这是一个小孩子的举动。
      “我自己能站起来。”她说,“谢谢你。”
      .
      铮的一声。像银甲拨断了琴弦。
      .
      男人大张着嘴,直勾勾瞪着她。忽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回头。
      紧贴着他左脚鞋底,有支白羽箭。箭身插入积雪,兀自颤动。鞋底被箭锋划透,冰凉的雪直烙上脚心来。
      他吓得几乎尿了,再也没心情察觉积雪之下,箭尖钉住一根微微卷曲的、被拦腰射断的刀丝。
      同时第二道箭镞破空声呼啸而来。这一次他听得清清楚楚,一泡热尿登时顺腿淌下——这劲力,能射穿一个穿着铁铠的夸父!
      天爷啊,老子不过想要拿灌了铅的假银毫风流一夜而已,不至于招这么大罪过吧!再说已经被拆穿了!
      可怜的嫖客趴在地上,从指缝里看见北、西北、东南三个方向,房檐遮挡的阴影里栽倒了三个黑影。血浸湿了雪,像三条红蛇蜿蜒游过来。他顾不上想一下箭响为何射死了三个人——也想不出——发一声喊,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周遭高下错落的房屋黑黢黢沉睡未醒。遥远的丧钟声依然回荡。三具尸身倒卧在雪地里,静静涌出鲜血。而风在嘶吼,月光清亮,飘飞的雪片被一下下定格。这景象有种噩梦般的明晰和宁静。
      污水沟里的女孩爬了出来,风吹得她齿间格格作响。她走到一具尸体前,蹲下身,将它翻过来。
      那尸首的咽喉处有个直贯颈后的血洞,但是没有箭。伤口只是空洞地冒着血沫,像一只死不瞑目的眼睛。
      “天罗。”她轻轻地说,“天罗。牧云。”
      她挪开手,撑着地站起来。积雪中盖下一只鲜明的红手印。
      她独自在黑暗里,仰面向天。天空中没有任何痕迹,一股股猛风雪飞搅如龙,蛮暴的强大的力量,将这世间切割得支离破碎。天意或许就是这样的。并不问来龙去脉,莽莽苍生。
      光与暗都模糊。
      她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
      很多年以后当这个小女孩子长大了,以另一种身份进入权力的核心,用她的力量把这天下切割得支离破碎之时,她依然不知道那一晚天空中的那个人是谁。暗夜里破空而来的风声,代表的究竟是冷酷还是怜悯。
      这将成为她一生的谜题。而历史不作解释,不给理由,不为任何人停留。
      它只是滚滚前行。
      ––––––––––––––––––––––––––––––
      【阅读提示】
      ⑥天罗:九州一个古老的杀手集团,用细到几乎看不见的刀丝将人切割成碎块。天罗杀手往往数人一起出动,布成刀丝网,最高级别的网阵为“九重天罗”,历史上只有最精锐的鹤雪士曾从九重天罗中逃脱。


      IP属地:浙江3楼2017-12-25 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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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序章:蝴蝶 ——
        嘉定四年元月十八的凌晨。假如历史真是一本书,这一页上会留下他的姓名。嘉定一朝的字里行间,处处摆脱不了他的影子。但他终究也只能是个影子。天罗的一生只存在于阴影中,鹤雪何尝不是。以杀戮为职业的人,注定都是见不得光的幽魂。
        他并没分明地这么想。其实他真的什么也没有想。鹤雪士握住弓的时候,心里真的是一片空白。
        那一天他翱翔在东华皇城上空。在他脚下掠过动荡的辉煌灯火。他经历过一个混乱而伟大的时代,现在终于离别了它。
        他曾经爱过一个人。终于……失去了她。
        .
        杀死天罗时,他的弓弦扣着三支箭。时间不允许他把手伸向箭袋,那是三支以精神力凝结而成的箭。一次射击,同时命中三个不同方位的目标。他没见过除了父亲之外的其他鹤雪,但知道即使在鹤雪团全盛时代,自己刚才的表现也是出类拔萃,只有天分高超而又经验极丰的鹤雪士才能做到。
        弓箭是一门艺术,如同绘画或吟诗,所不同的是这门艺术必须在血与死亡的实战中才能日臻精妙。他的一生,像这样的战斗已经历过无数次。
        然而在他松开手指的一刹那,悸动,激越,恐惧,寒冷,所有的感知排山倒海灌回心底,犹如血液逆涌,几乎令他无法呼吸——这种感觉,仍然和幼年哆哆嗦嗦地射出第一支箭时一模一样。
        这世上有些东西是灵魂里的烙印,不管经过多少岁月,依然滚烫鲜明。曾经怎样地疼痛过,就会一直那么痛下去。
        离弦的羽箭划破风雪,黑夜中顿时充满了幻觉。幢幢人影纷然登场。仿佛锣鼓未起灯未明,而惨白的幕布已掀开一线——
        这出戏就这样懵懵懂懂地开场。
        .
        他第一次见到她。延熙⑦四年的春天。
        花园好大。那么多的花,那么密的树,石桥曲沼,亭台轩榭,一重重,一座座,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十三岁的少年在一树海棠下惶恐地停住脚步,确定自己迷路了。
        不知道从没见过的宁州故乡,青都齐格林是不是也有这么多的树木呢?少年知道那是一座城市,在连绵错落的树屋中居住着的他的族人,拱卫着城市中央那棵参天的年木。在他的想象里,那座城市由无数墨绿树冠构成,终年飘荡着青色的雾气与辛辣的清香,白色羽翼穿梭其间,如同梦境。
        那曾经是他童年隐秘的乐趣,神思徜徉于故国的古老森林,乐此不疲。但这儿不是想象中的宁州大陆。这是中州,天启城,天衡府,和牧云帝裔并肩统治着帝国的穆如世家居住的地方。
        “这宅子,算得上是东华皇城之外的另一座皇宫啊。”少年想起师父的叮嘱,“我和穆如将军有点事要谈,你去园子里玩吧——可别乱闯。”
        ……发现迷路之后赶紧迷途知返、但是很显然又走上了另外的岔路,这算是乱闯么……少年嘀咕着,最后决定心安理得地违背师命。反正已经找不回去啦,干脆慢慢儿逛吧。
        他立刻把师父抛到脑后,对那棵海棠发生了浓厚的兴趣。这是什么花呢?开得密密层层,怪好看的。
        一阵风来,花朵簌簌直落。少年仰起头,像是沐浴在一场缤纷的红雨里。
        隔着轻红淡粉的花影,忽然看见有人来。
        .
        那边一片白石为砌的小湖,莲叶尚未长出,柳絮正纷纷飘落水面。九曲石桥上远远地跑过来一个身影。是个女孩儿,穿着鹅黄色的衣裳,十分灵巧地左一弯右一转,像只小黄莺儿,沿着曲曲折折的长桥飞掠而来。
        ——她年纪很小,大约七八岁的样子。对她的年龄来说她个子不矮,但是很瘦。虽然瘦,体格却相当健康,这可以从她奔跑的节奏判断出来。她学过武功,但并不高明,并且多半是那类用于战阵的大开大阖的弓马功夫,因为她冲刺的身法迅猛有余而机变不足,步子的间距也过于阔大。不过,这女孩儿显然天生体态轻盈,动作敏捷。
        她跑得这么急是为了追赶一只蝴蝶。那蝴蝶是黑色的,双翅有金黄条纹,翼展一掌有余。
        而且她一定捉不住那只蝴蝶。
        在一朵花从眉睫飘落到肩膀的时间里,少年作出以上这些判断。他有一双鹰隼般敏锐、蛇蝎般毒辣的眼睛,以及十载寒暑严酷的训练。一个小姑娘,一只漂亮的蝴蝶,或者随便别的什么,在他眼里都只是个移动着的目标,都只具备速度、方位与轨迹。
        他断定她无法捉住它。这个结局并没有错,实现结局的方式却大出他所料。
        父亲教过他如何计算运动的轨迹,师父教过他怎样感知星辰的力量,但是什么样的武功和秘术都不能让他猜到小女孩有一个贴身的侍女,这个侍女艳羡小姐的华丽新鞋,她就和她换了鞋。
        鞋子稍微大了那么一丁点儿。于是她在倒数第三个转弯处跳起来去抓蝴蝶,指尖离它长长的凤尾只差一线时,脚底下突然一滑。
        一只小小绣鞋飞了起来,女孩儿的身体则朝相反的方向栽扑,越过低矮桥栏,落入湖水。
        “……五十八。”那时少年站在海棠花下突然出声,说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数字。
        然后他的身形平地拔起,像一支箭从花雨中掠出去。午后阳光之下,他背上毫无预兆地凝出一双雪白翅膀。
        .
        小姑娘在湖里扑腾,一下冒出头来一下又沉下去,她呛咳着,湖水顺脸直淌。
        她向着天空盲目地伸手乱抓,谁知真的有一只手拉住了她。
        陌生的少年足尖点着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他像蜻蜓一样轻盈,可是蜻蜓没有他那样耀眼的银翼。那双翅膀真大,展开在他背后,每根羽毛边缘都发出光芒。
        简直就像从天而降的救星。一个神,或者一个不靠谱的白日梦。
        他微微弯腰,男孩子的手掌紧紧握住了她的小手。
        “上来呀,我拉你。”少年极力忍着笑意,但是仍旧能看出来他很开心,“哈!东陆人总说落汤鸡落汤鸡,我今天才知道是什么样……”
        忽然他的手被磕飞了。坚决而有力的动作令他震愕,不能相信这是一个小孩子的举动。
        “我自己能站起来。”小女孩狠狠地瞪着他,冷冷地说,“谢谢你。”
        “那你站一个看看啊——你的腿够得到湖底么?喂,你不会游泳吧?哎哎,我说游泳啊,你觉得你这种狗刨能算游泳吗?”
        在少年不断地冷嘲热讽中,女孩已经“刨”到桥边。她的确不会游泳,手忙脚乱,极其狼狈,短短几尺距离呛了好几次水,终于抓住了桥栏,费力地爬上来。
        “旱鸭子居然没淹死。”一只湿淋淋的鞋子丢在眼前,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捡回来的。那个可恶的陌生少年冲她点头,背后的翅膀已经不见了。
        “喏,你的鞋。”
        女孩子掠开披在脸上的湿头发,瞪了他一眼。她的头发极黑,眼睛更黑,和雪白的皮肤对比分明。少年从来没见过这么黑这么亮的一双眼睛,像是深浓的夜,夜里的星。那眼神的锐利仿佛能直透人心——他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怕她看穿他不停地讥讽,只是因为不知道怎样和她接近。
        “穿上呀,笨蛋。”他拾起那只鞋,往前递了递。好像必须不住嘴地说话,一旦安静下来就有一种慌张,心比握着弓的时候跳得更快。十三岁的少年已经握过无数次弓箭了,可还从来没有和一个女孩子这么近地说过话。
        她非但没接,反而蹲下,把另外一只鞋连同两只湿透的袜子全脱了下来,裸露出一双又白又小的脚,十个指甲像粉红色的花瓣。她垂头抚摸着脚趾,仿佛吓惨了,一时回不过神。
        “你才笨蛋!”
        突然一腿横扫过来。少年完全想不到这一招,仅仅凭着身体本能的反应跳上桥栏,躲过了被撂倒在地的命运。
        女孩站起身,仰面盯视着他,目光炯炯:“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时桥上又跑来一个人,离得老远就大喊着:“豹子,豹子,你捉到那只蝴蝶没有?”
        ––––––––––––––––––––––––––––––
        【阅读提示】
        ⑦延熙:端朝第十二位皇帝宣帝牧云简在位时的年号。


        IP属地:浙江4楼2017-12-25 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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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是落水的女孩此刻就在面前,要不是对自己能够辨认飞箭轨迹的视力有足够的信心,他真要怀疑自己眼花了,或者东陆人有什么分身为一的秘术。
          后来的那个女孩子和第一个几乎一模一样一相同的鹅黄衣裳,相同的身量眉眼,连那灵活敏捷的步伐也如出一辙。他微微张开嘴,呆住了。
          女孩气喘吁吁跑到近前,一把抱住豹子,惊道:“你干什么啦?落汤鸡似的,掉湖里了?!咦,这小子是谁?”
          “不知道,”豹子摇头,“一下子冒出来的,好像……是个羽族。”
          “白头发小子,怪模怪样的。”后来的女孩显然对羽族不羽族毫不关心,眉毛一竖,上前就推了他一把,“喂,是你把我妹妹摔到水里的?好哇,你还偷她的鞋?”
          少年轻轻跳下栏杆,“我没偷。谁稀罕偷一只湿鞋子?”
          “你还抵赖?”
          “姐,先别和他吵。家里来了羽族,这事得先禀告父亲。”豹子把她姐姐拉到一边,低声提醒——对她来说这声音是很低了吧,不过瞒不过他的耳朵。少年笑了笑。
          “你们是穆如家的孩子?不用禀告啦,你爹知道我,我师父带我来的,见过他了。”
          “你师父又是谁啊?带你来干吗?”那个火爆脾气的姐姐忍不住追问。
          “那可不能告诉你。”
          “稀罕吗?我还不想知道呢!”姐姐忽然想起了什么,怒道,“差点忘了,死盘子跑哪儿去了?叫他好好跟着我的,怎么又丢了?”
          “估计又在哪儿绊倒了,这会儿正哭呢吧?”豹子说。
          “唉唉,这**!我找他去!”她姐姐一跺脚,扭头跑走了。
          “豹子,你看住这小子别让他跑了,叫他赔咱们的蝴蝶!”春风里甩下这么一句清脆的话。
          名唤豹子的女孩独自在桥上,静静看着少年。湿透的衣裳紧贴在她身上,她看上去真的像一头小小的豹子,削瘦的,矫健的,一动不动,蓄势待发。她用姿态与目光划出了一个无形的捕猎圈子,在这范围之内,他不动则已,只要稍有异动,她必定迅猛无比地扑上去。
          少年同样安静地回望着她。女孩子的武力在他看来多么幼稚可笑,然而有一种东西——一些熟悉的什么暗涌在她的眼睛里,冷静,镇定,而无情。如一卷不动声色的阴云。
          那是一种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年纪的孩子眼里的东西,他看得懂这个,心里忽然一抽。像是两头猛兽在丛林里遇上了,隔着森森木叶一对视,还没有决定是否应该成为敌人。本能的戒备之外有不可理喻的欢喜,是找到同类的震动。
          他耸耸肩,“别指望我赔你蝴蝶,你本来也捉不到那只蝴蝶。我还没叫你赔我的花呢。”
          “赔你什么花?”
          “你跑过来之前,我正在那边数,我想看看一阵风吹过,树上会落多少朵花。我看到五十八朵,被你搅了。”他哼了一声,“你要是非要我赔蝴蝶,那你先赔我的花来。”
          女孩的黑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你是鹤雪士?我不信!”她冲口而出。
          .
          豹子的姐姐带着一个小男孩好不容易找到他们时,他们已经不在石桥上。白衣的少年和她妹妹面对面站在海棠树下,两人屏息凝神,像两个呆子一样一动不动,任凭一阵芳香大风卷来,把红红粉粉的落花洒了满身。那些花就像留不住的春天,捉不住的蝴蝶,一霎眼飞远了,飞到看不见的天边。
          “四十五。”少年吐出一个数字。
          豹子盯着他说:“四十四。”
          “四十五。”他微笑,蹲下身轻轻捉住女孩的一只脚。
          豹子稍微挣扎了一下,但是琉璃般半透明的小小赤足轻易地被移开了,露出脚心踩着的一朵海棠花。她咬着嘴唇垂下了头。
          “其实你看不到一共有多少朵花。”少年好像很开心似的,“你在诈我。现在信了么?”
          豹子迅速从他掌心收回了脚。
          “你来天启,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说过了——那可不能告诉你。”
          “你最好别要花样。这里是天衡府。”
          “哦,你以为你是谁啊?一个小丫头片子,胎毛还没褪净呢!想知道,问你爹去啊。就只怕你爹一巴掌把你扇一边去,‘小屁孩,你懂个啥!’”
          “你……”
          “喂喂,你们在说啥?”姐姐横身插在剑拔弩张的两人之间,顺手把一直牵着的小男孩拽了过来,“盘子找到啦。你没说错,果然是摔倒在那边蔷薇花丛里了,瞧扎的这一身刺!死盘子,躲什么躲,过来见人!”
          这男孩看起来比姐妹俩更小,最多只有六七岁模样,着一身天青软缎衣袍,金丝织出隐隐暗花。这会儿身上又是草又是泥,一张小脸也抹满了泪痕,但仍竭力做出一副老成懂事的大人模样。
          “北陆牧云氏第六子⑧牧云磐今日有幸识得阁下。请教阁下尊……尊姓大名?”
          白衣的少年并不知道自己在家族中排行第几,也不知道这个姓牧云的孩子是什么身份,于是简单地说:“路然陌。陌生人的陌。”
          他们的手握在一起。
          路然陌看牧云磐的第一眼,又是怜悯又是嫉妒。
          他怜悯他,因为这男孩又小又弱,显然连一张轻木弓也拉不开,而且摔在蔷薇花丛里就能被扎得鼻涕眼泪。
          他嫉妒他,因为那对穿着鹅黄衣裳的姐妹在一瞬间,同时流露出了心疼的眼神。
          路然陌的一生,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
          .
          《端史·大传第一牧云帝裔·孝容皇后传》延熙四年春,皇储未立,帝尚为潜龙。于天衡府初见影王。后逢其会,叹曰:星辰若得逆行,愿帝终生未遇影王。
          影王者,史所不栽。传为异族,生平不详,亦不解何以遗诏封王。影字为封号,于例不合。
          后素性深沉,一生不轻语,言必有因。影王位列诸王,而终端一朝,无人见其真容。正邪莫辨,功过难言。此大端谜案之一。
          ––––––––––––––––––––––––––––––
          【阅读提示】
          ⑧牧云氏第六子:牧云磐是宣帝牧云简唯一的儿子,“第六子”是他在皇族近支中的大排行。延熙、嘉定年间皇族采用的是以文帝始的房支,分为肃帝、元帝、幽帝、应王、申王五支,牧云简、牧云磐和后面提到的牧云砺、牧云硎都属于肃帝一支,定王牧云笥则属幽帝一支。穆如氏则是不分房支,统一按年龄排行,族中还有两个比虎豹姐妹年纪稍长的女孩,所以后文称虎子为“三小组”。


          IP属地:浙江5楼2017-12-25 2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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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虎豹
            “林先生再讲个笑话,再讲一个嘛!”
            书房四壁排满花梨木书架,暗蓝封皮的典籍罗列其上,笔墨在几,气象清肃。可是响起的不是诵书之声,而是女孩子咯咯的欢笑。
            姐妹俩穿着式样相同的绢纱袄裤,一个杏红,一个浅蓝,像两只羽毛绚丽的鸟儿,叽叽喳喳地把一个胖老头围在中间。
            老头身穿长袍,是东陆文士的随常打扮,然而袍子太脏,也不知多少日子没洗过,布满了各种油渍,又被一个高高凸起的大肚子顶了起来,看上去毫无儒雅之风,倒像个脑满肠肥的厨子。他抓了抓油光瓦亮的头顶,嘬着牙花子说:“又讲?我肚子里这点笑话都要被你们俩掏光啦!”
            “咦,这里头装的是笑话吗?”杏红衣裳的女孩伸手去摸他的肚皮,“我还以为装满了鸡鸭鱼肉……”
            老头眯着眼笑:“虎子你就坏吧!小小年纪这么牙尖嘴利,长大了谁敢娶你?你怎么不学学你妹妹?”
            “妹妹蔫坏,你以为她很老实啊!”
            果然虎子话音才落,她妹妹立刻应声。我听见先生肚子里的鸡鸭鱼肉说话啦,它们说:‘这儿太挤了,赶紧把那些笑话掏出去吧,给我们腾点儿地方!’”
            “你们姐儿俩啊,”老头无奈而宠溺地摇了摇头,嘟囔道,“哎,赶明儿你们的爹该把我赶出去喽,说我老头子为老不尊,净带着你们瞎胡闹,荒废学业……”
            “父亲才不会赶先生走呢。父亲请先生来,是有大事要做的。”豹子忽然说。
            老头微微一震,眯成两条缝的小眼睁开一线,并不锐利逼人、然而明亮的目光停留在女孩脸上。
            “怎么这么说?豹子,你说我和你爹要做什么事?”
            “我不知道。”豹子摇摇头,语气平淡自然,“我觉得是。”
            老头看了她片刻,重新眯起眼睛,“唔,不想讲笑话了,要不我给你们说说功课吧,你们如今在毓华宫⑨念到哪本书了?《田亩论》?”
            “不听不听不听!”虎子闻言连忙捂住耳朵,连声乱喊。
            “唉,虎子啊,怎么说你也是穆如家的殿下,哪能这么不学无术……”
            虎子反唇相讥:“我看先生才不学无术呢!先生,坦白吧,其实你是故意穿这么一身袍子骗人,其实你根本不认字的吧?”
            “我不认字?哈!你这小东西。”老头气乐了,“你们姐儿俩的名字当年还是我给取的呢。”
            .
            这对孪生姐妹属于穆如世家二支,这一代天衡府家主、大将军穆如箴是她们的堂伯父,而她们父亲穆如筹官封竞野将军。
            穆如筹膝下无子,姐妹俩出生之日,将军分别为她们取了“虎子”和“豹子”的乳名。作为穆如世家的后代,父亲显然希望她们像一对矫健刚强的小小虎豹,而不是柔弱花草。
            后来又由将军的一位好友取了正式学名,姐名穆如洗黛,妹名穆如净绮。有人说那是一位星象大师,取名前经过精心推演以趋吉避凶,不过大多数人都觉得即使没什么推演,一洗粉黛之姿与净扫绮罗之态的含义本身已经是最适合穆如家女儿的名字了。
            那位传说中的星象大师正是眼前这个胖老头。此人名叫林非明,据说是穆如筹年轻时结识的朋友,不过他究竟是不是星象大师就不得而知。除了穆如筹,天衡府无人知晓这其貌不扬的老头子的来历,也不怎么关心。
            林非明在虎豹姐妹出生时曾来贺喜,那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此后再没有人见过他,直到这一年春天,他忽然又来到天启,还带着个十几岁的少年,说是他徒弟。
            大端立国至今二百余载,和宁州羽族的关系一直说不上亲密。瀚宁交境的驻防向由天衡府调度,七万铁甲常年守卫,足证对于羽族的防范之心。但两国毕竟还是维持着表面上的和睦,通商来使一切如常,到东陆来做买卖讨生活的羽人在民间也并不罕见。因此林非明带来的那个少年虽然银发碧眼,一望可知是个羽族,却也没有引起人们特别的关注。师徒俩就这么在天衡府住了下来,穆如筹将他们安置在自己的院落里,闲暇之时常和林非明煮茗下棋,以破寂寥。
            .
            此时已是仲夏,虎豹姐妹和他混了几个月,早已厮熟,每日里一有闲工夫就跑来磨着老头讲笑话。林非明给她们缠得没辙,只好说:“好吧,那就再讲一个。讲个什么呢?嗯,就讲个傻女婿的笑话吧。”
            “说是从前有个傻女婿啊,往丈人家里去拜寿,媳妇担心他出丑露乖,就嘱咐他不要自己乱说乱道,在路上看见有学问的人,听听人家怎么说,学着点儿。”
            “傻女婿牢记媳妇吩咐出发了。一出门果然看见一个书生,傻女婿赶紧跟着书生听他说些什么。走着走着,来到一个清水池塘,书生看了看,叹道:‘水清沙白,惜乎无鱼。’傻女婿记在心里。走着走着,又来到一条小河,河上一座独木桥,书生摇头道:‘双桥好走,独木难行。’傻女婿又记住了。走着走着,路旁突然跨出一条恶狗,书生吓得魂不附体,这时候来了个武将,手持钢叉,喝道:‘狗儿,狗儿,你再龇牙,给你一叉!’把狗赶跑了。傻女婿高兴坏了,心想我这回可是文武双全了,赶紧又把这句话牢牢背诵。”
            “到了丈人家,丈母瞧不起傻女婿,只拿了一碗白汤面给他吃。傻女婿看看面碗,叹道:‘水清沙白,惜乎无鱼。’丈母惊呆了,心想这傻子今天怎么忽然有学问起来,连忙大鱼大肉端上来。可是又想再考考他,于是只给了他一根筷子。傻女婿拿起筷子,摇头道:‘双桥好走,独木难行。’这下老两口相信女婿真个开窍不傻了,老丈人乐得啊,嘴都合不拢了。”
            “这时傻女婿突然指着老丈人,大喝一声:‘狗儿,狗儿,你再龇牙,给你一叉 !’”
            这是东陆民间老掉了牙的笑话,市井之中人人皆知,但穆如姐妹生长宦门,出入宫禁,哪里听到过这等俚俗言语,只笑得前仰后合。林非明望着乐不可支的虎子,点点头,慢条斯理地说。虎子啊,你听了这故事难道没有一点儿警惕之心么……你要是再不好好念书,将来长大,也得嫁个这样的傻女婿……”
            “哼!林先生你是坏人!”虎子跳了起来叫道,“那我也讲一个笑话!说有一个教书先生,特别贪吃,讲书的时候趁学生不注意,自己偷偷吃饼,结果被一个学生发现啦。正好这先生让大家以纸字韵赋诗,学生就作诗一首,卷子呈了上去,先生展目观看,只见写道:先生吃饼薄如纸,吃到肚里变成屎,吃纸变屎太麻烦,不如直接……嘻嘻……不如直接就吃屎!”
            林非明听了大为诧异:“你从哪儿听来的这种笑话……肯定不是我讲的!”
            “我听盘子说的。”虎子搂着妹妹的肩膀,咯咯笑着说,“他在毓华宫里给大家讲,我们笑死了,太傅都快气疯啦。”
            “什么?牧云磐这小子……唉,大端这一代唯一的皇子,竟然是这个德性么?”林非明自言自语,皱眉出了一会儿神。见虎子洋洋得意,似笑非笑地看了她眼,说道,“你有什么好开心的啊?我刚才说的傻女婿,你瞧,这不是已经出现了么?”
            “先生!你就会胡说八道!”
            虎子脸上一红,扑过去拉住老头,滚在怀里不依不饶。八岁的孩子还不懂得什么男女有别,况且自己的年纪足以做她的祖父,于是林非明呵呵笑着任她捶打。
            不过,说她不懂,怎么听说牧云磐是她的傻女婿,脸又会红呢?看来府中的传言是有道理的啊。
            都说皇子是三小姐的跟屁虫,两个孩子好得一刻也离不开,牧云穆如两族又是自开国之日起便世代为姻的,当今延熙皇帝的皇后便是上一代大将军穆如焕的亲生女。如此看来,眼前这个小小的女孩子,长大后多半会变成皇子妃、甚至未来的大端国母吧?
            ……如果,牧云磐真的能成为太华殿上蛟角王座的继承人的话……
            林非明轻轻抚摸着虎子柔软的头发,孩子温暖的小身体在老人怀里滚来滚去,撒娇撒痴。虎子是那种存不住一点心事的孩子,在她的世界里只有单纯的欢喜。她和他的阿陌不一样,她像一只小小的动物。阿陌也像动物,但是是另外一种。
            阿陌更像她的妹妹,那个乳名叫豹子的女孩。虽然容貌相同,然而在姐姐大笑大闹的时候,豹子永远安静地、不起眼地呆在一边。虎子是一束照彻天地的阳光,豹子是她映出的一个浅浅淡淡的阴影。
            有些动物注定只能生存在阴影里。那是天生要做猎手的动物,就好像……阿陌。
            老人心里短暂地牵动了一下。他想着这三个孩子,不,加上牧云磐的话,这四个。这些孩子这么小,他们现在欢蹦乱跳地在这里,懵懵懂懂,青梅竹马。他们不知道他们将来的命运,他也不知道。没有人能知道任何人的命运。
            虎子仍在他怀里嬉闹。这时书房门被推开,穆如筹走了进来。
            将军看了看两个女儿,淡淡地说:“又在这儿闹林先生呢?也该让先生歇歇了,出去吧。”
            虎子不情不愿地哼唧着爬了起来。林非明揉揉她的头:“去吧,带着妹妹,去花园里找阿陌玩会儿去。”他又眯起了眼睛,“那孩子也是怪寂寞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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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阅读提示】
            ⑨毓华宫:牧云、穆如两家的近支子女未成年时读书的场所。


            IP属地:浙江6楼2017-12-26 1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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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买来了吗买来了吗?”
              这天早上,路然陌刚一进门,虎子就跳上去,迫不及待地问。
              “买来啦。”路然陌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放在床头小几上,层层打开,一股热腾腾的香味顿时直扑鼻端,“西市杨记包子铺果然出名,客人在门口排成了长龙,我等了好久呢。你们天启人都喜欢一大清早就吃肉包子吗?”
              豹子拿起一个雪白的包子,“闻着是挺香的。快收好了,要是让林先生发现可就糟了。”
              “我觉得师父就算发现了也猜不到咱们能想出这么缺德的主意来……”路然陌说。
              “我不是怕计划暴露,我是说,如果这些包子落在了林先生眼里,肯定一个也剩不下了。”
              “好吧……你言之有理。”路然陌只好承认师父这个丢人的癖好,“哎,你干什么呢!豹子你快瞧,还用等我师父发现吗,这家伙自己已经吃上了!”
              虎子一口咬去了大半只包子,满嘴塞得鼓鼓囊囊,边嚼边说:“小气鬼!你买了这么多,吃一个又不碍事!再说……再说我得帮你们先验验货,万一这包子其实不好吃,连我都不爱吃,狗还会吃吗?”
              路然陌和豹子对望一眼,同时哈哈大笑起来。虎子费力地把包子咽下肚,噎得直拍胸口,忽然明白过来刚才这句似乎无意中自己骂了自己,小脸涨得通红。
              “讨厌!嘘,嘘,你俩别笑啦!当心把冰襟她们招来!”
              路然陌极力忍笑。唔,那你验货的结果如何啊?你觉得你会爱吃……不,狗会爱吃这包子吗?”豹子瞪他一下,但虎子没听出这又是一句讽刺。
              “我看行。这包子真不错,咱家厨房做的真没这么好吃。”虎子摸出纸包,把几个包子掐破个口子,将酒曲分成若干份小心地塞进包子里,然后努力捏合破口,做完一切之后,又闻了闻那几个包子,满意地总结道,“天下绝没有一条狗能忍受这种诱惑!那条死狗这次当秃瓢葫芦当定了!”
              “刀子你准备好了吗?够锋利不?”豹子问。
              “嗯。”路然陌不知从哪儿亮出一把匕首飞快地在她们眼前一晃,像是蜜蜂的刺,没等她们看清就又收了起来。“你不是打算揣着这些包子进宫吧?”豹子眼看姐姐裹好了包子就往怀里放,忍不住出言提醒。
              “那放哪儿?咱们的卧房,傅母(注11)可是要天天检查的。”
              “你不会交给姓路的收着么?反正咱们也得先回来和他会合啊。”
              “我觉得林先生一看到他,老远就能闻见味儿了!”
              “他难道不会找个什么借口,今天暂时不去见林先生么?反正他平时也经常一个人练功,林先生也没说过什么。”豹子说,“而且这几天父亲找林先生很勤,我看先生未必想得起他来。再说了,他拿去随便藏在什么地方不行啊,干嘛非得揣在身上……”
              “哦,你说得也对。”虎子想想,依依不舍地拿出包子打算交给路然陌:却见少年双手捂脸蹲在地下,姿态似乎十分痛苦,不禁怔了怔。
              “喂,姓路的,你怎么啦?”
              “生病了吗?”
              姐妹俩同声发问。路然陌从指缝间窥着虎子,叹息道:“没事,我只是为牧云磐那小子感到不幸,太可怜了……”
              “盘子?他又怎么啦!”虎子踏前一步,急切询问。
              路然陌摇摇头,“一想到他将来老婆的智力是这样的……如此的……我都不忍心说了,你懂的……我就不禁为他感到可怜!”
              “你、你……姓路的!你讨厌!”虎子顿足大怒,羞恼之下抓起桌上剩余的包子就朝他扔,“砸死你个死不要脸胡说八道的!豹子,站着干什么,一起上啊!砸死他!”
              “喂喂,这么糟蹋粮食不怕遭报应啊?”路然陌上蹿下跳地躲避。虽然未曾凝翼,羽人少年轻灵的身形于小小卧房之内转侧纵跃,也像生了无形的翅膀,宛如一道白色闪电,漫天乱飞的肉包子没一个能碰到他一根头发。他滚地又上桌,如同轻飘飘的柳絮,不曾发出半点声响。
              豹子笑着上前参战,抓起最后一个包子向羽人掷了过去。路然陌刚跳到梳妆台上,位置不高不低,包子奔着他的腰眼,去势劲急。
              姐妹俩自幼共居一室,两张小床头靠头地摆在卧房西侧。梳妆台安置在卧房东南角,离床榻很远,周遭空荡荡的亦无其他家具。路然陌当时身形下沉,无处可以借力,这一下本来极难躲避,但他应变奇速,眼见包子飞来,脚尖微微上挑,绕住镜台侧畔垂下的一根丝绳,迅速往下一拽。
              罩住妆镜的绸缎套子啪地一声弹了起来。这是一个简单的机括,拽动丝绳,则绸套自动向上卷动。虽然只是一幅丝绢,但好在控制机括的钢簧还有一点劲力与速度。对路然陌来说,这已经足够。
              他脚尖点在镜罩边缘,借着这点弹动的势头,跳到对面墙壁嵌着的九枝铜烛台上,肉包子擦着鞋底飞过。他手指轻轻撑墙,又一转身,人如一头雪白的大鹰,掠过半间卧房,扑向穆如姐妹。
              “小鬼头,竟敢暗算我!”少年人在半空,压低声音半笑半恼地喝道,“让我逮到,要你好看!”
              “哎哎!你疯了啊?”虎子见他来势汹汹,先自慌了。不暇思索,急忙弯腰拉动了床底下的一个什么东西。豹子则一缩腿,伶俐地躲上了床。
              路然陌张臂展身,直朝豹子扑去。他的额头已触到悬在罗帐边缘的一排浅紫流苏。那个小巧的身子在他双臂笼罩下,退无可退。忽然头顶上轻轻的喀啦一声。
              “这是啥……”
              路然陌斜着眼睛刚刚朝上一瞥,某种冰凉沉重的东西就凭空而落,劈头盖脸砸将下来。
              整个世界轰的一声。有些什么关闭了,切断了,爆炸了。
              毁灭了。
              那种黑暗,再次降临。
              .
              “姓路的,放手,快放手!”
              好像是虎子的声音。似乎在惶急地哭喊。是一个泥沼一般的噩梦,在那梦境里他已沉陷了一万年。
              伸手不见五指。这世上能想象的最深最冷最狂乱的黑,黑暗中有火在烧。
              他慢慢睁开眼睛。看见一双怔怔望着他的明亮的眸子。那眼神仿佛包含了很多东西,又是那么清澈,清澈得好像什么都没有。
              “你干吗?”虎子将他揪了起来,“你想杀了我妹妹吗??!”
              他发现自己刚才扑倒在床上,豹子在他身下。在被虎子揪起来之前,他半跪着,膝盖压在她胸口,左手卡住她咽喉,而右掌半握成拳,抵在她纤细的脖颈之侧。
              豹子坐起身来,抬手捂住左边脖颈。指缝里渗出一点樱桃般的血珠。路然陌低头瞧着自己的手。
              少年修长的手指紧握成拳,食中一指之间一根泛着蓝芒的羽翎如同一支冰箭,正在慢慢融化。箭尖挑着一点鲜红血珠,沉重地闪着光。
              鲜血坠落在少年的白衣上。指节间凭空生出的光羽一点点变短,终于消失不见。
              没人知道刚才有多危险。
              路然陌喘息着,汗透衣衫。三个孩子全都像落汤鸡一样,兼且无数湿透的花瓣粘在身上。虎子拉动机关的一瞬,罗帐里落下装满了冷水的巨大透明水袋。这些水袋平时藏在帐顶,以各种密密悬垂、精巧刺绣的香草花囊为掩饰。
              “这是……这是你们打算用来对付龙格傅母的吗?”
              虎子拼命点头。
              “干吗不早说!”路然陌滚下床来,破口大骂,“差点儿出人命啊!豹子还好么?”
              “你还有脸问!谁知道你突然发疯!”虎子搂住妹妹查看伤势,“抽什么风啦?自己人你也下这狠手?豹子,我看看……没事吧?”
              “我当时不是一下没反应过来么……你为啥不拦着点儿我?”
              “我倒是拦得住啊!”虎子怒道,“疯狗一样,逮谁咬谁!你瞧我这胳膊,不是你干的好事?”
              女孩卷起罗袖。白藕般的手臂上赫然半个乌青掌印,看得出下手不轻。
              “你自己看看!就为一包子!你说你还能更没出息点儿吗?!”
              “对不起。”少年深深地垂下了头,“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我没事。”豹子突然说,挣开姐姐的怀抱迅速下床,“姓路的你快走,傅母马上就要来了。”
              “你真的没事吗?”路然陌清楚方才箭尖刺入的程度,还没有碰到颈上的血管,应该只是皮外伤,但他仍然不放心地想要上前察看。豹子根本不曾答话,直接
              把他推到墙边,一掌推开了窗子。
              “从窗户走!”她随手扯开系住丫髻的头绳,一头浓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脖颈,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开始飞快地捡拾一地的包子。
              “床铺是没法收拾了。待会儿傅母来了,就说是咱俩淘气,布置了这个机关打算整整她,结果一不小心,自作自受……”豹子一边叮嘱姐姐,一边捡起所有包子,奔到窗边,连同那一包虎子没来得及交出去的“秘密武器”一起,扔到已经跳了下去的路然陌怀里,低喊:“快走啊。记住了,我们日落前就能从宫里回来,到时在海棠树下集合,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路然陌抱着一堆包子,艰难地比了个手势,一溜烟跑了。这时龙格傅母的惊叫声已经从楼上传来。
              “我的小姑奶奶们,你俩这是又作了什么祸呀!天啊,弄成这个模样……今天北陆汗王朝觐,你们是要进宫见人的啊……快去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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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阅读提示】
              (11)傳母:端朝初年,由皇太后和皇后亲自优选年长稳重的官人,指派给牧云穆如两家的女眷作随身近侍,纠正她们不符合身份的言行,称“尚箴”,为鸾廷六尚之首,后妃公主皆须尊称尚箴为“傳母”,这个制度一直延续到端末。贵族家庭多效仿此法,教导女眷的年长女侍一般也以“傅母”称之。


              IP属地:浙江8楼2018-02-03 1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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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吗


                来自手机贴吧9楼2018-11-17 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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