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京三月，又至奉天，只是此番是东巡祭祖，是王公百官随銮驾，与我昔日两三匹车马便出京赴任不同。正值秋时，奉天的秋惯是短暂，应是哪一日夜里的寒风一起，也能引来凛冬。）
不必随我了，你们去歇吧。
（用了膳，天色尚未擦黑，只远方一片彤霞，关外之景，冬日寂寥些，而秋时最盛。手中按了佩剑一把，行在这时节才有的橙黄落叶间，早年赴蓟县稼穑时，便喜在这等日暮时候练剑，离了书房一隅，也难定下心念读上几页书，倒不如如此来打发时辰。一时宝剑出鞘，许是久未动他，刃上寒芒一现，心中不由一震，尚未起一招一式，已然判出生疏了大半。）

【拍了拍几匹马，瞧着身上倒是不错，该是这回安安分分的了，等到京城，可得好好犒劳“它们”。骤然一道寒光闪过，便是下意识的看了过去，也许是因为东巡一路的紧张，也许是因为，对这刀光剑影，刻在骨子里头的熟悉。】
谁在那儿。
【手上于暗处摸索着，按上腰间配刃，这只有在靠近皇上的时候才会卸下，平日里头，倒是一直在身边，轻轻抽出，就着微弱的光，看着适才寒光闪过的地方。】

（应道十载之前，当真不知我这一双手，日后是会握上了笔，而使剑法也生疏了几分。少年意气，这意气未让谁生些悔恨之言，却划出了两种人生路，难有高下优劣之辨，既有得，亦有所失。秋风一起，握着剑鞘的手兀自一颤，倏忽眉间一紧，只“咣当”掷了剑鞘，把这几载心中的隐忍，悉数投在剑锋之中，招招凌厉，尽破静寂暮景。）
一个喜欢剑的人而已。
（曾想快意恩仇，便以剑为知己，如今这知己，却也无法助我，审时度势，伺机而动，我最是耐不得，甚至愿化作一个黑衣侠客，直接取了那位高权重之人的项上人头，行宫距将军府府邸，亦不过几十里之程。忽而一声起，收了手中剑势，循声来望，又能是谁呢，有这分底气问我为何人的，定不会是蟊贼鼠辈，如何都得是位同僚，或是相熟之人。）

【掌中利刃又抽出了几分，虽是现身，脚下却踏得极轻，步步为营，小心翼翼，直到借着光亮，才看清楚那藏在暗处的人影，未看清楚神色，却已明了是谁。】
原来是扬佳大人，可把我给吓得。
【手上一松，剑已入鞘，同朝为官，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只要不是什么宵小之辈，哪儿需要到刀剑相向。再看他手上拿着剑，带了几分惊讶——这时候，得亏了他本就是个世家子弟，不然叫人看见了，也是麻烦。】

（一时敛了眸间锐气，倒是展眉一笑，恐是只有这剑傍身之时，才不会循了常理行事，我只为我，而非什么世族官吏，若是如此来论，真不知往后该不该携了它在身边，是否又会横生事端呢）
难道不是听了这剑声，就该觉得是个光明磊落之人？许是我猫着的这地方太过僻静，方才转了一圈，也就寻思着唯有这儿不会扰了人。
（收剑入鞘，那一抹寒芒一逝，忽而生些不舍来，宦海几载，江南与关外，阅得诸事，未解了念书时候纸上不懂的道理，到底连曾经最浅显的理，亦生了几分犹疑。一时观人，约莫也瞧见一柄剑，忽而扬了笑声）
希京大人不也是携了剑来？原来是寻至了同一个好地方。

此时观剑光，可不是个好时候——那边还紧张着呢，一点风吹草动，都要警惕。
【这位圣上，私底下说一句，便是委实有些命途多舛，这刺杀是一回接着一回，这不，来一回东巡，所有守卫的人都得提心吊胆，别说是见了剑光了，便是一只耗子跑过，大抵都得吓得严阵以待。】
刚才看见剑光一闪而过，还以为是什么人——还好，原来是大人而已。
【腰间剑，此刻不敢随意露了出来，有些可惜，却也不得已。】

（素来尚俭，除了衣物若干，便是这剑随身而携，有时再稍几本书册，辗转反侧之时充作助眠之物。至于那寒芒，白日里不甚明显，反倒是四下皆静，暮色又临，这寒芒也让人心里一惊。）
下回不带出来了，您这佩剑是为了公事，我这一柄剑，倒似了来捣乱的。
（曾以剑为友，觉得这刀剑之天下间侠义之物，曾有人道刀剑鲁莽，非刀剑之过，用刀剑的人鲁莽才是真，如此来道，我还真不易佩剑。得他所道，才明了他言中之意。）
此番东巡，各处都是仔细着，各人所论皆是祭祖如何如何的正经事，白日里实在闷得厉害，也听听这奉天的秋风，用不了几日此地就提前入冬了。

还好已经开始回程了，怕是等到了京城，该入冬了吧。
【这身上的衣服，从薄的到厚的，倒是一应俱全带了个齐，本以为那些厚重的左不过是带过来，又带回去，没想到这回还真叫用上了。】
这剑也是防身用的罢了，想来您的也是？不过也就这么个入夜的时候，才敢拿出来，若是青天白日之下——怕是还没出鞘呢，就要被人压着了。
【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这样的活儿啊，总归提心吊胆得很。】

借我几个胆子，白日里也不敢一碰刀剑，从前自诩习武之人，是以刀剑未离过身，若不是身上有了政务，也得日日练上几个时辰的剑法，既是强身健体，也能敛人锐气。
（待收剑入鞘，也得复常日几分谦和，只是气性是与生俱来，我非程弟，更非稷儿，这刀剑与我，也与旁人不同。隔着乌黑的剑鞘，神色未明，却也知这寒芒如何都挡不得。未道一句是他过虑，只是笑笑，脚下踩过方才被利刃一分为二的枯叶。）
奉天有一点好，提前秋去冬来，等回了京，没准还能见着秋日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