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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简主义者的人生行李(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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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剧场清洁工
偶然间读到这篇文章,和初读张爱玲的《浮花浪蕊》一样惊喜,分享给大家。没有长期旅居他乡经验的人,大约永远不能理解“面对着一大堆行李欲哭无泪、最后能扔则仍”的态度,反正写到心坎里去了。


IP属地:新加坡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17-12-18 17:31回复


    IP属地:新加坡来自iPhone客户端2楼2017-12-18 1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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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房間的中央發傻。誰能告訴我,兩個半月的行李,中間包括25場舞臺劇,五個城市的宣傳,三個電影宣傳,兩次廣告工作,該怎麼理才能收進一個行李箱?真希望宣傳能有制服,每天都穿制服!555555”
      刘若英在微博上诉苦。
      莫文蔚则展示了出行的行李阵容,就是题头图片所显示的,一溜八个大箱子,编了号。
      谈到理行李,我马上想起一个天才:张爱玲。不过,她的经验对演艺界人士没什么助益。(还是用李英爱的一句话启迪一下她们:拥有太多反而无法成为生命的行李。李同学是汉阳大学德文系的高才生,“宁可多晒一下午太阳”而推掉不合适的剧本。)


      IP属地:新加坡来自iPhone客户端3楼2017-12-18 1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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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爱玲在《小团圆》中写道:
        她们母女在一起的时候几乎永远是在理行李,因为是环球旅行家,当然总是整装待发的时候多。九莉从四岁起站在旁边看,大了帮着递递拿拿,她母亲传授给她的唯一一项本领也就是理箱子,物件一一拼凑得天衣无缝,软的不会团皱,硬的不会砸破砸扁,衣服拿出来不用烫就能穿。有一次九莉在国外一个小城里,当地没有苦力,雇了两个大学生来扛抬箱子。太大太重,二人一失手,箱子在台阶上滚下去,像块大石头一样结实,里面声息毫无。学生之一不禁赞道:“这箱子理得好!”倒是个“知音”。
        这一人生体验用在了《半生缘》里。
        世钧第一次从南京回来,曼桢急着想知道有没有人注意到了她好好收过的箱子:
        曼桢道:“你母亲好么?家里都好?”
        世钧道:“都好。”
        曼桢道:“他们看见你的箱子有没有说什么?”
        世钧笑道:“没说什么。”
        曼桢笑道:“没说你理箱子理得好?”
        世钧笑道:“没有。”
        ——看样子“知音”不多。
        理行李,不仅是张爱玲的生活细节,更体现了她的生存境况。
        小时候,妈妈和姑姑是“漂亮的女客”,来去匆匆,脚边摆着许多箱包。
        而她自己,是“小客人”,一会在老宅子里,一会在新房子里。
        1938年,她十八岁,从父亲家逃出后,借居在姑姑家;在港大,住在集体宿舍;回上海后,又寄居在姑姑家 ,从大公寓,搬到小公寓。1952年去香港,再去美国,从此居无定所。搬来搬去,四处漂泊,能带的东西不多。
        《浮花浪蕊》里,主人公借用的是她自己从上海去香港的经历:
        到广州的火车上她乘硬席,照苏俄制度,卧铺男女不分。上铺仿佛掩蔽些,但在车顶上彻夜灯光雪亮,正照在上铺上。和衣而卧,她只要手一碰到衣钮,狭窄的过道对面铺位上男子的眼光就直射过来。下铺一个年轻的女人穿洋服,打着两根辫子,跷起腿躺着看画报,唱着革命歌曲。这许多的人到香港去干什么?洛贞天真的想着。
        到广州换车,在旅馆过夜,是一幢破旧的老洋房,也无所谓单人房,都极大,屋顶有二层楼高。广州大概因为开埠最早,又没大拆建,独多这种老洋房,热带英殖民地的气息很浓。天还没黑,她想出去走走。一上街,阳光亮得耀眼——这哪是夕阳?马路倒宽,旧了有点坑坑洼洼,没什么车辆来往,街心也摆吃食摊子,撑着个简陋的平顶白布篷,倒像照片上看到的印度、、、
        罗湖的桥也有屋顶,粗糙的木板墙上,隔一截路挖出一只小窗洞,开在一人高之上,使人看不见外面,因陋就简现搭的。大概屋顶与地板是原有的,漆暗红褐色。细窄横条桥板,几十年来快磨白了,温润的旧木略有弹性,她拎着两只笨重的皮箱,一步一磕一碰,心慌意乱中也是踩着一软一软。桥身宽,屋顶又高,屋梁上隔老远才安着个小电灯,又没多少光漏进来,暗昏昏的走着也没数,不可能是这么个长桥---不过是边界上一条小河——还是小湖?罗湖。
        桥堍有一群挑夫守候着,过了桥就是出璄了,但是她那脚夫显然认为还不够安全,忽然撒脚飞奔起来,倒吓了她一大跳,以为碰上了路劫,也只好跟着跑,紧追不舍。
        是个小老头子,竟一手提着两只箱子,一手携着扁担,狂奔穿过一大片野地,半秃的绿茵起伏,露出香港的干红土来,一直跑到小坡上两棵大树下,方放下箱子坐在地下歇脚,笑道:“好了,这不要紧了。”
        广东人有时候有这种清瘦的脸,高颧骨,人瘦手长,眉毛根根直竖披拂,像古画上的人物。不知道怎么忽然童心大发起来,分享顾客脱逃的经验,也不知是否亲眼见过有人过了桥还给逮回去,言语不大通,洛贞也无法问他;天热,跑累了便也坐下来,在树荫下休息,眺望着来路微笑,满耳蝉声,十分兴奋喜悦。同车的旅客提着行李,也都陆续来了,有的也在树下坐一会。
        老脚夫注意到她有只旧皮箱绷开了,锁不上,便找出要命麻绳来,给它拦腰捆上两三道。她谢了又谢,要多给点钱,他直摇手不肯要。
        到香港后,她去了一趟日本,炎樱在那里。《浮花浪蕊》里,从大陆到香港是插入的回忆,主要写的是这段去日本的旅程:
        这只货轮特别小,二等舱倒也有一溜三四间舱房,也没有上下铺,就是薄薄一只墨绿皮沙发,墙上还装着白铜小脸盆,冷热水管,西崽穿白长衫,只有三尺之童高,年纪也不小了,把一只镶铁大板箱竖在地下连抱带推,弄了进来,再去一一拎皮箱,不声不响的,大概是广东人。洛贞很不过意,又有点奇怪,这小老西崽为什么低眉顺眼的,一副必恭必敬的神气。她穿得也并不讲究,半旧鱼肚白织锦缎袄,铁灰法兰绒西装裤,挽着大衣手提袋外,还有自己旧打字机。她迟疑了一下,看来一路都是他伺候,下船的时候一并给小费,多给点就是了,因此只谢了一声。他好会意,点了点头,便溜了出去。
        她一个人在舱中理着行李,方始恍然,看见箱子上贴着花花绿绿的各国邮船招纸,一望而知曾经周游列国。都是姐姐的旧箱子。
        妈妈在这篇小说里化身为姐姐,行李箱是同一只。
        1955年张爱玲从香港坐船去美国,行前是邝文美女士帮她理的行李,她在船上含泪给邝女士写信:“你替我的箱子pack(收拾)得那么好,使我 unpack(打开行李)的时候也很难过。”邝女士给她理行李的时候,也许她会想起妈妈,她一直生活在童年阴影中。
        司马新先生的《张爱玲在美国》一书,记载了张爱玲与赖雅1957年从麦克道威尔文艺营搬到彼得堡某一公寓的情况:“这一年的春天迟迟才来到新罕布什尔,4月初还刮了一次暴风雪。4月13日,他们开始搬家,他们的箱子和纸板盒共有二十件,主要是书和稿子、信件等。”
        这些箱子里的书主要是赖雅的,后来卖掉了。“我们十月底离开这里,在纽约住一星期料理点琐事,乘飞机到洛杉矶去,趁这机会卖掉ferd存在堆栈里的几千本书,至少够来回旅费。”(1958-9-22张爱玲致邝文美信)
        张爱玲的妈妈长期在国外旅居,虽然曾在衣厂做过工,但主要生活来源是变卖从中国带出去的几只衣箱里的古董。1958年过世后,留下了最后一只箱子给女儿,运到了彼得堡。张爱玲夫妇俩称之为“宝藏”。“这些古董后来逐个变卖以贴补他们收入之不足”。到1965年2月,张给邝文美女士的信还写到:“最近我把存着的箱子拿了一只出来,第一次用她给我的鳄鱼皮包。”


        IP属地:新加坡来自iPhone客户端4楼2017-12-18 1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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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赖雅去世后,张爱玲一直独居,租住的公寓很小,也没有什么家具。有几年时间,为了摆脱蚤子,她从这个汽车旅馆搬到那个汽车旅馆。有时间隔很近,的士不愿载,她只能自己慢慢搬。年纪越来越老,身体也越来越弱,行李能扔的尽量扔掉:“前天理行李,匆匆翻看有没有能扔的,减轻负担、、、”(1987-3-28致邝文美、宋淇的信),如此“三搬当一烧”,很多东西丢失了,书信,手稿,甚至证件。
          “1995年9月初,张爱玲自知大限已近,但并不想找林式同求救。因她临终仍不想麻烦人。只是将重要证件放进手提袋,留在门边。”
          “宋以朗的父母宋淇和邝文美夫妇作为张爱玲生前最亲密的朋友,依照遗嘱保留了这位客死他乡女作家遗留下的14个箱子。《小团圆》的手稿就是从这14箱遗物中发现的。他们将11箱交给了与张爱玲有几十年出版合作关系的台北皇冠出版社保管,而把几百封他们与张爱玲的来往书信、张爱玲使用过的日常用品,合计3箱留在家中”。
          “直到2007年邝文美离世,宋以朗才明白家中摆放的3个扁平而破旧的牛皮纸箱里藏着的秘密有着怎样的价值。这些外表毫不起眼的纸箱子里,装的都是张爱玲的遗物。当中除了张爱玲的证件、信件、书稿之外,还有衣服、口红等日常用品,甚至还有张爱玲的假发、眼镜、手表、笔、化妆品以及6双没来得及穿的毛巾绒拖鞋”。
          因为生存的境况,张爱玲成了一位极简主义者。
          她曾跟邝文美女士谈到,“我这人只有一点和所有女人一样,就是不喜欢买书。在乱世中买书,丢了一批又一批,就像有些人一次又一次投机失败,还是不肯罢手。等到要仓皇逃难,书只能丢掉,或三钱不值两钱地卖掉,有如女人的首饰,急于脱手时只能削价贱卖;否则就为了那些书而生根,舍不得离去,像某某某那样困在国内。”
          一方面是客观上不允许,另一方面是主观上不想因此而“生根”。“一添置了这些东西,就仿佛生了根。”
          与物质上的简省相应,她在精神方面也需求不多。
          1974年,她罕有地接待庄信正和太太殷允芃的来访,庄太太后来记下了她说的话:“我很惊奇,台湾描写留美的学生,总觉得在美国生活苦,或许他们是受家庭保护惯了的。我很早就没了家族,孤独惯了,在哪儿都觉得一样。而且在外国,更有一种孤独的借口”。(殷允芃:访张爱玲女士)
          “愿意孤独的人永远孤独”。
          孤独的人也许走得更远。


          IP属地:新加坡来自iPhone客户端5楼2017-12-18 1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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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团圆》里,张爱玲还记述了这样一件事:
            理行李的时候,露很喜欢楚娣有一只湖绿色小梳打饼乾筒。
            楚娣便道:“你拿去好了,可以装零碎东西。”
            “你留著用吧,我去买这么一盒饼乾就是了。”
            “你拿去好了,我用不著。”
            九莉想道:“二婶三姑这样的生死之交,会为了一只小洋铁筒这样礼让起来。”心下惘然。
            那样的交情还这样的礼让,是因为谁都不想欠谁。
            张爱玲小的时候,主动提出不再学钢琴,把这件省钱的事,“当做礼物送给”父亲。
            对妈妈,对姑姑,她一直说,用了她们的钱她一定会还的。她也真的还了,用写作的收入。
            张爱玲一生只有三个最好的朋友,少年时的张姓同学,大学同学炎樱,还有邝文美。她在信中跟邝女士说,“Fatima(炎樱)并没有变,我以前对她也没有 illusions(幻想),现在大家也仍旧有基本上的了解,不过现在大家各忙各的,都淡淡的,不大想多谈话。我对朋友向来期望不大,所以始终觉得,像她那样的朋友也总算了不得了。”
            张爱玲一生只有三次恋爱:胡兰成,在正确的时间遇见的错误的人;桑弧,在错误的时间遇见的正确的人;赖雅,在错误的时间遇见的错误的人。
            他们只是旅途中某一段偶遇的旅伴,她似乎从没有产生过依恋,因此也没有成为感情上的负担。
            胡兰成那一段可能曾经是个包袱。当他落难时,她把两部电影编剧所得的钱送给了他。不是因为爱,而是想解脱,不想欠谁,不想负疚。包袱慢慢、轻轻地放下了。
            对于有自省能力的人来说,负疚感是人生最重的行李。
            她了解赖雅,“近年来穷途潦倒,和我一样penniless(身无分文),而年纪比我大很多,似乎比我更没有前途”,她和他生活在一起,从没有傍他的意思,沾光的想法,所以也不觉得欠他什么。倒是赖雅最后两年卧病在床,张爱玲一定会再一次加深无力感,任何感情,都会成为负担,她过去无力承担,以后更是背不动了。
            赖雅1967年过世,从此她再次一个人前行,离群索居,直到终老。
            那一年,她47岁。
            从22岁开始,就是一般女子大学毕业的年龄,她一直用自己的写作收入维持简单的生活。
            不像某些瞧不起她的女名人,靠做权贵的遗孀,靠早年的名气和后来的沉默,靠适时的歌德获得舒适的生活,沦为体制上的寄生虫。
            今年是我阅读上的“张爱玲年”,越了解她,我就越敬重她。


            IP属地:新加坡来自iPhone客户端6楼2017-12-18 1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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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文青哎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7-12-18 1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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