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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转载】面朝阳光,四季花开(师团/隐团孟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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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smi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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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mile 
标题: Re:您好。申请转载。 
时间: 2009-04-09 18:19 
内容: Quote:
>_<转吧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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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拜度爷……



IP属地:四川1楼2009-04-10 09:18回复
    楔子
    我想,回忆就是一个人的原罪。
    所以,我因着渴望在内心得到赎罪;那些记忆的碎片,我从来不敢忘记。到了晚年,我甚至迷恋上了这种方式的自虐行为:一遍遍的循环重复,一遍遍的深刻回顾;然后放纵自己的感情,即使在梦中也能渗出悲伤的眼泪。
    龙文章、迷龙、郝兽医、不辣、阿译、蛇屁股、丧门星、克虏伯、豆饼……想着他们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原来竟已这般苍老,仿佛冥冥不觉之中已然经历了几世轮回。
    时常会有一种奇怪的错觉:仿佛多年以前炮灰团的那个二十四岁的孟烦了早已跟随大家一起灰飞湮灭,留下的只是一具承载着所有沉重的回忆的躯壳而已。
    其实,有时,活着原就是比死了要痛苦的多。
    无奈地选择苟活,不是因为恐惧害怕死亡,只是没有脸去面对那些已经死去的人罢了。
    我对死啦死啦描绘的那个冥界的存在其实是深信不疑的,或许这要归功于自己多次死亡未遂,到现在为止半死不死,身体貌似也早在六十年前就与这残破的身躯脱离了。
    多次的濒死状态,让我一次次的在臆境和现实之间徘徊,于是,我深信:我死后,终归是又要面对死啦死啦和众位炮灰团的弟兄的。
    如果选择了脆弱怯懦如阿译一般的自杀而亡,我相信就算到了冥界,我那鬼团长也终归轻饶不了我;想想可怜的阿译,我就窃笑不已:自杀而亡的阿译到了那里,死啦死啦一定会让他几十年也别想过上悠闲舒服的好日子……
    我明白我的想法终归不过是梦幻虚境。可是只有这样,我才能得以继续苟活下去,苟活着看着这个国家的昌盛,苟活着目睹着年轻的力量让曾经千创百孔的国家重新焕发青春的活力;与此同时,又放纵自己的内心如置地狱烈焰一般的肆意煎熬着。
    八十四岁那年,我在南天门遗址见到了虞啸卿,我想:我本应该是恨他的。最后的那战,我几乎丧失了所有至亲至近的弟兄;没想到活下来的我们,却又先失了迷龙,然后又要面对亲眼目睹着团长自杀的痛苦……虽然这一切的一切并非是他直接促成的,却终归与他有着无法脱离,无法撇清的干系。
    可是那一刻,当我看到他满眼破碎的流光,身体因着老态而微微佝偻却依旧费力得想将身躯挺直,满头零星的白发,足下的步伐颤抖而缓慢……
    我突然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仿佛就在昨日,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虎门将子,腰竿笔直,步伐强劲,薄薄的嘴唇紧紧抿住。在任何人面前都将自己身上的每一根弦紧紧地绷住,却惟独在龙文章的面前如同得了糖果的孩童一般无法掩饰心中真实的喜悦,谈吐间荡气回肠、意气风发的描绘着自己那遥远的理想和抱负……
    我想,我们真的是老了。
    虞啸卿就那么孤单一人拄着拐杖,从背影看来,与记忆中的“不可一世,意气风发的师座大人”无论如何是画不上钩的,可我偏偏一眼就认出了他。或许从那场战争中活下来的我们都已半死成精,身上的气息早亦在不知不觉中融为一体了。
    他的头顶就是南天门。他吃力地抬头,仰望着这个他为之奋斗了两个春夏秋冬,却已耗尽一生所有心力的胜利的象征。然后满是皱纹的脸上勾起一丝淡然的微笑。
    可这微笑在我看来,却是说不出的忧伤,阳光下那迷离的笑眸仿佛无声地渗出了心碎至极的眼泪一般。
    或许只是那一瞬间,我原本认为对他的那些哀怨、愤恨、腹诽似乎全部都烟消云散了。
    我想:我是可怜的,因为我身上背负着我的原罪。可他却比我还要可怜,因为他所犯的罪本就更重,因此所要背负的原罪也比我深得多。
    然后,我看着他颤颤巍巍地张嘴吐出几个字,或许并非发出任何声音,或许是我离的太远没有听见,可是我依旧能够从他的眼神和嘴型里轻易读懂,他说:“龙文章……”
    封尘的记忆,瞬间开启……


    IP属地:四川2楼2009-04-10 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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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眼见死啦死啦的那一刻,我心里的警钟就莫名大作。于是,初时我完完全全得由着自己本能的反应去怀疑他,排斥他,反抗他,痛恨他;甚至悖于常态地用自己毒辣的口舌尽力挑拨东北姥去暗算他……
      事实证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然后他用他的疯狂向我们证明了他的实力,于是迷龙臣服了,兽医欣慰了,甚至那片危机四伏的丛林里其他与大部队走失的散兵都理所当然得加入了我们这个十余人的“川军团”里来,于是一个假的“川军团”几个小时之内就演变成了一个由一千余人组成的真团。
      那时候我没有其他选择。强者终将获得弱者的依附和庇护,这是千古恒来的道理。
      可是心底一个声音在叫嚣:这个疯子会害死你们所有人的!一千人,都会横尸于西岸!
      于是我抬头看他,他依旧在队伍中嚣张的得瑟着,一幅小人得志的模样,舒服地欣赏着这个真正属于他的“团”。
      后来,我们真真就让自己的军队阻隔于西岸了。然后就是大批主力日军蜂拥而至。那时,我依旧还想着死啦死啦那句:“我带你们回家。”
      直到死啦死啦流着泪跪在西岸请求东岸虞师的部队支援些许火药的那一刻,我才猛然清醒:我们是回不去了。
      疯狂的死啦死啦已然决定要领着我们这帮炮灰们疯狂而不失悲壮的一起战死在这片土地了。我一直认为自己应该是十分怕死的,否则我怎么可能沉默着趴倒在兄弟们的尸体之中,安静着承受着日本鬼子刺穿大腿的那一刀;因为对于我来说,任何精神上或者身体上的痛苦在死亡面前都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可是,在这一刻,在意识到死啦死啦的确准备带着我们一干炮灰英勇赴死的一刻,我的心竟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我突然明白:其实我并非怕死,我只是恐惧自己临死之时才茫然的发觉此生我却是什么都没有做——自己曾经的那些热情,理想,渴望,抱负全部化为尘埃融入土壤终是了无痕迹……
      我17岁参军的时候,祖国的大片国土正在屈辱中沦丧,同胞们在日本侵略者的铁蹄下痛不欲生,战火硝烟使得这片曾经无辜而善良的净土千创百孔……于是我不顾父亲的痛骂,母亲的哭泣,毅然决然的参了军。
      那时的我满腔的热情,希望、理想、抱负充斥着我渴望胜利的决心。
      然后,18岁的我才渐渐明白理想与现实的反差竟是如此决绝的残酷。
      面对着国军内部的腐朽,上峰的上峰的上峰贪婪地克扣军饷,每一层上峰都从本就抠的少之又少的饷里剥下一层皮,到了最底层的我们就仅仅是几支破枪,几门时好时哑的破炮;直属的上峰在进攻的号角吹响的那一刻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到达整个队伍最最安全的大后方;一个个所谓的老兵,端枪装象实则兵油子十足的战友们总是敌我冲锋的第一时间抹鞋底溜至后方战壕保命……
      于是,19岁的我开始慢慢的失望、愤怒、悲伤、痛苦,直到一点点的近乎麻木……
      24岁的我,已然除却空茫冷漠的思绪和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的意念,似乎什么都不剩了。
      兽医说的没错,我来缅甸,从未想过真真要在战场上冲锋杀敌,厮杀丧心病狂的日本侵略者。我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治好我这条烂腿。仅此而已。至于那些豪情壮志、那些热血杀敌,早已与我孟烦了无关。
      很多年之后,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与死啦死啦的相遇,究竟是奇异的偶然,还是本就是我们所有炮灰命中的定数?
      质问他的那一刻,我只是单纯地想把自己心里憋了许久的郁闷全部发泄出来,我不想在临死的时候憋屈着折磨自己。
      我对他愤怒地喊:“我从第一眼就看出来了,你心比天高,你命比纸薄!你想带着我们和你一块儿从妄想里面灰飞湮灭,死的连个毛都没有!这就是你!”
      我哭着喊:“你知道最重要的是,你骗我们有了不该有的希望!”
      我声嘶力竭地喊“我们现在明知道不该有还在想,我们想胜利!明知道死还在想胜利!明知道输我们还在想胜利!想——胜——利!”
      我看着他轻松戏谑的表情一点点的瓦解,破碎,然后化为尘土,最后洒落一地。唯留一片静默的悲伤,一片沉寂的茫然……
      这一刻,我的心本应是舒服且充满快感的。可是凝视着眼前这个让我感到悲伤莫名的死啦死啦,我的心无法抑制的痛了……
      没错,那颗早在三年前就已失去一切感觉的心脏此时此刻居然让我莫名的刺痛难当。
      我自嘲的笑了:孟烦了,你终是个凡夫俗子。经历了这么多,早也应该学聪明了。为何到了此时还是被人利用得如此心甘情愿呢?罢了罢了……劈柴就劈柴吧。孟烦了,至少此生你也发过光放过热,这便足矣……


      IP属地:四川5楼2009-04-10 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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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放在六十年以前,打死我我也不相信终有一天我会与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虞师座对坐一幽静茶楼,一起品茗,轻松聊天。
        可是现在这一切确实发生,我却一丁点也不觉荒诞突兀,好象事情本来就是如此而已。
        我一直知道虞啸卿相貌极好。年轻的时候,他一挺剑眉坚而含锐,眼眸深邃明亮,五官刚毅,菱角美感恰倒好处。再加之他天之骄子身份而形成的浑然天成的高贵气质,可以说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因此即使已经95岁高龄,暮年版的虞啸卿依旧风度不减。只是那双眼眸不再如当年一般深邃明媚;唯留一片空荡的沧桑和若隐若现的怅然。
        其实我们彼此心知肚明,能使我们心平气和,如同多年默契老友一般不约而同的坐在这里的唯一的原因:龙文章。
        虞啸卿首先打破沉默,也许是为了调节气氛,苍老的声音微带笑意:“这么多年,一直想问你个问题,我记得死啦死啦这个外号好象是你给他取的吧?你那时就这么不待见他?怎么起了个这么难听的绰号?”
        我微愣,实在没想到虞啸卿的第一问题居然是这个。等回过神后无奈苦笑:“倒也不是多么讨厌他,可能起这名的时候确实也不太喜欢他吧,最主要是看他明明一身豪气却偏偏猥琐兼小人得志的样子就一肚子火没处发。所以起个难听的外号骂着他解解恨而已。”
        虞啸卿也笑了起来,相当认同地点点头:“没错,那家伙绝对拥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
        我看着虞啸卿轻松的笑脸,小心翼翼地问出了一个憋了整整60年问题:“我们团长第一次带我们从西岸逃回东岸那次,您应该很生气吧?我们本以为他死定了,假冒团长、临阵脱逃,随便一条罪都能致他于死地,最终是何原因导致您放了他并且还真真给了他个团长的身份?”
        虞啸卿的笑容一瞬间僵在脸上,我赶忙急声解释:“如果您觉得不方便回答就算——”
        他挥挥手,表情又恢复了常态,冲我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后眼光游离,似乎陷入了回忆:“其实我从未想要过他的命,从一开始一直到……”
        沉默了一小会儿,他终把灰蒙蒙的眼眸调回我身上:“那时是唐基极力推波助澜想让我除掉龙文章。唐基算是我虞家幕僚,从我父亲那一辈他就尽力尽心的辅佐。只是事实上他野心极大,如不是父亲能力有限,以唐基混迹于国民党高层的政治手段,虞家恐怕早就发展壮大了。所以他把所有希望全部寄托在我的身上,生怕我的官道上出现任何变数。所以即便是未成形的隐患,他也宁错杀三千,也决不放过一个。”
        “我知他擅妒,他是怕龙文章的才能受到上峰的重视,一次可以将功强加与我,两次?三次呢?而且我之前在东岸决绝地拒绝了给予你们任何援助导致你们一千多人几乎全部战死无疑已经和龙文章结了隐仇。所以唐基认为此人非除不可。”
        虞啸卿说到这里自顾自的摇摇头:“这就是所谓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然后他的眼神透过我,迷离的飘向远方:“他其实从未在意过吧。从未在意我抢他的功,因为‘功’本就是他不屑要的垃圾;从未在意我曾经的拒绝,因为他早已将那一千座孤坟的罪责全部背负在他自己的肩上;他也从未在意我的刻意刁难,因为他知那是我心胸的狭小……”
        对面的暮年老人脆弱地述说着隐藏在心中60年却从未与人道过的往事,而我这个同样暮年也曾与他们有过同样的回忆的老人竟有些不知所措:“事实上他并非不在意你……”
        虞啸卿却笑着挥挥手:“我知他,如同他知我一样。他知我不想杀他,他亦轻易看出真正想要他命的人是唐基,就连原因他亦一目了然。所以我与他虽未经商量却十分默契的在审判的时候上演了那么一出闹剧。”
        讲到这里我们两不禁相视而笑,两个八、九十岁的老头对坐于幽静的茶楼,却不约而同的想起了60年前那个初夏的午后:死啦死啦猥琐的在朝堂之上旁若无人的跳着大神……
        虞啸卿灰懵色的眸子终于闪出淡淡的光泽,相遇至此第一次看见他的笑意直达眼底:“虽知他是演戏,可那时的他竟演的那般投入也是我始料未及的,所以我当时确实有些哭笑不得。唐基就坐于我身侧,我知道我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都仔细观察、琢磨。因此我只能用佯装的满心愤怒来掩饰我爆笑的冲动。”
        


        IP属地:四川6楼2009-04-10 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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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此时此刻我是十分气愤的。我气死啦死啦为何总是把他自己和他的炮灰们的命看的如此不值钱,我愤明明虞啸卿待他刻薄冷漠,他为何偏偏就喜欢拿自己的热脸贴人虞师座的冷屁股;我更恨,恨自己明明就是个怕死的主,为何总是无法真正拒绝他一次又一次近乎送死的要求?
          后来真真就和他去了,也确实差点把命留在了西岸。
          他是龙文章,我是孟烦了;孟烦了或许会反对,会抗议、会愤怒,却永远没有办法真正拒绝龙文章的任何请求,哪怕是死,到最后依旧只能选择默默地陪伴。
          “其实那时我很嫉妒你。”我笑着说。
          “噢?”虞啸卿收回飘忽游离的眼神,结束了短暂的回忆,疑惑的望着我。
          我顿了顿,缓缓道:“沙盘之战。”
          听到这四个字,虞啸卿原本就十分黯淡的灰眸仿若又暗然了些许,他与我都心知肚明,或许那场沙盘之战就是一切悲剧的源头;然而如若再选一次,我知道无论是我还是龙文章,我们都别无选择;然而虞啸卿呢?如若重新给他一次机会,他还会走同一条路吗?
          我知道60年前我的那张损嘴就十分刻薄恶毒,本以为60年过去了,岁月早已将我的损嘴技能磨砺怠尽。却没想到对着面前这个比我还要苍老的老人,积压了60年的嫉妒和愤恨一咕儿脑全冒了出来:“你引他为知己,却从未真正了解过他。而他却比你近前所有长辈、亲随、朋友、下属都要了解你。”
          虞啸卿嘴角微动,似乎想要反驳,我却丝毫不给他机会,目光直直逼向他,声声皆厉的继续道:“他知你本性心高气傲、狂妄自大,除非把敌人的状况全部摸清并与你对战且完全将你击败,否则你必不可能听信他言;他还知你胸怀大志却隐忧怀才不遇,所以南天门之战十有八九会生变故;他更知你定然要北上内战,手足同胞自相残杀,所以他用死亡警醒你,希望你能在最后顿悟他的良苦用心,避免铸成大错。”
          说完这些仿佛已用尽我全身的力气,我不再注视虞啸卿,眼光不觉游离飘忽:“我嫉妒他如此懂你,为你;一次又一次,不惜以命相搏、以魂相争,只是怕你走错一步满盘皆输;而你,却一次又一次将他的苦心和良言置若枉然。我嫉妒他明知不可为却依旧毫无怨言的将性命交付于你,你却将之肆意践踏粉碎,毫不吝惜。我嫉妒你一次又一次拂他,伤他,拒他,他却依旧一直为你着想,致死不渝。”
          我知道这些话确实有些夸张了。虽然死啦死啦真真是做了很多疯狂、痴癫之事,虽然他待虞啸卿真真是与我们十二分的不同,虽然他真真是在虞啸卿那里吃了不少大亏;可是,我却比任何人都清楚龙文章的本质:他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龙文章认定的事,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更改,即使是天王老子来了,他照样不会买帐。他独立的世界里有一个标准——那就是“事情本来的样子”。他每做一件事,疯狂也好;痴癜也罢;或是在别人眼里匪夷所思;或是所有人都觉得莫名其妙;甚至有时我这个自诩为最了解他的人都难以理解,其实都只是为了同一个目的——“让事情是它本来该有的样子”。
          记忆就是脑中的沉淀物,挑起一些便想起一些,任其沉落便似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等我渐渐回神后却发现虞啸卿一双衰老的灰眸无甚情绪地锁住我的双眼,那双黯然的灰眸之中没有我料想的悔恨不已,更没有我认定的悲痛欲绝,一愣神间,我却隐约感到灰眸底居然还透出一阵隐隐的笑意。
          我顿感有些坐如针毡,莫非我说得太过声泪俱下、指责过激,把对面的老儿说傻了?
          虞啸卿终于笑了笑:“龙文章曾说你的嘴全团最毒,我那时本还不信,因为每次对我你都是一副恭恭敬敬、唯唯诺诺的模样。今天看来,果真名不虚传。”
          我哑然,面前的变故让我微微有些反应不过劲来。
          虞啸卿收起刚刚眼中戏谑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郑重与凝然:“孟烦了,你对了,也错了。他确实是知我,懂我;而我知他懂他,实则更甚。你与他,其实也一样吧?”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知他不需要我的答案。虞啸卿继续道:“龙文章曾对我说过‘我的传令官孟烦了那个小兔崽子,最早在西岸的时候居然说我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老子命可比他金贵着呢,以后一定找个机会好好教训他一顿!’。”
          虞啸卿说话的语调,音速,质感本与死啦死啦属南辕北辙的两种类型,现在学起死啦死啦当年随口的闲言碎语竟至八分相似且一字不落的脱口而出。我心微酸:究其原因自然不会是虞啸卿擅于模仿,长于记忆;只因龙文章随口一句闲话实已陪伴了虞啸卿60多个春夏秋冬,无数个不眠之夜罢。
          虞啸卿却全然没有发现我的异状,续道:“自那时我就知道你也同样知他懂他。我很欣慰,因为他身边终于也有了一个能帮他分担、替他解忧的人了。”


          IP属地:四川8楼2009-04-10 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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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龙文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没人说得清楚。
            认识他的人中,当年南天门上战死的,后来因他自缢直接追随了他的,再后来内战自杀了的,再再后来据说是老死、病死归天了的,现在似乎就只剩下两个人了。
            一个人是我,另一个人是虞啸卿。
            而我们两个本应极不对盘的老头子,却因着我们这辈子最为在意的一个人而坐在了一起,并且或轻松或沉重、或愉快或哀伤的一同回忆着那如烟似梦般的往事。
            虞啸卿嘴角微翘,像是想起什么滑稽可笑之事:“事实上,那时我也同样羡慕你,嫉妒你。因为你是他的亲随、副官,你能够理所当然随时伴他左右;寝食同步,战时同壕;你几乎可以了然他每一分每一秒思维行为的变动,你是离他最近的人。”
            我微愣,然后无奈苦笑摇头:“固然我离他最近,却受他苦难最深。他原本就是个疯子,可偏偏我是正常人;每每知悉或者亲眼目睹他固执近乎疯癫的想法和举动之后,也是我最最愤怒和痛苦之时。明明阻止他似乎只是一步之遥举手之劳,实则这看似举手的一步却是万里相隔。他决定的事,从未有人可以改变。”
            虞啸卿沉默着,半晌将飘忽的眼神投向窗外:“我仔细的想,想了大半辈子,想他所有荒谬的想法、可笑的言语、疯狂的行为……却始终没有找出一处错来。既然他没有错,我们又凭借着什么理由去阻止他、迁怒他呢?”
            说到这里,他似乎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苦笑:“如果非要强加一条错给他,那就是在小节上他从不顾我的感受,每次非把我气的七窍生烟,给他一个五百,他才能老实。”
            祭旗坡午后的阳光很暖且丝毫不刺眼,在草垛子上躺着舒展腰身,难得宁静的中午。没有枪声炮声,更没有死啦死啦难听的声音在耳根子边唧唧喳喳。
            这本是个和煦舒畅的中午,我本可以舒舒服服地眯起眼睛小睡一会儿,或悠闲地哼上一曲京中大鼓,或愉悦地调侃身侧同样惬意不已的阿译,或畅快地喝上几碗丧门星煮的马帮茶……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因为此时此刻的我无比心烦气燥,愤怒不已。如果让我选择,我宁愿拉响克虏伯的心肝宝贝战防炮狠狠得将心中所有的闷气全部发泄到对岸的小鬼子身上。
            原因无他,只有死啦死啦才有这个本事让早已被残酷的现实磨练得心如止水的我如此的不淡定。
            当我在心底用最恶毒的语言将死啦死啦诅咒了一千一百三十三遍之后,死啦死啦的“专车”终于带着满面尘土灰溜溜地开进阵地来,死啦死啦垂头丧气地跳下车蒙头就钻进他的“狗窝”里去了。
            迷龙从一旁爬过来,捅捅我,一脸好奇,说:“哎,烦啦,你进去瞅瞅呗!死啦死啦这是咋了?又受啥刺激了?”
            我皱着眉不耐烦的打掉迷龙伸过来的脏爪子:“去去去,没你事,一边呆着去。小太爷我今儿没心情,里面那位爷爱受什么刺激受什么刺激,和我没关系!”
            说完我也不等迷龙回应直接爬起身来向趴在远处草坪上打着迷糊盹的狗肉走去,身后是迷龙略微结巴的大嗓门:“你咋这彪呢?装什么瘪犊子,老子我、我整死你%¥#……”
            我们都是生死相托,走过死亡的同袍弟兄,彼此之间的脾性也都十分清楚;他知我心情确实不好,嘴上虽然骂骂咧咧却丝毫没有追上来真与我为难的意思,我知他口无遮拦,自然也不可能与他计较。
            狗肉听话的窝在那里眯糊着小觉,我走到它近前胡噜胡噜它脑袋上的细毛,它眯眼微微抬头,一看是我,头一趴继续眯糊,全然是一副懒得搭理我的模样。
            我不禁笑了起来,抱起狗肉的小脑袋就是一阵蹂躏:“我说狗肉啊,你兄弟死啦死啦要能有你一半听话,那该多好!”
            狗肉不服气的在我怀里一阵狂刨却碍于力气不够而无法逃离我的“魔掌”……
            “去去去,谁让你欺负我兄弟了?滚一边去!”
            本来刚才一肚子的火气在和狗肉的打闹中已经消去大半,可一听这声音,怒火瞬间直冲面门,我放下狗肉,“噌”的站起身来,双眼之中烈火熊熊怒气迸发直直地盯住面前的龙文章:“呦,这位爷今儿又在哪位军需官姨太太的裤裆里待了大半天?这可都六、七个时辰了,好嘛!莫非爷您今天龙虎‘精’神,一气儿钻了两位姨太太的裤裆?”
            


            IP属地:四川9楼2009-04-10 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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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啦死啦面不改色的回道:“怎么着?又嫉妒了?”
              俗话说: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我想死啦死啦确实已经修炼到天下无敌的境界了。只是他越是如此,我就越加无法抑制自己莫名的怒气:“哎——小太爷我可没您这么贱,您是谁啊,炮灰团无敌团长龙文章,您可是出了名的——”
              “滚滚滚,一边呆着去!”龙文章的表情终于不再恶心猥琐嬉皮笑脸,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的愤怒不耐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委屈。左手牵起狗肉,右手愤愤不平的捂着右脸,大步走向他的狗窝,嘴里却自言自语地狠狠嘀咕着:“不让去就不让去呗,说个什么就是一大嘴巴……个虐待狂!要不是你……我能……”
              虽然死啦死啦声音极低,但我极好的听力依旧断断续续地拼凑了个大概:似乎是这次进城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军需官小老婆的闺床没能爬上去,反是被虞啸卿知悉此事,估计是把死啦死啦逮了个正着,一个五百狠狠地挥上去算是让这不要脸皮的家伙彻底老实了。
              仔细看看,死啦死啦的右边面颊确实又红又肿,明显比左脸高出一截。刚刚我光顾着生气居然没有注意到,现在看来虞啸卿这次定然是愤怒到了极点,这一巴掌绝对是下了死手,我估摸着应该是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了,否则也不可能让一向没皮没脸惯了的死啦死啦都有些恼怒了。
              虞啸卿在军界是出了名的铁血军官。对上级、对同僚、对下属,一直是一视同仁、伸缩有度;虽然为人处事确实很是严厉、苛刻,可却从未因此失过礼仪,落过笑柄;这也许和他自小良好的身份家世有直接关系。
              下属犯错,如是无关全局、不伤大雅的小错小病,就算是他最为厌恶屏弃的众炮灰,他也可坦然地宽容相待,一笑了之;如是关系全师、损害全局的大错大过,就算是他至亲至信之人,他依然眼都不眨,将其就地处决。
              可是,任何事情都会有例外。龙文章,无疑就是他此生的劫难。
              记得他第一次打死啦死啦,完完全全是难以抑制,伸手就上的拼命架势。当时那种情况,所有人都惊呆了。不单是众炮灰懵住了,实则他身后众精英更为惊奇哑然,就连虞啸卿本人自愤怒异常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居然也表情奇异紧紧地盯着自己那原本干净洁白的手套上那五条黑糊糊的污迹足有半分钟之久。而此刻唯一“正常”的人——被打的死啦死啦,则委屈的从地上爬起来,一脸小媳妇模样地撇着嘴:“师座,君子动口不动手!”
              当时的我对虞啸卿呆楞半分钟的原因理所当然地理解为:死啦死啦作为一个团级干部,居然全然不管不顾自己的形象与仪表,一张面门居然可以脏至如此程度!真是丢尽了整个虞师的脸面!
              现在想来,那时的我确实对虞啸卿充满了腹诽和偏见。
              真正原因现在看来实则一目了然:天性高傲的虞啸卿因着国军内部多年的腐朽已然磨砺出了非凡自制自控力。隐忍求全,对于此刻的他来说如家常便饭一般稀松平常;他能忍常人不能忍,受凡夫不可受。因此,打完死啦死啦,他本人都难以相信他前一秒的荒谬举动,所以才紧紧盯住自己雪白的手套以此确定刚才是否是幻境显现;偏偏死啦死啦满脸的脏灰就这样理所当然的在虞啸卿的手套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证据,并以此明明白白地提醒着虞啸卿——你刚刚确确实实挥舞着手掌抽了那个不要脸的家伙一个大嘴巴!
              我想,我能理解当时虞啸卿郁闷非常的心情,相信这样的心理历程不会比误吞一只死苍蝇好到哪里去。
              自此以后,虞啸卿便再没了顾忌。死啦死啦每每去禅达师部要饭,回来以后脸上多几个五指红印子已是必然的公事。
              起初我们一干炮灰对虞啸卿的变态爱好还诸多不满;久而久之,看着死啦死啦每次乐呵呵屁癫癫地跑去师部,然后依旧乐呵呵地挂着五指红印带着些许破烂悠回祭旗坡,乐此不疲;我们一干炮灰才无奈的接受了“人家是周喻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干咱啥事”的无情而无奈现实。
              综观诸多数都数不清的死啦死啦吃虞啸卿五指山的经历当中,惟有这次——我是发自肺腑、源于真心地道了句:活该!
              躲在死啦死啦的“狗窝”外,各个角度逐一欣赏完死啦死啦右边膀肿的脸颊各式的形态后;我满足地哼起了京中大鼓,愉快地瘸着腿迈起了四方大步,准备先去把阿译逗得说不出话来,再去喝上几碗丧门星的马帮茶,然后在阳光底下好好的舒服畅快的打个盹……哎呀,今天的阳光真是明媚啊!
              自那以后,分发给炮灰团的各种军用物资虽还是全师最差最烂的,却再没有拖欠过一次。死啦死啦再没有理由去禅达钻他诸多老相好的被窝了。
              我本以为死啦死啦受不了禁欲的日子,定然还会偷偷去与他的诸位老相好幽会偷情;却没有想到他居然真真悠闲的哼着小曲,满足的过起了衣食无忧如同大和尚老道士一般的无欲生活。
              此后,死啦死啦还经常时不时的去禅达师部要要饭,领上几个五百和些许破烂得瑟回来;却真真再没踏过一次诸多老相好们的大门。


              IP属地:四川10楼2009-04-10 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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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我拿出怀表,与虞啸卿重遇、叙旧之间竟不觉已至正午。
                我笑笑:“中午去我家吃饭吧,猪肉白菜炖粉条,我最拿手的菜。”
                这个菜,对他,没有任何特殊意义,我却在不知不觉之间做了近半个世纪。
                虞啸卿起身,拿起斜靠于桌角一旁的拐杖:“不了,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他的拒绝在我的意料之中。
                虽说一个上午的闲谈回忆确实缓解了彼此之间些许误解和隔膜,可是横于我们之间的那条无形的鸿沟却永远不会因为时间和空间阻隔的流逝而消除。
                我微微欠身,目送他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走出茶楼。
                茶楼门前一个约莫三十五、六岁的男子似乎早已等候多时,看到老人走出,快步上前恭恭敬敬地搀扶着他走远……
                一个人的一生中会遭遇很多结,有些结我们自己思多了想多了便解开了。有些结,任我们耗费一生的时光经历想破头脑却始终无法真正释怀。
                我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我的团长。可直到他死后很多年过去,当年发生的些许关于他的我自以为理解正确实则大错特错的谜底才渐渐浮出水面……
                我的余生经常会浮现出一个画面——异常落寞的死啦死啦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他说:我想走回去。我要想想。
                我说:瞧您那德行,软塌塌的和路边马粪似的。我真奇了怪了我们这些人怎么偏偏把命交给你这样的人了!
                我无情地说着这样冷漠的话只是为了发泄而已。经历了这么多,我们的血与肉,魂与灵其实早已与他融为一体。
                他受的屈、他承的辱,落在我们的心间,其实早已比直接承受在我们身上的屈辱更加使我们悲伤难过。
                我此生曾见龙文章跪过两次。
                一次是他做“假团长”的时候带着我们一众炮灰在西岸阻隔日军主力一天一夜终不得支援。他下跪,动情的流泪,只求些许炮火支援;虞啸卿动容了,最终他在佯装大义的龙文章的眼泪面前郑重应允——那是我们十多个炮灰能够成功逃回东岸的救命弹药。他带着我们逃,是为了兑现他“我带你们回家”的承诺;他和我们逃,却是为了留他自己一条贱命去背负起他不变的承诺,带这一千条游离的孤魂野鬼“回家”。
                第二次下跪就是为了留下老麦和“全民协助”。目的是让这两个美国人给我们传授他们掌握我们却不曾拥有的技能为我们在战争中赢取更多活下去的希望和筹码。
                他先后两次下跪,却全不是为他自己。
                我无法抑制我的心酸和难过,想着我的团长恬着那张猥琐的厚脸一次又一次的求着那些毫不相干的人,于是我又感觉到十分的委屈和十二分的愤恨。
                我说他是路边的马粪,却很清楚自己是连路边的马粪都不如的人。
                他嘟嘟囔囔的回了句什么,我没有听清。
                很多年以后,回忆起那些曾经的点点滴滴的往事,终有一次想起此事。
                我的耳力本就异于常人的敏捷。因此,我知道,当时我是听清了的,只是听清了却不想记住,记住了却刻意遗忘。于是到了最后,自己竟也不确定是否是真的听清了,记住了,还是终归遗忘了。
                他说:我很想把我的命交给你,那是件多么省心的事啊——只要你别把它当成路边的马粪。
                我想,我的团长,在他最脆弱的时候,离他最近的那个名叫孟烦了的人,就那样在听清与没听清,记住与刻意遗忘这样荒谬的问题上烦躁着、迷茫着,然后就这样与他渐行渐远……
                我孤零零地站在茶楼门外,注视着虞啸卿的车消失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当那一切化为虚无的时候,我甚至怀疑他刚才是否真正出现过。
                我想,无论时光如何流逝,空间如何替转,虞啸卿永远那么高高在上,永远那么傲然的挺立着。
                然后我想起虞啸卿说的话——“自那时我就知道你也同样知他懂他。我很欣慰,因为他身边终于也有了一个能帮他分担、替他解忧的人了。”
                这话分明是至多一个时辰以前虞啸卿对我说过的。现在想起,却仿佛已经相隔一世之久。
                我本想实事求是地告诉虞啸卿:你高看我了。我自诩最知最懂他,却从未想过他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我只是一味的索取,索取那些我不曾拥有却渴望拥有的,索取那些我曾经拥有却因不去珍惜而被抛弃又追悔莫及的,我甚至还贪婪的得到了那些连奢望都未曾想过自己能够拥有的。
                是啊,我就是这样一个贪得无厌的恶人,只是一味的索取,却从未付出。上天却让我一直活到了84岁,甚至还可能会让我活更久,走更长更远的路。
                在我看来,那唯一的一次勉勉强强算的上是付出的举动在死啦死啦眼里却无疑变成了可笑的闹剧。而我则是闹剧中那个荒诞的小丑。
                他说:“孟烦了。你也是个妖孽,怀疑的妖孽,又是希望的妖孽。你不报,因为你总记得希望。烦啦,别老烦,试试看。能不能让死了的人活在你的身上。”
                这算是他对我的临终遗言,我自然是记住了,用了一辈子的时间一点一滴的铭记。
                于是我开始学会了用一颗宽容的心面对一切。
                我想:如果我能够早一点学会,我或许真的就可以做到虞啸卿说的 “他身边终于也有了一个能帮他分担、替他解忧的人了。”
                可是这个世界没有“如果”,因此我确实没有成为那个帮他分担、替他解忧的人。
                我没有对虞啸卿说这些。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我没有反驳,我什么都没说。
                我只是让自己假装幻想:我曾对那个人来说是不一样的,即使是虞啸卿都无法代替的那个不一样的存在。
                我对自己说:我是离龙文章最近的那个人,一直到他死。
                这句话我重复一遍又一遍,一个反复重复循环了六十多年的自欺欺人的谎言。
                然后我笑了笑,瞒珊地迈着那条不再被人注意却瘸了六十多年的陂腿,手里提着一捆粉条悠闲的向家的方向走去。


                IP属地:四川11楼2009-04-10 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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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我88岁的时候,慢慢的开始忘记一些事。
                  这个老年痴呆的症状使我极为焦虑。我恐惧遗忘,这种感觉就好象即将失掉整个世界一般。
                  一开始,某天午饭后,我躺在院中的摇椅上一边悠闲的享用着午后阳光,一边稀松平常的回忆着往事,然后我突然意识到:我居然想不起炮灰团这个名字的来源了!这个意识并没有引起我的重视,我想,谁起的这个名字早已不重要。只要永远记得它的意义就好。
                  然后,又是某个繁星密布的夜晚,我又惊觉:我居然连炮灰们的记忆都开始遗失了!
                  我记得我的团长是龙文章,外号叫做死啦死啦,至于是谁给起的这么难听的外号,我却始终想不起来。我想,起这个外号的人一定没什么品味。我还记得,我们团长是自杀死的,我想要救他,却最终无能为力。
                  然后我知道自己叫孟烦了,约莫是我们团长的传令官?不对,或许是副官?也有可能是翻译官!我开始迷茫了,为什么居然连自己的身份都记不住了呢?
                  还有个叫迷龙的,是个东北姥,我很喜欢他直来直去的豪爽性格。但我有时也会鄙薄他,因为他股子里那市侩的性子。他是怎么死的呢?南天门?南天门之前?南天门之后?我始终无法确定。
                  还有一个兽医,他是我们之中唯一的卫生兵。他手下的伤兵一个都没被他救活过,却大都是他亲手埋葬的。后来他约莫是在西进结束后就回乡和他儿子团聚了……我想:他可真是个幸福的老头。
                  别的炮灰的记忆就更加零零碎碎了,好象还有个叫不辣的,还有豆饼、蛇屁股……
                  后来我住进了医院,依靠药物和治疗来紧紧地抓住余留在我记忆里的那些东西。再后来我开始凌乱的记录一些回忆,很多很模糊的东西又渐渐恢复,恢复后又黯然遗忘,就这样重复循环着。
                  于是,又回忆起一些似乎遗忘了的事情。比如,我们团长龙文章的外号——死啦死啦,就是我给他起的。想起这个细节的时候,我无法抑制的大笑起来,我恍然:我脑中那个“没品味”的人原来就是我自己。再比如,兽医其实并未回乡与他的儿子团聚,他甚至在未进攻南天门之前就已经死了。他死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他对我说,他是伤心死的。迷龙约莫还曾捡回来个媳妇;豆饼是迷龙的副射手;不辣和要麻曾是最要好的兄弟,至于要麻是谁,我又想不起来了……
                  还有虞啸卿,我想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很不痛快,却总是对不上人;直到有一天,猛然想起:虞啸卿是我们的师长,也是导致我们被困南天门三十八天,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弟兄们一个个死去的罪魁祸首……
                  于是后来只要一想起虞啸卿这个名字,即使早已记不清与他关联的任何事情;对他这个人,却一直是抑制不住的厌恶。
                  我还想起了小醉,张立宪;脑中忽然冒出这两个名字的时候有一阵莫名其妙的迷茫。他们又是谁呢?绞尽脑汁却最终未能整理出来。
                  无奈摇摇头,拿起笔,在凌乱的回忆笔记中继续记录着更为凌乱而莫名其妙的文字:
                  张立宪,小醉——约莫张立宪是炮灰团的战友,小醉莫非也是张立宪拣来的老婆?因不确定,待补。
                  可这一页终归没有再补充些什么,因为直到孟烦了临终也没能想起他们究竟是谁。
                  第一页第一行依旧是龙文章三个字。平时无事便会试图回忆,然后想起什么便写进去什么,到最后才可笑的发现一本孟烦了的回忆录竟几乎变成了一本撰写龙文章的一生的人物传记了。
                  我想:也许有一天我会病的老的连自己的名字都慢慢忘记,但龙文章这三个字我依然会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吧。
                  后来我当真开始遗忘自己名字的某一天,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他缓缓走到我的床前,眼神充满怜悯地看着我:“孟叔叔,您好。您可能不认识我,我叫虞龙,是虞啸卿的养子。是我父亲临终托付我,让我来看您的。”
                  我从昏睡中渐渐清醒过来,痴呆呆地望着他,脑中缓缓地搜索着虞啸卿这个名字。我想,我应该是认识这个虞啸卿的,可是却真真想不起究竟是谁了……
                  他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和不解,上前一步,坐在我床前的软椅上,“孟叔叔,或许您已经记不得虞啸卿这个名字了,不过龙文章这个名字您应该还有印象吧?”
                  龙文章,我的团长。我笑了笑,我知道即使我忘掉自己,也永远不会忘掉他。
                  看到我一脸了然的笑意,这个自称叫虞龙的男子松了一口气,然后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个很旧却很干净也很整洁的笔记本来。
                  我傻傻地看着他,下意识的瞥了一眼我床头柜上的那本回忆笔记。
                  他却没有注意到我的动作,只是低着头,沉默半晌,才犹犹豫豫地说:“这个本日记是家父临终前托付给我转交给您的。我知道我本不应该私自查看,这毕竟是家父的隐私。可是家父去世的时候,您已经——”他似乎想找个适当的词来表达我老年痴呆的病症,这很困难,他最终无奈放弃,继续说道:“所以我觉得我有必要帮助家父转述他要向你叙述的故事。”


                  IP属地:四川12楼2009-04-10 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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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龙文章一次次匪夷所思的壮举,一句句莫名其妙的谨言,却总是如惊涛骇浪一般在家父心里留下波浪浩然的无限深思。于是不知不觉中这个人在家父的心底生根发芽;渐渐的这样一棵不气眼的幼苗居然长成了苍苍郁郁的参天大树……”
                    “你们上南天门的前一天家父终于将自己的感情理清,于是他坦诚告诉龙文章他于他来说非常重要,这种重要甚至已经达到想要与其相守一生一世的程度。这话本就逾越了,家父未说之前就已做好了对方辞令拒绝或者嘲笑讥讽的心理准备。那时先父认为自己在龙文章心中的地位甚至还不如他的传令官孟烦了——”
                    讲到这里虞龙笑着看看我,补充道:“也就是你。”
                    其实故事讲到这里,虞龙的情绪已经十分轻松;也许对于此刻的他来说,他只是在和一个已经痴呆好几年的重病老人讲着一个无关于任何人疑似有关爱情的悲剧故事而已。
                    “可是家父万万没有想到龙文章居然笑着答应了!龙文章说,等我们的国家安定了——回归到它本来该有的那个样子以后,他们就可以归田卸甲,安心畅快地过着不打仗的舒服日子了。”
                    “然后他们两个人就这样促膝相谈了整整一夜。家父经常说,那是他此生最美好最快乐的一夜——那一夜,他们规划了无数个未来的可能,每一个都美好得如同梦幻仙境一般……”
                    虞龙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似乎是想起他的父亲生前和他讲述这段故事时愉悦开心的表情和眼底明媚灿烂的笑意。
                    我缓缓地闭上眼,尽力将头向后仰起,试图让自己的眼泪顺着泪痕倒流回去。
                    我想起死啦死啦曾经哀伤而惆怅地对我说:“烦啦。人这辈子的心力是有限的,尤其打仗,一年耗十年的心,你到时候要是没力气换种日子过,别勉强,你父母就在这,你那小姑娘也不错,你们心里都干净,都年青,别再做舍近求远的事……”
                    我不知道我与死啦死啦终是因着外界的种种误会而遗憾错过,还是我们之间根本就从未发生过什么。
                    虞龙从他父亲的回忆中缓过神来才猛然发现了异样的我,他呆呆地看着我眼角的泪水,完全说不出话来。
                    我轻松地笑了笑,随手擦拭去面颊老皮上的眼泪:“孩子,继续讲吧。”
                    我看到虞龙的脸上是一阵青白相间后悔不迭的表情,几次欲言又止却终于没有再解释之前的那些言语。最终只能默默地选择继续讲述:“其实唐基一早就知道了家父对龙文章的感情,旁观者总是将一切看得最清楚的那类人。”
                    “家父时常很粗心的忘记那些在他身边离他最近的人,于是他便遗漏了唐基非凡的洞察力。唐基虽明了一切,却隐于心底从不刻意提起;直到南天门那一战,唐基将每一步棋子都设计得天衣无缝。”
                    “眼睁睁地看着家父因辜负了龙文章的信任而悲痛欲绝,苦愤难当,生不如死;唐基虽也十二分的心疼——那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但他却坚信自己丝毫没有做错。”
                    说到这里虞龙苍凉一笑,嘴角苦涩:“其实这也怪不得唐基。从古至今,直至今时今日,对于这样的禁忌在大多数人眼中依然是违背道德伦理的孽恋。因此唐基如此这般反对这段感情,确是有情可原。”


                    IP属地:四川14楼2009-04-10 0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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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然后,虞龙话锋一顿一凛,满腔的愤怒中夹杂着无法抑制的哀伤:“可是他错就错在——居然利用那无辜的两千多炮灰的孤魂作为殉葬,陪葬品,彻底毁灭了家父与龙文章脆弱虚幻的爱情。”
                      在虞龙看来,我脸上的表情平静无波。
                      然而,事实上,此时此刻我的内心——狂风暴雨,惊涛骇浪……
                      这许多年来,我一直没有完完全全想通想透的那唯一的一件事——我的团长龙文章决绝的选择死亡的真正原因。
                      而现在,我已经八十八岁了;我的一条烂腿和半条好腿都已经跨进了棺材;我甚至因着越来越严重的老年痴呆而不再习惯用自己曾经一度灵敏通透的头脑与思维去想事看事了;我只是本能地提醒着自己千万不要忘记,即使忘记了也一定要强迫自己迟钝的头脑再一一回忆起来。我明白,我的整个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然后,这个在我看来此生永远不会了悟的答案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摆在了我的面前。似乎只要我轻轻地伸出手,便可轻易碰触到它隐藏了六十多年来最真实的那一面。
                      “唐基谨而慎之,他将每一颗棋子的每一子棋步都设计的完美无缺,毫无破绽。”
                      “他早已料想到以龙文章坚忍的个性和强悍的生命力,就算南天门树堡之上走下的活人数量仅达个位,十根手指便可数完——那其中也必有一人是龙文章。”
                      “唐基精似鬼,他了然每一个世俗之人股子里最原始也是最本质的愤怒与不屈;因此他笃定,如果龙文章知道了南天门事实的真相——知道川军团的这两千炮灰其实是因他和虞啸卿荒诞疯狂且违背伦理的禁忌之恋而无辜死去,他固然会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矬骨扬灰;与此同时,今生今世他也断不可能原谅虞啸卿。”
                      “唐基棋出险着,甚至不惜赌上了自己的性命;于是他理所当然的成功了。只是——”
                      虞龙嘴角挂起一丝讽刺的讥笑,不知是笑唐基还是笑人生的无常无奈:“唐基自诩七窍玲珑,八面剔透。他揣摩人心,深谙人心,买通人心,利用人心;到最后,却也最不知不解人心。”
                      “其实他所步的每一子棋都十分绝妙。先是把自己推的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然后再用最残忍的方法彻底击垮那个他认定的家父仕途之中最危险最可怕的最大障碍。”
                      “至此所有隐患全部消除,唯一的牺牲只是那个天灵骨都长反了的疯子和他的垃圾炮灰团而已。这个疯子在他看来本就是最恐怖最可怕的定时炸弹——一个随时会毁掉他的‘宝贝虞侄’的病毒祸根;至于川军团,那些炮灰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与虞师的精锐部队相比根本就是微不足道。” 
                      虞龙脸上那嘲讽的笑意一直没有褪去,此时反而更加明显:“若真说这计谋天衣无缝倒也不竟然,因为再完美再精准的计谋终归还要取决于人心。这点相信唐基也预料到了,对此,他甚至想到了在他看来最坏的结果:舍弃了他自己这条老命也再所不辞。只是这唯一的也是最为致命的漏洞却没有他所想象的那般简单。”
                      虞龙无力无奈地轻轻摇着头,嘴角的嘲讽虽未完全褪去却已经渐渐地被一种莫名的悲痛哀伤所取代:“唐基的鄙薄使得他低估了龙文章的疯狂和决绝的同时,高估了家父对军权、名利的狂热的追求程度。于是这便是他此生致命的失误,这个失误使得他对家父所有的期望全部偏离轨道,最终化为泡影;也是因着这个失误,唐基整整悔了叹了十二余年却永世不得挽回,最后郁郁而终……”
                      当我终于得知南天门惨烈一战的罪魁祸首,我想我应该是痛恨唐基的,这种恨的程度确实已经达到了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矬骨扬灰!可是,当我得知唐基此后仅仅在世十二年便郁郁而终,我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恨他了。
                      痛恨一个人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宽恕一个人则是一件异常困难的事情
                      我绝非是一个心怀宽广之人,我原本的性格甚至可以用瑕疵必报来形容,说白了我就是一个真小人。
                      可是如今已八十八岁高龄的我,经历了几世轮回,无数次目睹生死离别,却早已不再是那个原本的我了。
                      


                      IP属地:四川15楼2009-04-10 0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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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大结局&尾声
                        后来虞龙又说了很多很多,可我的神智思绪居然开始不由自主的飘忽游离起来,到后来便什么都听不清听不见了。
                        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片恍惚的白光。心,竟是从未有过的平静与安然。仿佛那诸多束缚了我六十四年的羁绊终于得到解脱。我有些茫然迷惑,又有些轻松了然:是该要彻底放开的时候了。
                        然后我惊讶地看到了眼前那个三十五岁的不可一世,傲视一切,精神抖擞的虞啸卿。他冲我笑了笑。我知道这不是梦,我梦境之中出现的虞啸卿,每每都是罪恶的源头,他从来不会笑,更不可能对我笑。
                        虞啸卿无视我发傻发愣的神情,继续微笑:孟烦了,我可是在这里等你好多天了。你我大限的日子相差无几,如果我不把你安全带到,回头那家伙一定生吞活剥了我。
                        虞啸卿不常笑。死啦死啦在世之时他就天天挂着一张阎罗王吊死鬼的神情一副生人勿进冰冷傲然的模样;死啦死啦离世后他则不再冷傲,取而代之的是再无任何波澜的平静,一种死气沉沉的默然。我那时以为是虞啸卿真正得学会了自敛与隐忍,后来才知道那其实是哀默大于心死的茫然与绝望。
                        于是一生没笑过几次的虞啸卿此刻在我的面前一直保持着友善的微笑却让我无端的有些惶恐不安。
                        我有些惊惶地故意错开了他充满笑意的目光,下意识地低头俯视躺在床上的我,然后我看见我身边几个白大褂的医生忙碌着对我做着最后例行的抢救;门外是泣不成声的养女孟文和养子孟章,他们的至爱——我的女婿儿媳紧紧的拥着他们,无声的传递着爱的力量;一旁的虞龙一脸失魂落魄——突变惊起,等他发现我鼻息全无,焦急按下急救灯的时候其实已然无力回天。于是,此时的他就如同做错事的小孩子一般依偎着走廊的墙壁局促不安、不知所措地站着。
                        我回头看向身侧的虞啸卿,他的目光慈爱的注视着虞龙。三十六岁的他,用那样沧桑历世,悲喜掺杂的双眼凝视着这个世界。
                        他回头发现了我探索的目光,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骄傲与自豪地笑着:我的养子虞龙,你应该是刚刚认识的吧。他十八岁那年我收养了他,那时虞龙的那双眼睛与他很像。
                        确实,虞龙眼睛的形状、色泽,眼眶的骨构基本上与死啦死啦相差无几;可是两人眼底的思绪神采却又截然不同。
                        虞啸卿又笑:我初遇他的时候,几乎真的以为是龙文章转世了。他那时的眼神与龙文章如出一辙,警惕,怀疑,渴望……却为了掩饰自己的脆弱而只留下全然的卑微,卑微的几乎让我流泪。
                        我沉默。
                        可是虞龙终归不是龙文章。我们的世界里只有,也唯有一个龙文章。这个名字,这个人,连同这个人给我们遗留下的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如同诅咒一般,让我们永世抛之不去,遗忘不得。
                        正惆怅慨叹之际,忽感自己漂浮的虚体约莫应该是屁股的位置上被猛踢一脚!我惊讶回头,虞啸卿眼中是恶作剧得逞的戏谑:别看了,人间之事对于我们已经隔世。快走吧。
                        我茫然地问:去哪里?
                        虞啸卿:回我们丢魂之地。
                        然后三十五岁的虞啸卿轻轻地飘了出去,我也依样画葫芦学着他飘了起来,这时我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也回到二十多岁的模样。
                        我随着虞啸卿一路不停地飘着,飘过繁华热闹的商业中心,飘过平静祥和的乡间小道,飘过波涛汹涌的怒江河流,飘过郁郁葱葱的崇山峻岭,飘向那个六十年前就已嗜去我们三千魂魄的南天门……
                        我感觉自己好象逆着时间的隧道飘过了整整六十四年的光阴,现在的我依旧二十四岁。
                        我的一生很长,也很短。二十四岁以前我愤怒过,迷茫过,心痛过,麻木过,二十四岁那年我遇到了我的团长,他领着我找回了我的魂魄;最后我的团长死了,于是我又丢掉了自己的魂魄;这一丢,丢了整整六十四年,而现在的我则再次回到了二十四岁,我不知道自己可否再次找回我的魂魄。
                        


                        IP属地:四川19楼2009-04-10 0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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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飘过怒江天堑,越过最后那座山的山顶——终于看到了南天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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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我终于看到了我的团长,他依旧嚣张的扬着那张灰仆仆的脏脸:三米之内!来晚了啊!等了你六十多年了,都快活成老妖精了吧?
                          我的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狂涌出来,嘴上却依旧不想落了下风:虞师座可都快活到一百岁了!得,小太爷我要成了老妖精,他就是老老妖精!
                          龙文章一脸欠揍的轻蔑地说:人虞师座有特权,我可没给你特权!原本指望你小子能早点过来给我解解闷儿,结果反倒是你这满嘴缺德的死瘸子最后一个回来。兄弟们,给本团座好好教训教训他!
                          众炮灰一哄而上,每个人脸上都是明媚灿烂的笑容,落在我身上的拳头巴掌都轻如雨丝。
                          迷龙扯着嗓子喊道:你个瘪犊子,干啥玩意儿来这么晚?你,你欠削昂?你不知道我们想你啊?
                          阿译急急地说:烦啦,团长二十多年以前就开始天天唠叨你了!你可真狠心,一直不说早点回来!
                          不辣说:王八盖子地,让我们一群人等你一个人!
                          豆饼说:烦啦哥,末事末事,你别听他们现在说这些,之前他们都天天念叨希望你能晚点来呢……
                          迷龙:豆饼你个瘪犊子!谁让你说这玩意儿了?你没听死啦死啦说让咱儿一起削这死瘸子吗?
                          要麻:死东北佬,你不要欺人太甚!
                          ……
                          ……
                          ……
                          我的泪始终无法真正停下来。
                          我想,我真的很想念很想念你们——我的袍泽弟兄们。
                          余光瞥到了我的团长和我的师长——虞啸卿眼中也有水光隐隐闪动,却紧紧地憋着始终不让它落下;死啦死啦上前一把抱住了那个腰杆挺了一辈子都未曾弯曲过的人,嘴上则各地方言混杂一锅损阴丧德地嚷嚷起来:哎,我说我的师座大人,您老的脑袋里除了打仗装的全是糨糊吗?你咋这么彪呼吧唧的?我当初就怕你一冲动就干些王八盖子才干的事才随便给你找个活下去的由头,你个龟儿子居然因为这个折磨自己六十多年?你脑子注水了你?你……
                          我第一次看到死啦死啦满脸嚣张,肆无忌惮地用各地方言竭尽全力地埋汰着那个在他活着的时候只敢阿谀巴结,无耻献媚的目高于顶,高高在上的师座大人。然后我看到那位曾经不可一世的师座大人在死啦死啦肆意的谩骂下紧绷了一辈子的腰枝终于松垮,他甚至完全放松了力道彻底放纵自己将全身所有的重量和那千钧负担全部压在了死啦死啦的肩膀上。然后,那隐忍积聚了六十四年的眼泪,终于缓缓落下……
                          紧接着,我听到死啦死啦如杀猪一般的公鸭嗓子大呼小叫着:哎,哎,哎!虞师座——虞啸卿,你可别得寸进尺啊……哎呀妈呀!虞啸卿!你给我滚远!你他妈的想压死我啊……
                          我转头面向明媚灿烂的阳光,轻轻地笑起来,笑纹在嘴边荡开,笑意直达眼底。
                          面朝阳光,四季花开。
                          ————END————


                          IP属地:四川20楼2009-04-10 0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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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发完了。
                            和河蟹作战了无数回合……
                            此文非常强大!
                            人物很符合原作。
                            推荐各位读阅,记得看帖留帖……
                            不然唐副亲你脸……


                            IP属地:四川21楼2009-04-10 0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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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平缓,很深沉,读起来有些沉重,好文,却忽觉一时阴霾,夹缝中透出的阳光,弥足珍贵...


                              24楼2009-04-10 1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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