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降生在冬天,如她的名字一般,是个大雪纷飞的冬日,山里的樵夫发现了她,刚出生没多久,冻得浑身发紫,那个断了气的女人恹恹地躺在那里,双目低垂,紧紧搂着怀里的襁褓,她的嘴角干裂双眉紧锁,低叹着自己的命运,或是怀中的婴儿。樵夫惊叹着小生命的顽强,一咬牙把女人埋在雪土中,抱着襁褓回了家。
飞雪在药罐滋养中存活了下来,大了一些的时候,樵夫背着她砍柴卖柴,换了几只小鸡,鸡生了蛋,飞雪第一次吃到鸡蛋面条,红扑扑的小脸乐得仿佛世界给予的所有苦难都散了,这是樵夫所认为的,他以前从不觉得生活有多窘迫,直到有了飞雪,他想给她更好的,他觉得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樵夫不砍柴了,他去给人做工,扛泥沙,这能顶好几个月的柴禾钱,给人栽树,赶车,他把草屋翻新,给飞雪买上新的棉袄,漂亮的绣花鞋,他不识字,在教书先生家栽树的时候他把飞雪带在身边,让她扒着窗棱看,教书的殷先生是个善人,他在门外放了张矮凳,飞雪露出圆圆的脑袋,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先生笑。栽树的活结束了,樵夫也病倒了,他已经很老了,从不让飞雪叫自己父亲,他说“你是乖孩子,爷爷要走了,好好活着,来世做父女吧。”
飞雪呜呜地哭着,也许是出生时冻坏了,她连哭声都很小,声音细细地像是初春的微风。先生站在门口,他收拾好不多的行李带着女孩走了。茅草屋又颓败了,不远处的新土堆慢慢有了积雪。
先生算是领养了飞雪,家里还有一个同岁的女孩和小三岁的男孩,晚上洗澡的时候殷氏看到飞雪挂在脖子上的玉佩,那一抹翠绿瞬间夺去了这个女人的慈悲,晚上她忍不住和先生说了,这样的东西不应该出现在普通人家,会是祸害。先生不以为然,当妻子从怀里掏出玉佩的时候,他才顿了呼吸,他小心翼翼端详,那上面刻着三个字【端木府】。
就算是在穷乡僻壤,也有云游的说书人唱说着天辰国开国将军端木岚华的轶事,他铁甲的威名,世代的荣耀和权势,以及与深宫的千丝万缕。先生叹了口气,把玉佩挂回熟睡的女孩身上道:“以后她便姓殷。”
先生开始远行,短则数日,长则数月,殷氏开始纺纱织布补贴家用,她投向飞雪的目光愈发阴冷,飞雪很懂事,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弟弟,洗衣做饭,晚上看着女孩肿起的双手女子心中也会觉得羞愧,她崇拜自己的丈夫,以为自己也能有那般高尚的品格,她哭了,自己始终是个俗人。
飞雪爬了起来,小手捧着女子的双手吹啊吹。
“不痛,不痛,痛痛都飞。”
女子才觉得布满伤口的手确实在隐隐作痛。
看到另一头的女儿揉着眼睛坐起来,她赶忙抱着飞雪躺了下去。
“娘,飞雪喜欢娘,还有爹爹,姐姐和虎子。”
被窝里细糯的声音彻底软化了女子心中的冷意。
“飞雪乖,以后不用做活了,和姐姐一道学点女红看看书吧。”
飞雪在胸口扯了扯,把玉佩扯了下来。
“娘,爷爷说这是我最珍贵最值钱的东西,一刻都不能离身,离身就会生病,但我现在已经不会再生病了,娘,你拿这个去换钱吧,弟弟喜欢吃奶糕,可以买好几块奶糕。”
女子把玉佩放回女孩身上,她摇摇头,抱着女孩更紧了。
“睡吧,飞雪、兰儿、弦儿,都要健健康康的,娘不痛了,不痛了。”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先生来了又走,有一日先生隔了半年回来了,他如往常一样带了不少新鲜玩意回来,孩子们总是欢喜地期待着这一天。
晚上先生看着烛光中缝补衣裳的妻子说道。
“素娥,我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只是有了你们,我更是要为这个家着想。”
殷氏笑了笑继续手上的活。
“过不了几日,朔夜的军队即将攻破峄城,大批流民会经过这里奔往肃州,我们的村庄迟早被战火波及。”
殷氏这才抬起头来。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不行,我得回去一趟,只是我母亲那身体如何经得起一路颠簸。”
殷先生把她按了下来说道“这一路回来我已告知过他们,只是除了他们无人信我,我若找官府说我军必败,怕是见不到第二日的太阳,我们要早做准备才好。”
殷氏隔日便把家中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旁人问起只说要随夫远行,此时飞雪也已十一岁,除了身体偏瘦小看上去便是个眼眉细致的俊丫头,和飞雪不同,殷兰儿就像开在山谷的花儿,自然迎风而长,开得明艳透亮,一笑两个梨涡醉人,殷弦总粘着飞雪,八岁的小孩还喜欢围着两个姐姐转,知道要随爹爹远行小家伙乐得不得了,把积攒的宝贝都装在行囊里。
即将出发的时候,先生带着飞雪到了山上,茅草屋上树藤缠绕,土堆旁也长出了新芽。
殷先生还是心存希望,他一户户走访,人们人将信将疑,这事传到了知府那里,知府派人把半道上的先生给抓了回来,定了个妖言惑众的罪。一时间,这民风淳朴的地方都把这当成茶余饭后的事儿来谈,殷氏见不到丈夫,家里的现银变成了相见的费用,先生总是劝她带着孩子走,殷氏没法想象没有丈夫的日子。
就在飞雪做好了晚饭等着母亲回来之时,夕阳的颜色似乎多了一道血色。
如先生所言,峄城攻破了,只是最先到来的不是流民,是军队,他们带着腥风血雨,黑红相间的铁甲下寸草不生, 母亲没有回来,三个瑟瑟发抖的孩子躲在地窖里,腌菜的味道熏的人发晕,但外面的火光更让人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