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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写】大海尽头的逆向重启 文/积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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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上海1楼2018-01-20 00:31回复
    “医生我跟你讲啊,我每天晚上都做梦,同一个梦。也不像是噩梦。我记得我站在一片白色的海滩上,阴气沉沉的,面前是一片冻住的海。那海一动不动,比墙根下晒太阳的老狗还要安静。整块大海像是一整块儿冰,像是麦当劳可乐里的冰块一样,特别平整,没有一点儿海浪曾经存在的痕迹。我也没在冰块儿上跑啊跳啊的,但我就是知道,面前的海被冻成一块儿了,一整块儿,从我面前不知道叫什么的白色沙滩一直到马里亚纳海沟,全部被静止了,热带鱼和珊瑚全都一动不动,洋流被定格成一串绵延的温热。我就是知道它被冻住了。像是地球这台服务器突然停运了。医生啊,你说我这梦是什么意思啊。”
    张草草在我对面,滔滔不绝陈述着他平淡无奇的梦。我并不是什么医生,至少不是佛洛依德的信徒,对帮助他解出“冻住的大海”背后的天机这件事情无能为力。窗外的天色逐渐暗下来了,楼下的烧肉店亮起了彩色的招牌。
    上海的天暗的早极了。我依然记得当初我刚到成都的时候,给张草草发信息:**,这都快九点了,太阳还在天边悬着那么一点儿。张草草也很直接:滚蛋,老子在上海每天五点钟就见不着太阳了。其实我觉得他大部分时间可能一整天都见不到太阳。没课的日子他能睡到两点钟。
    张草草现在在美国读硕士,计算机专业,每天吃火鸡培根三明治和鲜虾牛油果沙拉。没有火锅。穿西装和牛津鞋糊弄洋人,和国内穿格子衬衫的程序员很不一样。事实上他和程序员的人设反差极大,他对红轴青轴之类的没什么追求,对各个国家的女孩子有很高的追求。
    我看见张草草又盯着我身后的某处出了神,大概知道有一个漂亮女孩儿走进了这间咖啡馆。我踹了他一脚。
    “我跟你说过吗,我高一的时候坐火车来上海玩儿,是四千块钱的跟团游,单飞单卧,是K字头的火车,到上海要差不多一天。我在早上的时候醒来,在走廊边那个小桌子旁坐着。那个时候胖啊,两百多斤,刚醒的时候晕乎乎的,像一个充了很多氦气的气球。飘摇不定的时候,我抬了一下头,我看见了一个女孩儿,就隔壁厢的那个位子上,啃一个红富士——那么大那么红绝对是陕西红富士——看着窗外,不说话。你记得吗,她美极了。”
    我当然记得,他在社交网络上用了不少酸词儿去形容这个女孩儿。但是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一张照片,像素不高,只能看出女孩儿梳齐刘海,灰色短裙,腿很好看。
    “她的腿是真的好看。那是我第一次见一个人,可以在翘二郎腿的时候,那条悬着的腿可以点着地。像是某种鸟类站站在水面上。”
    我不好意思告诉他这个世界上的鸟类除了火烈鸟和丹顶鹤还有鸭子和大鹅。“你的意思是,你觉得这件事儿,这件差不多十年前的事儿是你最近这个梦的引子?”
    “当然不是。我也说不清。你不是学生物的吗,你给解释解释。”
    我没说话。其实跟张草草待在一起,大部分时候你是不用说话的,他所有的问句都并不表示疑问,而是感叹,感叹世界的神奇,感叹自己的**,感叹某个正常人***。张草草不是正常人。他有一个爱好,容易盯着某个女孩儿出神。发生这种情况的时候,如果我不踹他,他可以出神地一直看下去,直到被那个女孩儿,或是那个女孩儿的男朋友踹一脚,才会回过神来,做原本的事情。我觉得他如今能出国,必须得感谢中考高考托福之类的一系列考试,官方没在他视野范围内安排好看的女孩子。
    除此之外,他可能还是计算机科学领域的天才。记得高中的时候,我们去物理老师办公室搬作业,他瞄了一眼放映着word文档的电脑。出门的时候,他凑近我说:“好了,我把物理考试的答案拷贝下来了,友情价五块钱一份儿,买吗。”
    我觉得他是个神经病。
    “得,这次考试挺难的。你做好准备。”那次考试是挺难的,夕阳西下的时候学霸们排着队在楼上拍栏杆,一副忧国忧民的便秘表情。张草草也没考好,我嘲笑他。
    “你的答案呢?”
    这小子没丧着脸,反而像是发现校花暗恋他一样憋着笑。“我跟你讲啊,这只是一个实验,但看上去没错,咱们考试的题目都藏在物理老师办公室那台xp里,只要在那里放一个鱼饵,高中物理生涯就算是光明了。”
    我没听懂,但隐约觉得这就是一个神经病的说辞。接下来他让我替他跑个腿:“你不是语文课代表吗,下次去办公室电脑里拷课件的时候,帮我把这个文档放进去。”我检查了一下,感觉上就是一个word文档而已。
    但随后的每一次考试,前一天的晚自习我确实都能收到他传来的字条。每一次答案也确实都是十环。我逐步相信了张草草给我的word文档其实是一个木马病毒,作为从犯我觉得还是不要伸张比较好。有一天晚自习,张草草激动坏了,他跟我说,这一次,物理老师电脑里有全套的考试卷子。我当然也挺激动的,就不是很收敛,于是老师也挺激动的,决定叫我在国旗下讲话的时候检讨自己的错误。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星期一,天还没亮,东方的天空染上丹宁布的颜色,我被兼任年级主任的物理老师叫上台检讨错误。还没走回队伍,老师叫这次模考的年级第一上台发言,我很不好意思,又掉头走上了台。这可能是我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刻了,虽然来的有点不光彩。我在台上看着底下荷尔蒙旺盛的高中生们,在乌压压的人群中找到了张草草,跟他比出剪刀手。
    我们喝完了咖啡,准备去人民广场找间酒吧继续喝。上海的冬天已经逐步褪去了,整座城市又开始回荡起疲软的风,昏沉的雾弥漫在城市里,这雾和北方的雾并不一样,它一点都不沉重,只是笼罩着,在四面八方,像是裹在人与人之间的保鲜膜。戴着耳机挤在地铁里,这雾一直渗透到地下。
    我一直不明白张草草是怎么在这座城市活下这四年来的。他那么喋喋不休,我怕他溺死在这粘稠的雾气里。
    张草草现在可精神了,我觉得凭他20岁前摄入的可乐的量,足够他精神一个世纪。他陷在酒吧的卡座里,要了三杯鸡尾酒:“剩一杯,随时请下一个出现的女孩子。”
    “我跟你说过吗,我在火车上遇到的女孩子。”我知道生活乏善可陈,就算是不停歇的随机播放,我希望这个故事下一次出现的间隙能长一点。
    “那就讲我的梦好了。那可真的是一大块冰啊。”他抿了一口加冰的曼哈顿,显然这个故事他讲的次数还不够多。
    “既然你知道那是一整块儿冰,多神奇啊,为什么不在上面跑跑呢,既然是你的梦,你甚至可以叫一百万条阿拉斯加,在整个世界的版图上玩狗拉雪橇。之类的。总之,多有意思啊。”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打个比方,冬天下雪了,满操场香草味雪糕一样的雪,你舍得踩吗。这个太抽象,换一个,你看见一个女孩子正好出现在你的视野里,明眸皓齿,肤白胜雪,你舍得上去跟她打招呼吗?”
    我怀疑他已经醉了。
    “你没懂我意思,女孩子本身,出现在那里,就足够是一出故事了,有头有尾,皆大欢喜,为什么要去搭话呢。”
    我的确没懂他意思。
    他给女孩子点的那杯应该是新加坡司令。他用食指和中指托住杯子,抿了一口。又叫了一瓶白兰地。我看了一眼表,已经是十点钟了。
    张草草把那被粉红色的酒递给我:“现在这杯酒叫‘张草草没有醒来之前世界都不许转动’,来,喝掉它。”
    我喝了一口。
    “我跟你讲啊,其实在火车上那个女孩子,我跟她又见面了,不是在这儿,是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角落,我找到了那列火车,我跟她对话,我跟她说,你看,我减了肥,我现在的腿也很细,我也能翘二郎腿了。虽然脚尖点地有点困难,但我有了进步,你说是吧。”
    我也不知道他是问我还是问那个女孩儿,但我觉得他醉了。
    “后来我觉得这么问不妥,我就把那个世界给格式化了。我又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这一次我走上去,装作摔倒了,那么长的腿不小心绊倒个一个两个的傻子,不过分吧?我翻过身,一只手撑地,一只手抱着膝盖,用我练习过几万年的微笑说,不好意思啊。”
    我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那种稀释着樱桃苦味的粉红色液体。酒吧里的人一个一个走了出去,头顶的吊灯像是因为接触不良,一闪一闪的。
    “这哪儿行啊,我觉得这套路也太不真诚了。又格式化了。我想过了好长时间,怎么跟她讲出第一句话。我觉得这太困难了。我在山顶的别墅下,在白天在黑夜,在泳池边在中国人联谊会上,跟不同的女孩子聊天,用不同方式聊天,我们在我的那辆mini上过夜,在加州的海滩上过夜,在某个小镇的汽车旅馆过夜,我想着假如我面前的那些女孩儿如果是那个火车上的女孩子的脸,会怎么样呢?不行,我觉得不合适,每次想到这里,我都会吐,那些女孩儿觉得我喝多了,穿上衣服离开。我要怎么回到那一天呢?”
    新加坡司令只剩一点点血了,伸出舌头就能全部吞噬掉。酒吧里的各位大家大概都醉了,趴在桌子上睡了起来,门外的雾此刻弥漫在舞池里,伴随着爵士乐,那些醉酒的人们越来越透明。
    “怎么能这样呢,我不明白。我干脆不再搭建服务器了,我不想找她了。我觉得她被包围在我记忆里的那片晨光底下,被那些文绉绉的词汇组织成瞳孔,刘海,短裙的棉麻纤维,和夹着半个苹果的手指,就够了。她只要这么存在着就可以了,我为什么要回去找她呢?”
    我舔掉了新加坡司令最后一点阵地。
    “真好啊,‘张草草没有醒来之前世界都不许转动’被你喝光了。”
    我觉得此时此刻我也喝醉了。我觉得张草草讲的故事还蛮有意思的。我看见世界变得扭曲,所有的声音和那些醉酒的人都溶进了雾里,随后大雾消散,视野里的混沌随着正弦函数波动着,张草草还陷在卡座里,他彻底睡过去了。他的头重重磕在木制茶几上,伴随一声钝响,整个世界明朗了,是一片大海,只不过被冻结成了一整块,整齐得像一枚等待被收集的龙珠。和张草草的梦不一样的是,我看到了张草草身后,白色的沙滩上,有一条横亘一整条坐标轴的铁路,有汽笛的轰鸣。我看见那列K字列车开过来。
    张草草趴在桌子上,沉沉地睡着。汽笛声渐近后,又一点点消失在灰色的天边。大海没有声响。


    IP属地:上海2楼2018-01-20 0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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