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野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是有点点冷漠的。可在式舞的心里,没有半点对父母叛逆地、真心实意地认为,比起兄长那些面目凶狠把骷髅成串系在腰上的持有灵们,清秀温柔的久野实在是好太多了。
他在前几年一直像个哥哥。常常在耍贫嘴上胜过自己一筹。冷着脸说笑话的爱好也很顽劣。可每次笑容收到最后慢慢消失时,都会转变成一个温暖的刻度,牵扯在五官四周,让他成为看起来非常平静而柔和的少年。因此,当时间不断进展,式舞从十岁慢慢地长大,久野那部分让她认为像“哥哥”的感觉,开始了悄然的异变。
“能来长泉,真的太好了。”式舞突然出神地开口说。
回程的火车在傍晚。于是还有整个白天可以消闲。久野是对式舞建议了不少去处,式舞最后选择了离火车站最近的山坡。久野说你还真是捡了最没特色的地方挑啊。式舞怨恨地回嘴道,明明是你讲自己小时候常常在那里捉天牛的。
“可现在都快冬天了,哪来的天牛啊,草也枯了吧。”
“随便看一看啦。”
出乎久野预料的是居然那里也还有人,摊着桌布像在聚餐的样子。式舞露出一脸“看吧,别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没情趣”的骄傲。经过聚餐的那伙人时彼此微笑着示意。里面有个男子忽然喊着“乒乓小姑娘!”,让式舞和久野同时停下了脚步。
“啊呀,是您呀。”式舞也认出了昨天的观战者。
居然索性加入了这个成年人们的聚会。久野虽然明知道式舞是个很容易和人打成一片的女生,却还是忍不住惊奇了一下。他挑着几步外的地方坐下来。金黄色,略有些萧条的山坡。
可以陆续听到那边的对话。
先是互相询问着姓名。然后久野听出来这是一支聚在此的同学会。不过,为什么同学会选了这样的地方?很快里面有个男声解释着说“以前老来这里捉天牛啊,逃课在这里睡觉啊,所以对这里很有感情呢”。久野挑了挑眉笑起来:大概每个长泉的男生都有过类似的过去吧。
式舞年轻的声音夹在里面是很柔软的。久野听她很有些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话“我朋友老吹嘘他在这里捉天牛是一流高手呢”。反倒被他人取笑着问“男朋友吧”。直到有人正经接过话题:
“小妹妹你是不知道,捉天牛也有讲究的,你可不能瞧不起哦。”
“是啊是啊。记得上一届吧,有个谁一口气捉了十几只天牛,把我们都震慑坏了。”另一位插嘴,“哈哈,当时捉天牛啊、打架啊、谁可以潜水时间最长啊,是比什么都重要的衡量指标啊。”
“没错,那男生是可强了。打架也厉害,游泳也厉害。啧啧……”
“不过大概是太拉风了吧,后来不是在一场事故里去世了么。”
“喂喂,不要亵渎死者呀。哈。”有人笑着提醒他,“不过你记性真好咧。”
“呵呵,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也只记得这些。别的早忘啦。”
“那男生叫什么名字?”式舞好象觉察了什么。
“不记得了,那都是很早前的事了呀。”
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久野夏树感觉到,身下的土地咯咯开裂作响,无数种子抽芽拔叶,绿色的茜草疯狂窜升,空气里回荡着风声的波浪。十只、二十只、三十只、一百只天牛震动了翅膀,穿过草荫,傲慢地飞翔。孩童的脚步踏过崎岖的小路,欢呼着滑向下方。
他的视线在回忆的绿色中逐渐暗淡模糊。
终于明白了羽山家长兄提出的建议里有怎样的目的。离开长泉的时间太久太久,以至于几乎忘记了自己被停摆的时间,或者说是虽然知道,却体察不了里面的真实。
直到他回到故乡。
少年成年,少女婚嫁,奔跑在山坡上的孩子换了几代,他们早都过了可以喝酒的年纪。而他,久野夏树,静止在原地,自人们的记忆里,慢慢地丧失所有样子。
已经下了站的客人,怎么和列车上的他人共享同一个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