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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8寒假刊】白熊 文/积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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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大陆有遥远的歌谣 死了的人听不懂也不能再吼叫


IP属地:上海1楼2018-02-22 17:07回复
    我醒来的时候,雨还没停。凯文不在帐篷里,他的被子在角落里团成一团,一直在读的小说朝下扣在地上,煤油灯还没被吹熄,有风漏进来,火苗一抖一抖的。我蜷了蜷身子,没在意。灯油终于燃尽的时候,凯文还是没回来。
    森林里的雨一下就是好几天。我抹黑裹上了亚麻雨衣,打算去找凯文。另一座帐篷里也只有克拉克一个人,他打呼噜的声音非常大,夹杂在雨滴落地的背景里,像是卡在槽牙间的肉末。我看了一眼凯文遗落在帐篷里的怀表,两点三刻。
    我添了灯油,把煤油灯悬挂到营地外的马背上。在凌晨的时候远离营地和火源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想法,我不清楚凯文是起夜去了出了不测,还是跟斯科特一起离开了营地。虽然斯科特的床铺收拾得很整齐,而凯文明显离开的时候很仓促。我不清楚。我只能等天亮,那个时候他们还没回来的话,或许我可以和克拉克一起去找找他们。
    雨下得更大了。隔着防水布,我能看见马背上摇晃的油灯。
    这是我们抵达森林的第五天,如果不是暴雨我们应该已经可以抵达森林中央地带,可如今我们需要先迂回到森林北部的阿尔戈山,斯科特猜测岩石路面可能比较适合前进。斯科特是刚来到西部的探险家,他是这么介绍自己的,他的口音听上去也十分好听,透露着上流社会的灵巧劲儿。凯文没有介绍过自己的身世,我们也无从得知他是怎么和这位年轻有为的探险家组成团队的。
    我的神志又逐渐模糊了,直到马嘶惊醒了我。我冲出去时,油灯已经不见了,马背被扎了一刀,我安抚着这匹枣红色的阿帕鲁萨马,抽出了马刀。我怀疑是印第安人发现了他们的马,想要伏击我们。但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把马骑走,这片森林的印第安部落也并没有夜间狩猎的习俗。过了一阵子,我才回到帐篷,这个时候,凯文已经回来了。
    他背朝着我,脚露在外面,已经睡熟了。靴子上有很多泥,一只躺着,一只立在地上。我去克拉克的帐篷看了,发现斯科特还没回来。这时已经五点了。我摸了摸胸口的戒指,在斯科特的帐篷里倚着柱子坐在地上,一边休息,一边等待天亮,和斯科特的归来。
    戒指是梅兹的父亲给我的,他交代我如果没办法带回梅兹的尸骸,就把戒指和剩余的尸体一起烧了,这是我在庄园的最后一项工作,完成之后,我就自由了,走出森林的第一个镇子,我可以在那里兑换一笔现金。之后的生活还没想好。
    事实上我以为我可以一辈子在庄园里呆下去。梅兹小姐对我太好了,在这五天里,每一个夜晚我看着背朝我昏睡的凯文,我都想割下他的脑袋,再冲进另一座帐篷,把马刀插进斯科特的脖子里。作为一个仆人的前提是我是一个人,我当然会有这样暴力的想法,不同的是从前我可以把这样的想法将给梅兹小姐听。她会捂着嘴笑我,拍我的肩膀,说这样还不够,你要把他们叫醒,让他们在恐惧中求饶,最后绝望地死去。可如今一切都没了,梅兹小姐,已经不在了。
    我只能把这种复仇的想法压下来。我跟自己说,斯科特和凯文根本不是凶手,你应该找到那头白熊复仇,把你的刀插进那头熊的心脏里,最后手腕旋转一周,看鲜血洇红那头熊的白色毛皮。这才叫复仇。
    那么斯科特和凯文有错吗。我不知道,但农场主并没有对他们光火,只是叫他们带我回到他女儿遇害的场所。决策并不是我的工作,我只需要执行农场主的判断而已。但愤怒依然存在,我很难解释这种愤怒,自从我踏上这片大陆之后,这种情绪就极少存在于我的心里。
    斯科特回来的时候是早上,他晃醒了我。
    “张,你怎么在这里?我们的马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受伤的马是斯科特的,当时他就是骑着这匹印第安人的马,夺得了梅兹小姐的青睐,和她父亲的信任。毕竟能从印第安人手里搞这样一匹马并不容易,这比骑一匹西班牙人的驯养马,更能证明斯科特年轻有为的探险家身份。
    “我夜里醒来的时候发现你不在,所以很担心,在这里等你。”克拉克也醒了,给我递了一个罐头,“附近可能有印第安人。要么就是那些法国人,他们似乎想偷袭我们。”
    “总之人没事就好。”
    “对了,我昨天晚上是去探路去了,今天我们就能到阿尔戈山。”斯科特的罐头已经吃完了,他把玩着拉环,似乎是在对那枚锡片说话。“总之,节哀顺变。”
    这样的话凯文就从来没对我说过。凯文的话很少,醒着的时候就看书,路上也不说一句话,似乎除了克拉克是哑了的苦力外,凯文也是个哑巴。凯文的瞳仁是好看的绿色,盯着远处的时候显得很忧郁,似乎死去的梅兹小姐是他的未婚妻一样,因此才失魂落魄。
    他跟我发生过的最近一次对话是在两天前,那个时候刚开始下雨,他对我说:“你相信白熊的传说吗。”
    其实我是不信的。先前是一队法国人在庄园里休整的时候提到,森林深处有一头暴戾的白熊,有寻常的棕熊一个半那么大。梅兹问他们:“那怎么以前没听人说过啊,这么头熊应该能卖不少钱的。”
    法国佬们憋着不怀好意的笑互相打量着对方,领头的大声嚷嚷:“显然,看见过那头熊的人,都没办法再开口说话了啊。”
    “那你们呢?”
    “我们说过我们看到了吗。我们只是听说啊”说罢法国人哄笑了起来,领头的一仰头饮尽了那杯葡萄酒,叫我去再提一桶。梅兹小姐眼里闪着野猫一样的光,也随着这帮法国人,一起笑了。
    因此当这两位意气风发的探险家来到庄园时,梅兹小姐忍不住问了他们:“你们听说过森林深处的白熊吗?”
    “当然了小姐,它的巢就在阿尔戈山的余脉,只要稍微深入森林就能听见它的咆哮。不过它一般不怎么叫,因为碰不上有分量的对手,只有在巢穴外才能听到山崩一样的鼾声。它捕到的动物也多到吃不完,再深入一点,看见成群的乌鸦,附近准有一头这熊没吃完的野狼。”斯科特用中指绕过发梢,口音像鹿一样灵巧。最后斯科特答应带我们天性好奇的梅兹小姐去看看那头森林深处,有白色皮毛的巨熊。
    我还记得他们启程那天,我在塔楼上只能看见他们骑马远远的消失在了地平线上。我等着若干天后小姐回来神气的向我炫耀:“张,你绝对想不到那头熊有多大。”说这话的时候她一定双手一刻都不肯停息地在空中比划。
    那个时候我一定会相信白熊的传说。可如今要我接受梅兹小姐已经不可能再向我讲述她最后一次的冒险了,而这一切都是拜那头森林里独一无二的白熊所赐,我觉得我还没办法接受。
    斯科特会对我说抱歉,但凯文并不会。问完之后,他并不等我回答,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过午的时候,雨势小了一些。我们找了一块背风的石头休息。斯科特交待克拉克去取一些面包吃,然后倚着棵柏树,向北方张望。凯文还是不说话,看着雨幕发呆。
    “张,看天气今天我们就能到,最晚也是明天了。找到梅兹小姐后,我们就能拿着钱滚蛋咯。”
    我没说话,我知道自己的身份这样做不好,但我还是瞪了斯科特一眼。
    斯科特注意到了我的表情,刚想张口,凯文就打断了他:“我们走吧。”
    我们走吧。
    我记得他们启程那一天,斯科特在招待宴席上讲述自己如何从印第安人手里骗到木材,再通过拉脱河运到港口,讲他在南方的庄园和多少个小姐有过的罗曼史,他叫我给他再拿一桶白兰地,“中国人我在港口也见过,都跟你一样,细眼睛,矮个子。”他说这话的时候并不朝着我,而是朝着席上的所有人,似乎见过大洋那边的人是和见过白熊一样的传奇。
    我把酒拿回来的时候斯科特趴在桌子上,卷曲的金发浸在紫色的酒渍里。凯文说:“我们走吧。”手搭在斯科特背上,对梅兹小姐说。
    然后他们就走了。我让凯文照顾好梅兹小姐,和斯科特。“如果可以的话,请替我取一绺白熊的毛。我想寄给别人。”凯文看了我一眼,没说话,碧蓝的眼睛里我能看见我的倒影。他笑了笑,答应了我。
    下午的时候斯科特走得很慢,凯文跟他对调走在了最前面领路。我凑过去:“不好意思,昨晚,没能看好你的马。”
    斯科特眉目弯成弧形:“没关系啦。”我还是挺喜欢他这张脸的,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像壁炉里的火焰一样。他接着说:“倒是你,要看好梅兹小姐的戒指,这是我们这趟旅途的目的啊。”


    IP属地:上海2楼2018-02-22 1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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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戒指从衣襟里拿出来给他看。其实斯科特说得不对,事实上我除了要告慰梅兹小姐的亡魂,我还想报仇。我想宰了那头白熊。不过谁都不知道我的这个想法,假如我的这个想法让斯科特知道了,他肯定不会带我来。毕竟我是一个矮个子的亚洲人,不是一个探险家。
      斯科特晚些时候跟凯文又换回了位置。雨虽然停了,但森林的土地变得更加泥泞,还混杂着落叶腐败的味道。斯科特不断拍着那匹印第安马的伤口,他的马越跑越快,马嘶惊起了栖息的乌鸦。
      但今天还是没能到目的地。我们在阿尔戈山上扎营,岩石透露着大地的潮湿和冰冷,我支起了火堆,朝远处的森林遥望。漆黑里树冠被星星镀上了银边,像是提示着危险的铁蒺藜。白熊正在黑暗中的某一处沉睡,而我明天就可以让它再也醒不过来。或许是我。
      不久凯文也在我旁边坐下看书。克拉克的鼾声让这一刻显得很安静。
      “你最好把戒指换个地方放,或者别睡觉。那枚镶着的石头太凉了,会夺走你的体温的。”
      “不了。我想这样陪着梅兹小姐。”我转过头去,看着凯文的鼻尖,凯文把视线安置在篝火里。凯文对我说话了。
      我跟凯文讲了梅兹小姐的故事。其实没什么好讲的,她只是一个有点活泼的普通小姐而已。我想起我刚从闷热不见光的船舱中下来时,水手叫我把只剩一口气的二叔丢进海里。我的脑袋一下子空掉了,看着溅起的三米高的水花,我才哭了出来。梅兹小姐那个时候看见我了,把我叫过去。我那个时候还听不懂她说话,只是哭而已。水手敲了一下我的脑袋,我跪在地上,不哭了。梅兹小姐安抚着我的后脑勺。随后我就成了这个庄园的一个仆人。
      梅兹小姐跟我说:“你是这个地方的仆人,你是个来自大洋那边的人,不是奴隶,记住了?”梅兹小姐的眼睛像是没有雾气的秋季夜晚。这个场景我觉得我会铭记一辈子。
      “明天带我去白熊的巢穴看看吧。”我看着森林说。
      “去那地方干嘛。”
      “我想杀了那熊。”
      梅兹小姐第一次冒险是我陪她去的。庄园主叫我去阁楼取木梯,梅兹小姐拉住我,说:“我陪你去。”
      “是我陪您去。”
      梅兹小姐从来没上过自家的阁楼,每次她想推开那扇活页门,她的父亲就会准时出现在她身后,把她抱下去:“阁楼里有吃人的吸血鬼。”我看着全副武装,拿着餐刀做武器的梅兹小姐笑了起来,在我的家乡大人好像也是这么骗小孩的。
      阁楼上当然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没有护栏的阳台,我猜测这才是庄园主不让梅兹小姐上来的原因。缩着脖子静步走的梅兹小姐在确认阁楼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吸血怪物藏身之后,才把刀掷在地上,和我坐在了阳台上。我们的腿悬在空中晃荡,高处的风吹起了我们的头发,梅兹小姐看着平原上的田野,说:“好美啊。”
      凯文隔了一会儿才说话:“好吧。我帮你。宰掉白熊,或者白熊宰掉你。”
      我和凯文在帐篷里,过了一会儿,斯科特来了,他先是揪住凯文的袖子,发现我也没睡,才和我打招呼。他们两个一起离开了营地。
      第二天我见到了梅兹小姐的尸骸。斯科特和凯文离开时候用于掩埋她的石堆,已经被野狗刨开。我没有细看,把戒指从脖子上取下来,放到了梅兹小姐胸前。斯科特脱帽鞠躬,凯文点了一支烟。我把火把丢在她身下的木头上。我的脑子再一刻空掉,我看着熊熊的火焰,全身颤抖,说不出话。
      凯文把无意识的我拉到一边,说:“准备好你的刀,斯科特会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那是一个大坑,斯科特先跳了下去,在地上滚了一圈,我随后也跳了下去。凯文就不下去了,在上面警卫,在我们完事之后拉我们上去。
      斯科特拉我起来,说:“张,跟我走,里面那个洞窟有个湖,白熊就在湖边休息。”
      “张,别去。”凯文说。
      “张,其实并不存在什么白熊,当你沿着湖边搜索的时候,斯科特会把你踹进湖里,他则爬出洞,拿了火中的戒指跑路。”
      我不理解,看着一旁的斯科特。
      “白熊是我们编造出来的,目的就是骗梅兹小姐进入森林,我们好抢走梅兹小姐的首饰。没有白熊,白熊就是我们。”凯文说这话的时候看着斯科特,斯科特的大拇指插在马裤裤兜里,剩余四指攥紧了拳头,没说话。
      “张,你不是想报仇吗,抽出你的马刀,杀掉斯科特,之后克拉克会拉你上来的。”之后凯文就离开了,我听到了马嘶声,最后蹄声消失。凯文走了。
      我抽出马刀。自从来到这里,我的情感似乎死掉了,我不确定我心里有没有疑惑或者是愤怒,我只是拖着腿向前走着。
      “张,你听我说,凯文说的不是实话,洞里的确有白熊,你要不要去看看?”斯科特向后退着。
      “那为什么我没有听到你说的鼾声?”我抽出了马刀。
      “其实凯文说的也不全是实话,你还记得第五天晚上你去找我吗,你肯定看到凯文也不在了吧。他跟我交待让我吸引你的注意力,他好溜回帐篷取到你的戒指,我才扎了我的马。他还说,事成之后,就宰了你。”他被树根绊了一下,坐着用手拖动身体。
      “可我还活得好好的不是吗。”我蹲下身子,攥紧了刀柄。乌鸦在我们头顶盘旋。
      “那还不是因为你藏在了贴身处,我才在第二天套出了你的话。”他往后退着,直到背抵住了石壁,“你小子应该喜欢那个姑娘吧,我跟你说啊,凯文也喜欢,在我们动手前有一天晚上他先跟梅兹表白了的,小姑娘拒绝了他,他才恼羞成怒杀了她啊。”斯科特的声音这个时候还是很好听,只是他的喉咙再也没办法震动了呢。
      “对啊,又不是我动的手,杀人凶手是他啊!我只是想抢劫而已,杀人的是他啊。”斯科特先生喊了起来。我没理他,把刀尖送到了他的心脏,手腕旋转一周,鲜红的血洇透了他的白色衬衫。
      我算是杀掉了白熊吗?
      我也记不清克拉克是怎么把我拉上来的了。我把梅兹小姐父亲的支票给了克拉克。戒指还在火中燃烧着,凯文并没有拿走戒指。我也不知道斯科特死前的话是不是实话。
      我看着火焰逐渐熄灭,提着刀上马,朝凯文蹄印消失的方向离开了。


      IP属地:上海3楼2018-02-22 1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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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看啊!!看了两遍!其实张心里是不是早就不相信白熊的传说啊……


        4楼2018-02-24 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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