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odchunk Hotel 第一位客人:幻呓者
作者:黑鸭
墙上的黑曜石烛台火光摇曳,缓缓融化的黄色蜡油溢出边缘,聚成一滴,落入阿兹特克风格的瓷罐中。瓷罐由一根细铁链吊在天花板上的滑轮下,连接到墙边的铜制座钟顶端的一个圆孔中。瓷罐逐渐下沉,铁链被从孔中拉出,发出咔咔的机簧声。
“当——”时针指到正上方时,瓷罐刚好碰到地面,钟内传来一阵齿轮转动的声音,瓷罐被铁链拉动缓缓上升,第九声钟鸣敲响时刚好回到烛台下方。
厚重的橡木大门忽然被推开又被合上,一个人影闪进来,靠在门后从拉开的门缝向外面观察了一会儿,才将视线转向室内。
奇怪,这是她对这个屋子的第一印象。这里的任何部分都看起来很奇怪。四面墙壁都是木质的——她敲了一下,以确定不是墙纸——而整条街包括这个屋子从外面看起来都是粉刷的水泥建筑,同时室内的所有家具看起来也都是木质的。墙上挂着一张兽皮及一些她从没见过的装饰品,地上铺着波西米亚花纹的毛毡地毯,使这间屋子看起来在另一个这个时代。
而最奇怪的,是那台座钟。在有电灯照明的室内,蜡烛的火焰显得有些昏暗,明明没有风,细小的火苗却不断摇摆着仿佛随时会熄灭,但又顽强得燃烧着,下面蜡油滴落的速度则比感觉它应有的要快上一些。
它的原理明显和正常的钟不一样,钟腔内本该是钟摆的位置是一个转动的铜制风车,转动速度时快时慢。指针倒是走得很稳,但表盘上繁杂难懂的标记和走向相反的两根指针都显示它使用的完全不是通常的记时方式。整个机械系统都让人感到一种不明意义的诡异。
屋内的暖气使寒冷的感觉逐渐退去,索菲亚脱下了冲锋衣外套,一只手伸过来把衣服接了过去。
索菲亚忽然惊得跳了起来,一阵凉意攀上脊椎。她望向手伸过来的方向,一个16岁左右的少女,穿着精致的蓝色印花连衣裙,已经转过身去正把她的外套挂到衣架上。
她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索菲亚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天赋和7年的雇佣兵经验使她对人的动静十分敏感,但这个女孩走过来的时候她没有察觉到任何脚步、呼吸甚至心跳。
少女转过来微笑地望着她,嘴唇动了一下,发出了几个难以分辨的音节。
索菲亚怔了一下,“对不起,你说什么?”她回以流利但带口音的英语。不知为何,那少女一开口,她忽然就放下了戒心。
“啊,对不起,我以为你会冰岛语的,在这里说冰岛语习惯了。我是说,你看起来需要帮助。”少女的英语也有些奇怪,听不出来自哪里。
“啊,是的。我想见这里的主人。”索菲亚镇静了下来,被那个人推荐过来,这家旅舍必然有许多不寻常的地方,面前这名少女虽然古怪也还在正常人的范畴,比这更异常一百倍的场景她也都见过。
“主人现在不在,这里暂时由我做主,我们先坐下聊吧”少女说着走向里面的房间。索菲亚快步跟上,经过那个座钟时朝罐子里看了一眼。
里面光线比想象中暗得多,什么都看不见。不知道为什么,索菲亚有种感觉,滴进去的蜡油好像都从这个空间消失了。
“那个钟是主人的收藏,”少女似乎注意到了索菲亚的小动作,“由一个德国的卓绝的钟表匠纯手工打造的,是主人最喜欢的几件收藏品之一。”
卓绝(transcendent)。索菲亚这几年经常听到这个词,卓绝的画师,卓绝的雕刻家,卓绝的歌手,卓绝的诗人,这些家伙都不止是“卓绝”这么简单,与他们有关的事情的古怪程度都都不亚于那个没钟摆的座钟。对这类事情,索菲亚已经接触的够多了,于是抑制下了多问一句的想法。
少女拉开一扇门,“对了,我叫艾玛。”
这个房间看起来像一个小型的会客室,正中是一个茶几,两个皮沙发,对着的两面墙上各有几排架子,上面摆放着许多玻璃盒子,盒子里面养着各种昆虫。
“坐吧。”艾玛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
“谢谢,我不喝茶。”索菲亚的目光一直离不开架子上密密麻麻的盒子,还有里面花花绿绿,爬来爬去的虫子。
“这些也是主人的爱好。”艾玛笑了笑,“对了,索菲亚小姐是俄罗斯人吧。”
“啊,没错。等等,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当然,您特地从中国转5趟飞机和8趟火车赶过来,将近一个月东躲西藏,应该也不会希望我们是没有能力的庸才吧,要知道这点信息还是很容易的”
面前这个少女的气场让索菲亚有些惊讶,这是远超出她的年龄的镇静和超然。
“那么我就直说了,你也已经知道了,我在躲一些人。”
“狱卒,是吗?”
“没错,我以前为他们做事,处理一些不太寻常的东西……”
“然后现在你自己也成了‘不太寻常的东西’。”
“看来你已经全部知道了。”
“不,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真正的问题是什么。”
“我想摆脱他们,过正常的生活。钱已经赚够了,我不想再为任何人卖命了。”
“一旦接触了这些东西,想抽身可没那么容易,你应该早就明白这一点了。”
索菲亚低着头,有些沮丧,“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呢,我听说这里能解决很多问题。”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找你吗?”
“知道,因为我的病……”
“你觉得你的天赋是种病?”
“只有疯子才会管这叫天赋!我这一年执行过十来个任务,不知道是在哪个任务中受到了影响,又或者影响是累积的,我慢慢的开始做相同的梦,在梦里我会接受很多知识,但一醒来就全忘了,只记得在梦里有种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的感觉。”
“他们对你的梦感兴趣?”
“不止是这样……”索菲亚沉吟些许,“我睡觉的时候周围不能有人,不然他们就会……”
“我明白了,这可的确不是像失眠一样容易解决的问题。”
“你也没有办法吗?”索菲亚眼神殷切地望着这个比她小上10岁的女孩。
“其实,如果只是想摆脱他们的话倒也好办:在这里开间房住下,只要你的钱够交房租,他们一辈子都找不到你。”
“你在开玩笑吗?我在雷克雅未克跑了一个上午才甩掉那4个特工,我怀疑我的衣服上粘了他们的定位器但是我找不到,他们甚至下一秒就可能跑进来拿枪指着我们的头!”这个走路没声音的女孩说不定不怕子弹,但她自己的头要是被枪顶着就只能乖乖投降了。
“不要激动,他们现在不是还没来吗?”
“但是你觉得我靠躲能维持多久?他们随时可能……”索菲亚的话忽然卡住了,她惊讶地看着艾玛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指甲盖大小的白色芯片。
“你是什么时候……”
“不要怀疑我们的能力,这里是土拨鼠旅舍,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索菲亚听过许多地方被这么称呼,其中有两个现在已经不存在了,这是个完全不靠谱的称号。
但是她还是决定相信艾玛,这个旅舍的种种不寻常也许真的能够阻挡一些东西。“好吧,你们收人民币吗?”
“可以用任何货币支付哦。对了,索菲亚小姐你喜欢自己做饭吗?”
“呃,还比较喜欢吧。”
“明白了,咱们可以先交一个月的。”
两人算清了账后,艾玛敲了两下茶几,一只阿拉斯加雪橇犬跑进来,嘴里衔着一个巴掌大小的花布包裹。
艾玛把包裹从它嘴里拿过来,摸了摸它的头:“乖,戴蒙德,回去吧”
看着那只狗一颠一颠地跑出房间,索菲亚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它叫戴蒙德吗,训练得真好啊。”
“动物是人类的朋友,永远只有合作,不存在训练这一说。”艾玛打开包裹,取出里面的东西递给索菲亚:“你的房卡,收好了。”
索菲亚伸手接过,这是一块红色的长方形牌子,表面十分光滑但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上面凹刻着“001”三个数字。
“这是房号吗?”
“不不不,这里没有房号,那个数字的意思是你是我们旅舍的第一位客人。”
“第一位?我还以为这里已经开了很久呢。”
“嗯,确实时间不短了,只是……”艾玛咬着指甲想了想,“这里以前不是旅舍的……”
索菲亚感觉这里没有必要继续问下去,“没有房号的话,我怎么找到我的房间呢?”
“哦,你的房间在二楼楼梯转角的地方,门牌上有你的名字。我现在要去处理一些东西,就不陪你上去了,记得好好照顾托帕兹哦。”没有更多解释,艾玛起身离开了房间。
“还真的有名字呢……”铜皮铁边的门牌上清晰地咳着“София”几个字母。
令人迷惑的地方太多,为什么她是第一个客人,门牌是什么时候放上去的,托帕兹又是谁,索菲亚已经不想去思考了。她还注意到门的下部有一个小的活板门,不知道有什么用反正人肯定钻不过去。
这些都不重要了,索菲亚现在只想躺在床上安稳地歇一会儿。在她打开门的一瞬间,一道影子飞快地从她脚边窜过去,停在了墙角,警觉地盯着她。
“噢!”索菲亚惊喜地叫了一声。是一只猫,有着亮黄色的毛发和碧绿色的眼眸。
“托帕兹?”猫听到叫它的名字,稍稍放松了警惕,然而在索菲亚靠近准备抱一下它的时候它还是像闪电一样跑掉了,并且从活板门窜出了房间。
“好吧小东西,等会儿再收拾你。”索菲亚现在的心情好了不少,开始检查她的房间。
这套房间还算比较宽敞,包括一个客厅,一个卧室,一个厨房和一间浴室,客厅的角落里有一个猫砂盆,一个猫窝,一袋猫粮,几袋猫砂和一些猫玩具。
房间里的家具都很旧但是打扫得很干净,仅有的缺点是没有窗户和电脑,但幸好索菲亚带了笔记本,这里也有网线接口。
“几个月来最安闲的时刻,也许这真的是新生活的开始。”晚上9点,刚洗完澡的索菲亚坐在桌前,翻开日记本写下了这么一句话,这也是她这三个月来第一次写日记,终于安定下来,可以好好整理一下这段时间的经历。
从日记本上抬起头时已经是11点了。“差不多,也该睡觉了。”
“也该,去和你见面了。”
四周白茫茫一片,一个模糊的影子出现在视野中。
“你又来了。”他说,声音一如既往的如湖面般平静。
“你还在啊。”索菲亚一点也不惊讶。
“那你准备好了吗?”
“我可以不听吗?”
“愚蠢,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知识,有这等福分还不知道珍惜。”
“但是我一离开这里就什么也记不住了。”
“那是你的悟性不够。”
“那么那些听到我的梦话而发疯或者失忆的人也是悟性不够吗?”
“这是人类固有的局限性。”
“那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
“为什么?这个原因,正是我今天要教给你的。”
“不,等一下!”
白色,白色,白色,黄色,天花板。
索菲亚睁开眼睛,视野中只有黄色的天花板,还有上面镶嵌的白色的电灯。
电灯比梦里的白雾还要白。
索菲亚从被子里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同时整理自己的脑子。
果然,又什么都不记得了。唯一仍记得的,是“他”说了很多她没有听过的,很有道理的话,其他的,包括“他”的样子,甚至连“他”是什么,都完全记不起来了。
“不管现实中如何努力,存在梦里的家伙是不可能摆脱的啊。”索菲亚捂着脸,叹了一口气。
这时,她查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碰到了自己,掀开被子,托帕兹趴在她的腿边,睡得正香。
索菲亚会心地笑了。
“人,毕竟还是活在现实里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