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21
李白到后台时,荆小娘子方梳好了妆。两人谈谈台上的来去,再说她和高渐离,说乐坊,最后扯到“张师傅”的身上。
“那位。”荆娘子哎呀了一声,指头在她那只红玉的耳环里打转,“不简单的。刘邦、韩信,他们现在不是联军么?那就是军师了。”
“军师?是不是,我妇道人家,也搞不明这些...待会我上去,一击掌时你就出来。剑要带好。”李白点点头,便不再说话了。他想,一个在腿上绑刀的女人,不可能这般蠢笨。
乐声渐住,台上的女儿便下来了。那姑娘把帘子一撩时,荆娘子便不见了影子。她一窜就立到台上,迎了一个满堂彩。那声音懒猫儿一样,说了两三句开场的话,接着就是响亮亮的两个巴掌:“请花魁公子!”
李白叹了口气,也将身一闪,原地留下只雾也似的白凤影子,接着人便落到台上站定了。只看荆小娘子臂牵两道红帛,臂钏锒铛,配上黑襦红衫石榴裙,正是烈火似的一个仙子。她把身一侧了,同李白两个互躬一次腰,接着就擒出一对铸花两头双刃剑,铮铮的两声,逼得李白一惊,登时挺剑出鞘。
只瞧一道红绫子似也的剑气钻将出来,眨眼间就绕在李白的剑身上——今日他带了长剑,而非昨日那条未开刃的软剑,因而剑气更是充盈,几近是一瞬间爆炸开了。霎时间台上风声飒飒,白光缭乱,便是惊得台下众人都呆如木鸡,连彩也来不及喝一个。
台旁乐团“嗡”一声奏起胡乐来,好似一时间展出一方黄沙漫漫,这花漆的台子便成了两人脚下一片热滚滚的战场。两人且互道一声“得罪”,两刃一碰便缠斗起来。众人不知那是真刀真剑,却看见漫台的剑影刃光,或红或白,或吹或破,一双眼珠子便不知向哪里搁,生怕那两人手间来一个不稳的,直把那剑气抛将来了。
且说李白今日,早晨出门时尚穿得累赘,宽袍大袖,钗裙面靥。而待到他黄昏时一觉醒来,自换了身干净深衣,里面着了条宽敞裤子,这才“一点没有花魁样子”地来了。这时候这身衣服便发挥了作用。
谁想到这女人竟像个疯的!也不知她什么意图,竟蓦笃笃地把真家伙拿了出来。幸亏李白机敏,否则如何应对?胡乐快又灵敏,热闹非凡,七八个乐器一同响起,便胜百十头异兽狰嚎。李白跳他的剑器舞,荆轲便转她的胡旋。二人边斗边舞,迎着那乐坊人士手下的一众琴、瑟、鼓、笛、铃,好一顿吹拉弹奏,便是越斗越快,白光四抛。李白脚上细步,或转或退,应着手上剑刃狂旋、刺而继扫,常是铛啷啷地擦到荆轲的刃上。
李白渐渐占据上风了。长剑乃讲求一个“四两拨千斤”。却不是说荆轲一个柳秀妇人重如铁鼎,更不是讲她那双轻刃重有千斤,而是说她手脚机敏,常常要格挡下李白一连的招数,这便显得她固如泰山。但李白也并非是个不会用心的,他手腕左右地别转,以腰带臂,于是剑上收放自如,硬是打得荆轲难以出手,只敢伸着一双铁菱角子格他的手法。
二人估摸着,一曲将要完了。无论谁输都不是个好看的场面,两个人借着招式贴近去些,商量两句,再过上两手便都撤身开来,一左一右立至台侧。胡乐团把驼铃子“铛”地一打,一台的剑气便随着那悠悠的回响逐渐消散了。
台下不知多少人看落了下巴,此刻大致是忙着去捡,便一个出声的都无。渐渐的掌声才响起来,两个人相对一笑,心里的疑云却都越发浓起来。尤其李白,他瞧着荆轲髻上一朵赤红圆瓣的花,越瞧越是眼熟,但又想不出那花的名称,最后只得作罢,下了台,留下一团雾气闷在眉头。
“是个有趣的乐坊女儿。”李白叫一众侍儿簇拥着,带着堂上众恩客置的礼物金钱,自慢慢悠悠地向楼上走回。
他黄昏时才喝过,因此这时并不想酒,姑娘没有一个相好的,友人也无一在侧。故乡远在千里,家人亲友全不得见...李白想至如此,便生出一种浓极了的哀戚,好像被今日见着的那双眼睛盯在了脊梁上,阴森森,凉嗖嗖,就像连骨髓也被盯透了一样。
阿姐、韩信。啊呀。李白的脑心仿佛被砸烂了,浆糊一样热滚滚的一团。
何等煎熬。他走了一路,终于回房。他叫退了侍儿,自己泡进木桶中洗去半个时辰的澡。等到换得一身清爽的衣服了,便顶着满面的愁容,走回了他黄昏时喝酒的桌子。
花窗下一桌的墨、纸,李白也无心去收。写它们时染出了一指头的黑色,如今却还未消退,他眼神低了,看见一张纸上碳描似的墨迹: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李白,你乃是失心疯了。他暗自想着,一伸手把那纸张扯作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