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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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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7-12-21 17:38回复
    【七月,辛亥,京城近来多雨。可惜,虽有乌篷卧听的雅谈,黑云翻墨,翳在众人上空,愁已多日了。今儿叙朝会,寅时冒雨入宫,探不清泥泞、青苔路不说,还得警惕补服溅上泥星子,给人参一本‘官仪不整’!如此提心吊胆,好容易挨到卯时,前头窸窸窣窣地动了,广场上鞭甩三响,得,皇上临朝——】
    【按部就班,各司其位。太和殿说大不大,乌泱泱的人头攒在一块儿,前踵接后脚,笑倒是和蔼,转头脸色一变,又不知在打什么腹稿。只是这回情形不一样,还没等下头蒸开锅,座上那位先怒了。黄本奏折扔到阶下,前排的彼此瞪对了眼儿,也不知谁该弯腰去捡。幸而,咱们皇上接着开了口:庄氏私修明史,毁谤朝廷,册中百余列人当斩否?这下好,捡不捡的问题此刻不紧要了。斩不斩?咱们满人入关少说四五十年,教以效化,崇儒尊道,何况此等人命关天的大事,岂能点一点头,两嘴皮子上下一合就决定的?】
    【于是当即两堂就闹开了。】
    【有浩气四塞者,利落‘扑通’下跪,当堂痛斥逆贼;更有局促惶惶者,竭力压平两肩,垂头一语不发……总之殿中百象,难以一喻而尽。我惯会察人识色,至道三年交了白折子,从侍卫处一路混迹上来,衙门里练的就是眼力。自然,我更不是二愣子,明见上头的脸色愈见愈黑,还高呼‘谏官无罪’。长叹一口气,等这台戏闹过了,皇上因怒气砸碎的茶碗瓷片也由太监收拾净了,才在一片低迷的缄默中,斜剌闪出身,行了君臣大礼,口中称道。】
    启禀皇上,奴才以为庄贼与列名参订的十余逆党罪不可逭,当斩。只是首告朱、查二人也于录供中提及,庄氏为借名自重,罗列诸士,百余人中竟大多不参与编撰。若不经三司彻查,贸然定罪牵连,恐怕于圣朝长远有损啊。
    【话说完,仍旧俯首叩地。殿中倏的一静,只听见哗喇雨声响在耳边,目光一觑,右侧方露出一截衣角来】


    2楼2017-12-21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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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拟从二品刑部右侍郎阿永阿
      【万岁素来爱惜自己,如若不是桩大事,除却望朔二日,是极难有这样的阵仗的。故而今儿甫从西华门落轿,便觉日子不寻常,遂掬了把闷汗,借奏事处灯光以行】
      【老天爷最会挑时候,偏趁着这会儿降雨,索性雨点子不大,砸在凉帽沿上,又从眼皮子前滚下去,碍不着事儿】
      【可龙座上的帝怒圣威,绝不是无事之征——我听上一耳朵,竟是私家修史的乱行,哪里还了得!若再纵容他们一二个胆子,岂非要替前明喊屈?我自来是一根直脾气,眼里最是容不得沙子,更何况家中老大教我亲手送入军营,去岁折在雅克萨,我待朝廷鞠躬尽瘁忠心可鉴,怎容犯上作乱。杀——还要杀得干干净净,将那些花花肠子都翻出来洗净才好】
      【两撇长须一抖,抢在先头,将话接过来】倘或他们素来没有这样的私心,庄氏又怎会列上名册?不曾参与编撰,也定是出谋划策过的,否则仅凭庄廷隆一人之力,能修得整部?依我所见,八成是分赃不均,闹了矛盾,反污一句。
      再者,三司彻查又要耗到哪年哪月去?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就地问斩也是有的。陆大人可别叫小人蒙蔽了才是。


      3楼2017-12-22 0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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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声仿佛更密了,垂脊上的狻猊连绵着水珠,成片地滴落在丹陛上。在大殿持久的冷寂中,耳边是嗡嗡作响,脑子里忆的是经年事。我自认不是仁善之辈,生杀予夺,翻云覆雨,早已得心应手。但此案牵系人员广幅,池鱼林木,多出我之预料——浙江巡抚王廉、将军柯奎,昔年我三人同坐一处驻防衙门,情形非今日可比。我因初入官场,一切世事不曾谙练,吃过苦头,也险遭挂误。是他二人援引为友,又为我出封八行,各处打点,随时指教,才能一步一步,做到天子近臣。】
        【如今的日子好了。我在官场里染得乌漆抹黑,也如鱼得水。除了侍卫处每日点卯、交班的差事,终日宴客食茶,秋夜联吟,交的是假友,想的是阴谋,做的是诡计。可……唉,心底那一丁点儿残余的知觉还在。虽说怀揣着隐秘的私想,面色倒始终坦然,等上头叫起了,仍是目不斜视,镇静道。】
        侍郎大人——【拿捏着音调的分寸,透出一丝嘲讽】守正不阿,允执厥中,这才是刑部衙门的先声。依您所见?依我所见,风闻之言,实无凭据,还是噤声为上,可别对不起座上那一块明镜高悬的匾,您说是不是?


        4楼2017-12-22 1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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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夜里醒了不知几遍,雨声滂沱,睡得很不痛快。老爷子要撞枪口,陪他斗一回合无妨。只是如今紧要的,还是先替二人脱开连坐。因不能声张目的,只好满嘴假仁假义,否则素昧平生的两百余人,我又何必施以援手?想到这点,一时对自个儿又有些深恶痛绝。要真能硬起心肠,冷情当事,如今只怕还藏在后排打哈欠,那有这等烦人事?心底放大了卑陋龌龊,口中却在颠倒阴阳。】
          皇上,逆党人头落地何其轻巧,不值一提。但此案牵连名士、学者甚广,若不辨清浑,一律以斩首抄家论处,恐怕尤以江浙一带的儒生、士人为首,届时聚众舆言,乃至滋事,情形只会更为棘手。
          【前朝的科场罢考案,岂不是闹的人尽皆知。朝廷一向最难拿文人开刀,痴愚又顽气,灭了一张口,就有千百张不怕死的前仆后继,除非杀尽了——又哪里能杀尽?我这番话,耳里听不出半分私欲,仿佛全然是谋国之忠心。只是蟒袍又湿又冷地贴在背上,膝盖因痛风发着颤,按捺下那一点不适,视线扫向身旁人,竟带了点儿笑。】
          如今证据具呈,辨诬,同谋,公庭质对,密求,刑讯……刑部有正副长官,下设十三清吏司,都察院纠察,大理寺驳正,查案取证的法子不计其数,能耗到何年何月去?阿永阿大人,事关皇上盛名千载,食君之禄,可要分君之忧啊。


          5楼2017-12-22 1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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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腔激昂直往尖逢里钻,哪受得住他辩白指摘,登时恼红了脸、又白了白,最终面色一青,脖颈暴起几条青筋来】正是事关皇上盛名千载,这些人方才一个不能放过!
            【这一声极有力得掷在大殿之上,将那梁上的脏灰震一震。殿外檐柱挂不住雨,任它淅淅沥沥砸在青砖上,又将那雨声密密匝匝地送进人的耳里。殿上那位似乎并不打算拨开我二人,端看哪家之言言之有理,面听陆大人一话,余光一乜,尚须察观龙意,为臣十数载,深谙帝王之道不外乎权衡二字,如今瞧着这意思,圣心摆动——竟是拿不准罚与不罚的主意】
            【兀地生出一身汗,是恼是怒更是杀而不得的急迫,并着丧子之痛一股脑儿涌上来,恨不能教那些坐享了天下富贵的乱臣,当即陪着我儿共赴黄泉】
            【如此这般想红了眼,嚼牙续道】书生最易煽动,不过是听别人说上几句慷慨之言,便盲目从了去,还端以为是义气之举,想来只是读傻了书,倚不得大用。浙江巡抚王廉知情不报他又生得什么心思?还请皇上细想一想。若不重罚,又怎对得起我大清将儿出生入死得来的天下?
            皇上!陆大人看的是眼下,奴才看的是将来,此刻的棘手算不得什么,若真有人起了事,朝廷自有兵马可挡。可将若来有人将轻饶此事做范本,难保不生事端,防之难防啊。奴才以为,此番就应立典!教其他生了私心之人,断不敢再犯!


            6楼2017-12-22 1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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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人瞋目切齿,究竟不知为何缘由。按我的意思,方才趁皇上低头饮茶的片刻,就该凑过去劝他少说两句。如今圣心不定,正是我使力的好时机,届时该杀该放,天下太平,可不皆大欢喜?然而,眼珠子才一转过去,老爷子八撇一垂,显然是油盐不进,又陆续说了些勃然的话,我在旁边看着,不大忍心插嘴。怎么?怕他用力过猛,能把舌尖儿咬破!】
              【但不论他有什么前情,我仍有我的私欲。这一场仗已经宣开了,不辨个是非高下,焉能鸣金收兵?黑眸闪着锐光,剑眉一挑,神情却还闲适,与他的冲天怒气相较,实在是不温不火。】
              您这话可说得太满了——天子广开恩科,拔犀擢象,门生遍布九州天下。何况在座各位,谁不是十年寒窗、一举功成的读书人出身?阿大人可不能忘了饮水思源,寒了天下学子之心啊。
              【待人提及王廉,才不可遏制地收紧了掩在袖中的拳。呼一口气,竭力平复面上的表情,郑重道。】巡抚王廉,悉知此事后严令删改毁谤,并当即斥命重刻。他是一方父母官,教化亲民,披心沥血,这是理所应当,如此怎称知情不报?
              【说到这会儿,也平白生出了怒意。两边太阳突突跳着,又拔高音】启禀皇上,奴才不敢苟同阿大人。如今严旨彻查,抓捕逆党,洗清冤白,杀一以儆效尤,日后不仅无人胆敢生事,百姓也会传颂圣上仁义明睿,天下莫不诚服。若有个中蒙冤牵连,误杀良臣,有损的才是皇上万古英名!【一顿】而朝廷的兵马,可以杀敌、斩逆、除奸,但决不可倒戈一群手无寸铁的秀才百姓!


              7楼2017-12-22 1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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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席话唾沫横飞却难以尽兴,一因圣心不定,二因拉锯相缠,终教我不同、不平】
                【只当他是个优寡的佛性儿,见不得断头,更见不得数人连坐,好大一场噩梦。心下一嗤,白面书生。刑部掌天下刑罚之政令,以赞上正万民,以肃邦犯,若都如他一般慈心,那倒不如辞了官去,任天下大乱,自独善其身】谁要犯上作乱,便要寒了他的心,不仅如此,还要断了他的念想!
                【目光垂在官靴前,将长须一敛,咽下口喘气的功夫,再侧了侧身形朝他面立,十指交叠在跟前,拇指缓缓打圈,他说一句,便记一句,又想一句。听得多了,脑仁儿突突几跳,将眉锋一抬】
                【他是铁了心要替乱党求下这个恩典来】
                【而我自个儿呢?自与他相悖,定要将这数十人置于死地,一泄心中愤懑。故再不与他口舌纠缠,往前迈出两步,重重朝地砖上一跪,照着金銮天子声嘶而竭】前明之火绝不可起,庄氏一案在册名士十八人,他们是要让朝廷难堪啊!镇浙将军柯奎、浙江巡王廉有意包庇乱臣,是谋逆大罪!江浙学子受奸人煽动,围攻衙门,胆敢劫囚,对朝廷起了反心,此罪种种,可列出几十条来!奴才阿永阿叩请圣裁!!


                10楼2017-12-22 1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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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冥顽不灵的老糊涂!在大殿上又是咳声叹气,又是哭天抢地,好歹也说是个二品大员,偏要作态痴顽行径,半点不知通变。同他立议了半天,究竟没什么收益,只是红樱大帽、朝珠补褂压在身上,一时冷热相交,急气攻心,不错眼珠地盯着前头声嘶力竭的人,终于激起那一点点、被这座宫墙日渐磨平的武将锐气。】
                  【太和殿内站满的是闲人,安静而从容,看我们两个唇枪舌战成一团。稍胆小些的,就立着发抖。那雨声已转为风暴了,闷沉的雷光在黑云间翻滚,冷风吹在脊背上,膝上的痛觉已经麻木,索性幡然地挺直身躯,黑眸深处跃动着火苗,一字一顿道。】
                  阿永阿!你敢大言不惭说你看的是将来,你何曾试想过今日滥杀无辜忠良,将来会发生什么?
                  【看他佁然的背影,咬牙切齿】乾坤反覆,中原陆沉!
                  今日执意冤杀百余名士,明日史官刀笔,春秋参列,后世论功孰过,大清遗风余烈,岂能由你一时意气!
                  【怒火滔天,但脑子尚还清醒,记得此处是天子脚下。气焰烧了一会儿,也就偃旗息鼓,只将膝盖一屈,躬腰,是又作回往常的谦卑姿态。顺着阶跪下,邦邦叩首,声也更低了些】
                  皇上,世道之风不易,若此案牵连众人抱屈衔冤,恐怕将来文人涉笔,不敢参论天下国家,空长柔媚之风,于社稷无益……奴才,叩请皇上睿鉴。
                  【低下头时,眼风一扫,殿外仍旧风雨如晦。】


                  11楼2017-12-22 1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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