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穆，大约是在十岁。
那一年，家里发生了好多事。第一件，弟弟出生了。很可爱的小家伙，他的降临一度给家里带来莫大的喜悦，直至有一天他用念力煮沸了奶瓶里的牛奶。爸爸吓坏了，再也不像原来那样喜爱他。后来，我们全家去帕米尔高原旅行，弟弟被人贩子拐走了。爸妈很难过，不过确切地讲，妈妈难过更多一些。再后来，他们俩发生了一次相当激烈的争吵，妈妈带着我，打包了所有的行礼，离开了家。
我们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重新回到了帕米尔高原，妈妈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我在她的包里翻出了一个绿色的小本子，上面写着——离婚证。妈妈在帕米尔高原找到了一份新工作，薪水足够养活我们两个人。安顿好我之后，妈妈就开始到处打听弟弟的下落。一晃大半年过去了，希望越变越渺茫。突然有一天，一个陌生的大哥哥出现在家门口。
他说他叫穆。
那一年，我十岁。感觉他比我大不了多少，但很难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妈妈和我都听得一愣一愣的，只知道他捡到了我那可怜的、被爸爸遗弃在山里的弟弟，并且还活着。他竟然有办法让声嘶力竭的妈妈安静下来，并且接受他的提议——弟弟不会再回来，弟弟从此要跟着他进行圣斗士的修炼。
他把手放在妈妈的额头，指尖有金色光芒盛放。妈妈一下子变得很平静。轮到我了，我抬起头，边瞧着那美丽的金色光芒边问他：“能把弟弟还给我们吗？我们找他找得很辛苦。”
他特别惊讶，半天都没说出话来。我以为他不同意，继续表示我可以把心爱的布娃娃和小人书全部送给他，他却突然冒出一句——
“你对小宇宙的力量免疫吗？”
我想了想，说：“免疫的话，能把弟弟还给我们吗？”
“我想应该不能。”他说完，也想了想，又说：“不过，我可以经常带他来看你们。”
于是，妈妈和我继续留在帕米尔高原生活了，我想妈妈应该会一直长住下去，直到弟弟长大，她变老。而我——
一个月之后，我被一个陌生的阿姨带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个地方叫哈迪斯城。
下了直升飞机，我和其他两个女孩子立即被眼前这恢宏古老的城堡震撼了。“好了，孩子们。”带我们来这里的阿姨，或者说现在应该称呼她阿黛莱德夫人，拍拍我们的背，说：“从今天开始，你们就要住在这里了。”
“我想回家。我作业还没写完。”我旁边的日本女孩弱弱地说。另一个高大的美国女孩则一下子拍掉阿黛莱德夫人的手，大声喊道：“我要妈妈！”
“你可以把我当作妈妈。”阿黛莱德夫人微笑着说。
“你不是我妈妈！别指挥我做这个做那个！”
“你确定要走？”“是啊。我讨厌你，也讨厌他们！”她指着不远处和我们一般大的一群孩子，旁边还有奇怪的穿着黑紫色铠甲的大人。阿黛莱德夫人那双浅红色的眼睛被墨镜挡住了，嘴角却稍稍往上勾了勾，“好。”她点头，“你现在可以走了。”
我看着她撒腿就跑，极快地跳上送我们来的直升飞机。直升飞机徐徐远离地面，飞过城墙，停在了半空中。一个男人将她举起来，往外一抛，城墙外的万丈深渊里腾起一股紫色的火焰。
我们吓坏了，可谁也不敢出声。阿黛莱德夫人将我们带入了城堡，在一个有着天使百合顶窗的房间里，我们拜见了城堡主人——一个名叫潘多拉的小女孩。
“让拉达曼迪斯训练他们。”潘多拉吩咐。
最初的两年，我们每天都重复着超负荷训练，长跑、举重、引体向上、俯卧撑......训练量越来越大，好在大多数人都坚持下来了，那些没有坚持下来的，我再也没见过她们。两年之后，开始学习各种格斗技巧、武器使用，以及一切#杀#人#的手段。不断有人淘汰，不断有人补充进来。在每半年一次的双人决斗中胜出，是唯一可以继续活下去的办法。又过了一年，我十三岁，最初来到这里的一百零八个孩子现在只剩下五十四人。

突然有一天，拉达曼迪斯把我们集中在城堡外，他的目光徐徐扫过我们，丢下一句“人太多了”，然后转身就走。我们愣愣地看着城门在他身后关闭，谁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枪声就是在这时响起的。首先倒下的是一个叫瑞克的男孩，他的头部中弹了。大家惊慌失措，城堡外的空地上没有躲藏的地方，接连不断又倒了十几人。“从旁边的城墙爬上去！”有人喊了一声。陡如直线的城墙顶端，有一个五米见方的塔楼，塔楼四周的墙壁足以挡住子弹。所有人争先恐后地往上爬，踏着别人的身体，拽下前面的人，五米见方的塔楼容不下所有人，这个道理大家都懂。枪声密集地朝这边过来，鲜血顺着城墙流下去。
当我翻进塔楼的时候，里面已经挤满了。迎面就是一刀，扎在我右边的墙壁上。“滚出去！”他冲我吼。我直接朝他脖子横抹一刀，把他丢下去。“很好。”我占了他的位置，看着其他的九个人，说：“十个人，我想拉达曼迪斯不会再觉得人多了。”
“外头还有好多人。”克里斯蒂娜笑着说，她手中握了一把#带#血的#斧#头，我认得出那是凯恩的武器。“我抢了他的斧头，然后#把#他#的#头#劈#成#两#半。”她若无其事地耸耸肩。说话间，又有一个女孩翻了进来，酒红色的头发，浅浅的酒窝，琥珀色的眼睛，我还记得她，她是跟我一起被送到这里来的日本女孩——凉井松子。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没有对她出手。而正好躲在她翻进来位置的斯蒂夫却不这么想。两人打了起来。“斯蒂夫要完了。”我说，克里斯蒂娜表示赞同。果然，凉井松子一个扫腿过去，斯蒂夫直接昏倒。她把他往旁边挪了挪，便躲在墙壁边不动了。
“我觉得你应该把他扔下去。”
“能挤得下，没事。”
“等他醒来，他会趁你不注意把你丢下去。”
“他不会的。”
我和克里斯蒂娜相互看了一眼，再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斯蒂夫动了一下。正如我所说的，他已经醒了，不过在假装昏迷。我又看了一眼凉井松子，她丝毫没有反应。于是，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住手！”凉井松子挡住我的#刀#，“你要干什么？”
斯蒂夫这时突然睁开眼睛，照着她的背猛踹过去。我一面拦住她即将扑出去的身体，一面把#刀#丢进了斯蒂夫的#心#脏#。“我在救你的命。”我拔出刀，旁边人立即将斯蒂夫丢了出去。“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别那么天真好吗？”我对她说。

枪袭停止了，塔楼里的十个人幸存了下来。
半个月之后，我们被不同的航班送往世界各地。我的代号是0719，隐匿在尼泊尔境内。我没有名字，没有身份，没有工作，只有一份名单。
名单上一共有八个人，我的任务就是杀光他们。
又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来到喜马拉雅山脉中段南麓附近。这里有一处隐世的村庄。村子口前一片沙地，我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看天空。暗云缓缓划过，依稀能看到一点月白明亮。
“叮铃铃——”村口的风铃随风响起。我朝村子走去，每走一步，脚下的沙土地就显出涟漪一样金色的光芒。这是小宇宙设下的结界，以隔绝外部和村庄。村子四处静悄悄的，大多数人家已经入睡。唯有村东头一座木屋还亮着灯。
我垂下衣袖，袖中藏着的短剑悄无声息落入手中。走上台阶，推开门。屋子里有一张八仙桌，桌上点了一盏油灯，桌旁的椅子里坐了一位老人。老人借着灯光，手中握着一卷羊皮纸。
她就是我今晚的目标——让叶。
让叶并没有抬头看我，只是对着灯光细细读着羊皮纸上的文字。油灯灯芯烧得久了，灯光一点一点暗下去，她拿起桌上的小剪子剪去一些灯芯，木屋里复又明亮起来。
一丝风从门口路过。我感觉她的身影微微晃动了些。
情报里说，让叶是个极老、又极厉害的女人。精通念力，却又在垂垂暮年之际得了脑衰退。无法控制的念力让她变成一个颇具危险性的人物，所以被一个叫圣域的组织秘密安置在她的故乡安度晚年。
我能感觉到她身上那股陌生而强大的小宇宙力量，强到让任何杀手都望而却步。但是——
“很高明的幻术。但是我对小宇宙的力量免疫。”我走进屋子，手一挥，让叶端坐桌边看书的幻影就消失了。侧边一间小小的卧室里，传来轻微而均匀的鼻鼾声。我悄步走过去，轻轻推开卧室的门——
真正的让叶正裹在一条白色羊绒被里，蜷缩着睡了。让叶丝毫不知周围的一切，连我走到床边，她都毫无知觉。我俯身凝视这个被称为传奇的老人，或许她曾经真得很厉害，但是经过漫长的岁月之后，她终归还是变得容易被猎杀。
我猜，那个设下幻像的人应该是她的守护者，平心而论，那应该是个很厉害的家伙。我毫不犹豫地用刀刺穿让叶的心脏，然后迅速离开。我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叮当”一声，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我回头一看，却是一枚挂坠，从死去的老人手中滑落。我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捡了起来。打开，里面是一张合照。年代久远的照片已经泛黄，照片上年轻的夫妇怀抱着小小的婴儿，笑得很甜。
对比一下眼前满脸皱纹的老人，照片里的年轻妈妈应该就是让叶本人。我收了挂坠，转身离开。
第二天，我换装成外出旅游的人，搭上了飞往意大利伦巴第的航班。伦巴第位于阿尔卑斯山脉的延展地区，依偎着广阔的雪山森林。我乘坐直升飞机直抵森林圣堂附近的哈迪斯城。两名守卫走过来，带我去见阿黛莱德夫人。

我一直与阿黛莱德夫人保持着联络，刺杀名单和各种情报都是她给我的。我把名单还给她，纸上八个名字被黑线一一划去，象征着名字的主人已经死亡。“做得好。”她笑了一下，然后带我去见潘多拉。
这是事隔四年之后，我第二次见到潘多拉。还是那个有天使百合顶窗的房间，潘多拉正在弹竖琴，白色的阳光洒满她黑色的长发，她睁开血色的眼睛。
“听阿黛莱德说，你很不错。”她对我说。我把身子伏得更低。“我最近有件很烦恼的事。日本有个叫城户光政的男人正在秘密训练一帮孤儿，还打算将这帮孤儿送往圣斗士修炼地。我要你去杀了他们。”浅浅的笑意猛地一收，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冷酷。
“他们？”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一百零四个孩子。不算难吧？”
“从技术上讲不难。”我说，“但是可能需要多花点时间。”
“那是你该考虑的事。我只要结果。”
“愿意为您效劳。”我朝潘多拉行了一礼，然后随阿黛莱德夫人退出房间。哈迪斯城依旧沉闷，走廊幽深而曲折，两侧立着古铜落地灯盏，灯盏上镂空雕刻着古怪的图案，微弱的烛光将阿黛莱德夫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不要让潘多拉大人等太久。”她突然对我说，我点点头。
日本古拉杜财团的当家人，通吃黑白两道，城户光政是一个典型的事业型男人，要找到他很容易。他那防御严密的私人府邸在我看来不过如此，我很轻易地接近了他，然后杀了他。那天夜里下着大雨，闪电不断划亮窗外的夜色。一辆面包车快速驶出府邸花园，我摸出荷包里的炸药开关，摁了下去。
面包车“轰”地爆炸，四周响起的轿车报警声响彻宁静的夜晚。
第二天中午，我照例去楼下的便利店买烤鳗鱼饭便当和清酒水果。便利店的老板娘山口良子是个热心肠的中年女人。在她看来，我只是一个辍学在家的初中女学生。她总以为我家境困难，所以每次都会额外送我一个饭团或是一盒牛奶。
“我给小琳和都敏备了一份，这一份是给你留的。”今天她又给我准备了蛋卷。小琳和都敏是良子的一双儿女，离婚后，她独力抚养着他们。每当和她们说话，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我的妈妈和弟弟，几年过去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怎样。
店里人越来越多，山口良子打开了电视。便利店里有专门的桌椅供客人们休息吃喝，大家都喜欢在午餐时间收看新闻。
“昨夜凌晨一点四十分左右，古拉杜财团总裁城户光政先生被发现死于家中。与此同时，城户府邸附近公路上的一辆面包车发生爆炸，导致一名司机和二十七名孩童死亡。目前此案正在进一步调查中，有消息称.......”
手腕上的红宝石链亮了几下，隐形耳机里传来阿黛莱德夫人的声音。我掩饰着喝口清酒。“出了点状况。”阿黛莱德夫人的声音很严肃，“刚得到消息，城户光政已经送了一批孩子出去。”“什么时候的事？”“上周五。一共送走了十八个孩子。”“亲爱的阿黛莱德夫人，这可不是我的问题。你该不会指望我去满世界找这十八个孩子，然后挨个杀了他们吧？”
“你只需要负责其中的一部分。其余的，我会交给其他人处理。”
“这算不算替您收拾残局？”我笑了笑，说：“日本这边的活儿还没干完。要是潘多拉大人怪罪下来，我怕我会吃不了兜着走。”耳机那端沉默了一段时间，大约阿黛莱德夫人没想到我会跟她顶撞，“你想怎样？”她问我。我看着小琳和都敏穿着工整的学生服，背着小书包和良子打招呼说要走了，良子忙停下手中的活儿，抱起他们一边亲了一口。

“我要你撤走所有监视我妈妈的人，从今以后不许再去打扰她的生活。”我凝视着良子，良子正含笑目送小琳和都敏远去。“原来还是为了这个事。”阿黛莱德夫人笑起来，“放心。只要你听话，我是不会伤害她的。”
“我说的是......”
“0719，不要挑战我。”她打断我，声音越发柔和。“你可以直接向潘多拉大人告状，说我的情报出了问题。我也可以随时制造意外让你妈妈消失。可是我依然认为我们没有必要伤害彼此，对吧？”我沉默下来，没有回答。阿黛莱德夫人又笑了几声，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即刻前往中国庐山五老峰，你有两天的时间。”
红宝石疾速亮了几下，重新变暗。周围嘈杂的议论声和谈笑声冲过来，我捏碎了清酒瓶子，拿餐巾纸擦了擦手，起身离开。
我知道违背阿黛莱德夫人的下场，去到哈迪斯城的第一天，那个被丢下城堡深渊的女孩已经告诉我了。

紫龙，身高一米三二，黑色长发，离开日本时的穿着为浅紫色运动套装，沉默寡言，倔强。擅长中国功夫和柔术。从照片上看，是个很英俊的男孩。
我坐在书房，粗略扫了一眼电子邮箱里传送来的情报。费这么大力从日本赶去中国五老峰，竟然就为了杀一个普通孩子？我有些奇怪。新的邮件送达，电脑发出“滴滴滴”的提示音。我打开邮箱，阿黛莱德又送来了一份情报。与此同时，红宝石手链发光了。
“我正在看。”我边浏览邮件边说。
“首批被送出去的十八个孩子，是所有孩子中实力最强、最有可能成为圣斗士的一批。潘多拉大人下令，一个不许放过。”
“明白。”我滑动屏幕，点开了邮件里的照片附件。“这个人是谁？”“童虎。他的年龄大约已经超过了两百岁。”“应该很厉害吧？”“你一定要避开和他正面交手，否则下场会是死。”
我挑了一下眉毛，想起了前不久那个叫让叶的人。
国际航班是阿黛莱德夫人提前准备好的，到了中国境内再换乘小型飞机直接飞抵五老峰附近的山林。“我到了。”和阿黛莱德夫人说一声，我掐断了通讯讯号。
非常宁静的山林，仿佛与世隔绝一样。从我站着的位置往山下望，最近的一处镇子上徐徐升起几缕炊烟。大多数人都生活在镇子上，山林里也零星住了几家猎户。再往上，翻过一座山峰，便能遥遥看见庐山大瀑布了。
我走的这片山林还未被划入风景区，依然很原生态。游客一般也不会到这里来，除了寻险的登山者，但那也是少数。我停了下来。
一条弯曲的野路，是长年累月脚踏出来的。附近肯定有人家。我顺着路走，差不多走了半公里地，我遇到了一个小女孩。她一身很传统的猎户装扮，脸蛋红红的，腰间别了一把匕首，还用草绳挂了一只兔子，背上有一把弓和一支箭筒。
我给了她一些糖果和一点钱，她负责带路。“我们童家世代都住在这里。”她对我说。“你们习武吗？”“习武啊。我太爷爷的太爷爷曾说过，他的爷爷是传说中的黄金圣斗士哦。”
“是吗？你太爷爷的太爷爷的爷爷，这么厉害哦？”我笑了一下，她口中的这个黄金圣斗士是谁，我想我心中有数。
“我们家每一个人都知道。大姐姐，你知道什么是黄金圣斗士吗？”她突然神秘地问我。我当然摇头了。“他们是世界和平的守护者。专门打坏人的。”“哇哦，可是他们会老的。”“还有我们呀。”“你们也是圣斗士吗？”“我希望能成为圣斗士。前不久，还有个小哥哥专门从日本过来呢。”
童家很传统。童晓贤带着我走进院子时，他们正在架起的柴锅中添水，准备炖柴鸡。“我姑妈一家来了。”童晓贤告诉我。她的姑妈嫁给了镇子上一家姓王的人家，做木材生意的。今天是童家老奶奶的生辰，一大家子都来了。王家的小子叫王虎，童晓贤说这个名字寄托了她姑妈对孩子的期望。
“姑妈希望他能和我太爷爷的太爷爷的爷爷一样，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所以就给他取了相同的名字，虎。”
“真讲究。”我望着满院子的人，心中暗暗有了盘算。

童家老奶奶的生辰酒席并不排斥我这个陌生人，相反很热情地邀请我入座。在他们看来，人越多就越吉利。酒，是必不可少的东西。这种时候大人小孩多少都会喝一点。大约一个小时后，所有人都倒在桌边，院子里变得静悄悄的。
我主动联络阿戴莱德夫人，一边将剩余的鬼荆棘粉末倒入一杯新酒，然后摇匀。“夫人，计划有变。”我把药包揉成一团，丢掉。“你想干什么？”“我反复琢磨您那句‘不要和童虎正面交手’，总觉得不太好。我很想试试。”
阿黛莱德夫人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好啊。如果能杀死他，潘多拉大人会更高兴。但是——如果你死了，可没人会替你收尸。”
“这倒没事。”我说，“如果我成功了。我希望您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又是撤掉所有监视你妈妈的人？我说过了——”
“不，不是的。”这回轮到我打断她的话，“我希望能见她一面。”
“亲爱的，恐怕这不符合规矩。”
“规矩是您定的，不是吗？”
耳机里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我皱起眉头，试探着说：“我可以算您答应了么？”“0719。”阿黛莱德夫人止住笑，可语气里还是充满了笑意，“你真的很特别，你知道吗？”未等我答话，通讯讯号中断了。
“那我可算您同意了。”我的脸上终于浮出一丝冷笑。
计划很简单——充分利用一下人性的弱点。我在童家院附近搭起一个巨大的篝火，浓烟一直冲到很高的云霄。我想童虎应该能看得到。我在院门口留了一张空桌子，桌子上放了那杯混入鬼荆棘的酒。
就像程序一样，计划也会出现bug。当我以为一切就位的时候，却发现王家的那几个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并且试图悄悄逃跑。我催动院子里的柳树吐出柳絮，柳絮堵住了那个男人的口鼻，然后看着他双手胡乱在空中抓了一阵，倒地窒息而死。他的女人带着几个孩子——具体几个我没有注意，这也导致了后来有漏网之鱼——被吓傻了，竟然提了刀直接朝我扑过来拼命。
居然拿刀对付我？我可是最擅用刀的。
等处理干净这些，远远地，我感觉到有人来了。

院门打开的时候，我看到了照片上的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孔。拄着拐杖、戴着斗笠，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老式褂子，缓缓走进来。
“初次见面，我敬您一杯。”我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同时示意他喝下门口桌子上的那一杯。他缓缓巡视了空荡荡的院子——我用水结界封锁了院子，他看不到这里真实的状况——然后拿起酒杯，晃了晃。“鬼荆棘。你是哈迪斯城派来的。冥斗士？”他边问，边喝了。
“不算是。我只是帮他们杀人而已。”
他点点头，说：“知道自己和冥斗士有区别，还算有救。”
说实话，他的镇定和从容令我有些害怕。虽然和让叶一样极老，但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势，一个眼神扫过来，或是一句话说出来，都可以让我全身发毛。希望鬼荆棘对他有用，否则可能真会死在这里，我在心里默默念叨。
童虎说完，将空杯放在桌上。虽然举动很轻，但有金色光芒从他掌心燃起，杯子、桌子、地面，我的结界一一碎成粉末。我吓了一跳。“你打算把他们全杀了？”他看了一眼满院子昏迷过去的人，然后凝视柳树边被白絮遮住全身的尸体，叹息道：“造孽啊。”
“他们只是鱼饵，用来钓鱼的。如果鱼能够自觉，我想鱼饵还是有机会活下去的。”说着，我慢慢退到一株桃花树下，握住树干。粉色的桃花不合时宜地开了满枝，随风纷纷碎碎吹了满院。花落，是我的绝招之一。娇小的花瓣也可以化作杀人的利器，我希望鬼荆棘的毒开始发作，童虎应该已经没有办法燃烧小宇宙了。
果然，他并没有撑起屏障防御。而是运用极好的轻功左右闪躲开那些暗器一般飞来的桃花。
“人老了就要认命。”
“你就这么轻视老人家，这可是很没有礼貌的。”他话音未落，金光随小宇宙的燃烧而腾起，一条巨龙呼啸而来，花瓣被震得无影无踪。我借以施法的桃花树在一瞬间崩裂，干枯锋利的树皮划伤了我的手。

“老师！”一把稍显稚嫩的声音急急闯了进来。
“紫龙啊，不是叫你不要来吗？”
童虎擦拭了唇边的血。这时，我确定鬼荆棘的毒对他还是应该有些用处的。跑进来送死的男孩就是我的原始目标。我想，我没理由放过他。
“听着，他们中了我的毒。”我指了指童家上下，对童虎说：“你或许可以抵挡一阵子鬼荆棘的毒性，甚至有办法凭借小宇宙化解。但我诚挚地希望您替这些普通人想一想。再过不出一小时，这里真的要变成坟场了。”
“你卑鄙！居然用毒！”紫龙很生气。
“待会儿再收拾你。”我笑着对他说完，又盯着童虎，胸有成地问：“如何？乖乖就范吧？”
“哈哈哈哈——”童虎突然仰天大笑，笑得我又开始发毛。他笑完，边摆手边对我说：“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胆子这么大。两百多年了，从来没有人敢叫我‘就范’。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我冷冷看着他，有些恼怒这种被轻视的感觉。下一秒，满院的花开了。纷纷烈烈的花瓣像一片海，包围了所有人。“既然如此，你们就都死在这里吧。”我瞪着他说。
“杀这么多人，要下地狱的。”
“你管我！”我厉叱一声，花瓣猛地朝下降落，再收缩。每个人都被花瓣落满了全身，只要我握紧手掌，他们就会被花瓣切割成碎片。

然而还是那句话——就像程序一样，计划总是充满了bug。
无形中，有种强烈的力场在阻止我。我确信我已经用尽全力，但是对方更强。稍一弹压，我和我的花瓣都被反弹开去，花瓣消失，我重重撞上屋子的墙壁，吐了一口血。“是你！”我警惕地看着童虎，他却摇头。“是你？”我惊诧地打量着那个叫紫龙的男孩，他却一脸茫然。“都不是.......”院子依然静悄悄的，我看不到攻击我的人在哪儿。
情况不妙。
虽然任务失败会遭到惩罚，但比丢掉性命好。我飞身一跃，踏过高高的屋顶，打算离开。脚下的砖瓦开始移动，我站不稳，一下子失去平衡。屋旁的柳树长得繁茂，我滚落柳枝间，却被缠住。
“老师，抱歉来晚了。”一把极温和的声音，竟然有些耳熟。我循声望去，隐隐约约有个颀长英挺的身影浮现出来，慢慢走到童虎身边，行了一礼。“穆啊，来得太是时候了。”童虎笑着捋了一把胡须。金光一散，我看见记忆中的淡紫色长发，还有那熟悉的藏族服饰。挣扎一阵，我竟也有些怔住了。
他转身看我，于是我又看见了记忆中的另一样东西——浅碧色清澈的目光。他凝视着我，我也看着他，我们都没有说话。风吹起地面的尘土，卷着，一层一层过去。天色又暗了一分。良久，他终于打破了沉默。
“四年不见，为何沦落至此？”

他似乎在责备我，他还记得我。我猛然清醒，几乎下意识地冷笑一声，说：“不要以为打败了我，就可以随便教训我。沦落？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拿起童虎刚刚喝过的酒杯朝我走来。“你干什么？”我警惕地盯着他。他半跪在我身边，问我：“鬼荆棘的解药呢？”
我笑了一下，满院子的人还等着解药救命呢。我的目光徐徐扫过他们，最后落在穆的身上。“想救人？求我啊。”他亦勾起一抹浅淡的笑，然后捏住我的脸颊，把杯子里剩下的酒全部灌进我的喉咙。咳嗽一阵，我抬头怒视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没有再管我。
“老师，我现在去一趟双峰山，取生命泉水回来。”他走到童虎面前，“还得辛苦您再照看一阵子。”童虎虽然也中了毒，但比起寻常人，暂时倒还无碍。他点点头，又看了我一眼，说：“放心去吧。”
我听过“双峰山”这个地方，是在遥远的帕米尔高原，喜马拉雅山脉的深处。我看到他的身影一闪，消失了。这是传说中的瞬移。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又想起了被他带走的弟弟，还有长年未见的妈妈。
鬼荆棘的毒开始发作，先是烧心的痛楚，然后蔓延到全身。这些症状几乎是在服下后的几秒之内出现的。
“老师，老师！”刚刚跑到屋子里的紫龙，拉着一个比他高一点点的小男孩跑出来。我看了他们一眼，是那个被冠以童虎之名的孩子——王虎。王虎还没从恐惧中缓过神来，可一看见我，双眼几乎喷出火光。“坏女人！我杀了你！”他猛地大吼，捡起棍子朝我劈头盖脸地打下来。我的头一定被打破了，因为温热的血顺着脸颊一直在流。我朝他冷笑，说：“小子，记住了。没有力量的下场就是你这样。”他闻言突然怔住。
童虎制止了他。“跟我回五老峰修炼吧。”他说。王虎擦干眼泪，眼中依然有复仇的火焰，他重重点了点头。童虎吩咐紫龙带王虎先回去，独自一人留在这里保护没有任何防御能力的族人。
“你知道，你刚才那样会教坏小孩子？”童虎对我说。
“我说得不对？”
童虎凝视了我一会儿，摇头说：“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无法判断。但是一个小女孩，不应该有这么重的戾气。”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我衔着一缕冷笑，问他。“我可杀了你的族人。”
“倒退两百三十五年，我会马上杀了你。而且——你不是已经中了鬼荆棘的毒了嘛，我不用动手了吧？”
死老头子，有机会一定要让你死得很难看！我在心里默默诅咒着，恨恨“切”了一声，闭上眼睛。
穆很快就回来了。一个羊皮水壶，满满的。他先给童虎倒了一杯，童虎却喂童家老奶奶服下。于是，穆也给童家上下一干人等喂了生命泉水，等大家都慢慢苏醒过来，童虎才接过羊皮水壶，“要喝就得这么喝。”他高举着水壶，仰起头，没对准，水浇了他满头满脸，周围被生命泉水浇到的土地上长出一丛丛嫩草。
“老师......”
“哈哈哈哈，老啦！”

我已经疼得有些迷迷糊糊，头特别沉重，也没有力气再去挣开那些被念力驱动的柳枝。恍惚中，听到穆问我：“还剩一点生命泉水。喝吗？”紧接着，童虎接过话柄：“别给她喝！留着浇花也不给她喝。自作自受！”“死老头子。”我努力笑起来，抬起头盯着他——事实上，我的视线已经开始一阵一阵发黑。
“我保证，你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穆皱了皱眉，递水壶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的嘴唇动了动，仿佛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滚！”我不愿意喝任何人施舍的水。
“你会死的。”
“你怕死，祝你长命百岁地活着。”
他闻言，默默良久之后，终于还是把刚才就想问的话问了出来：“你怎么变成这样？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笑了，说：“亲爱的穆先生，你以为你是谁？轮得到你来问我这些问题？”
“穆，别跟她多说了。”童虎走过来，也蹲下，问我：“小丫头，谁派你来的？说出来，饶你一命。”“这个问题才像点样子。”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稳一点，悄悄翻开手掌，一条红色的线从衣袖伸出来，通过手腕中央，已经蔓延到手掌中心。鬼荆棘的毒，由内朝外，当红线到达中指指尖的时候，就该是去地狱报到的时候了。
绕了一圈，中毒而死的人居然是我。
“你们知道是谁派我来的？”我神秘地看着他们，故作悄声地“嘘”了一声，说：“是圣域教皇。”
阿黛莱德夫人说过，哈迪斯城最大的敌人就是圣域。而圣域，并不像它表面看上去那么坚固。事实上，九年前哈迪斯城曾经策划过一次针对圣域内部的分裂计划，据说这次计划有些成效，致使当时的两名黄金圣斗士一个死亡，一个失踪。
所以，只要是能够令圣域、圣斗士彼此猜疑的话，哪怕是假的也要说。万一他们信了呢？
果然，穆一下子变了脸色，童虎也没有了玩笑的意思，眯起眼睛看着我。“你说什么？”穆睁大眼睛，仿佛要确定似地问我。“教皇派我来的。他要我杀了——这个老头子。提人头回去见。”我煞有介事地胡诌，剧痛之中寻到了一丝报复的快感。
“别听她胡说。教皇不至于如此。”童虎一语戳破我的谎言，凝视着我，语气加重了几分：“你个小丫头，想不到心眼还挺多。”穆并没有被我的谎言困住，很快也想明白了。但另有一层复杂的神色从他眼眸中闪过，只是点点头，没说话。

我冷笑一声。等待他们宣判我的死刑。经过刚才那一下，我可以确定他们已经被激怒了。果然，一记手刀又快又准地击中我的脖颈，我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我却被困在了一个阁楼似的地方。没有通往外界的楼梯和门，只有一个窗户。我掀开被子，全身的剧痛消失了，蔓延到掌心的红线也没了。穆真的替我解开了鬼荆棘的毒。我稍微怔了片刻。然而他却把我关在这里，又是什么意思呢？
从床上翻下来，打算从窗户出去。可是跑了几步，就被一道水晶波纹状的墙壁挡住了。远远地从窗户往外看，能看见很远很远的雪山。这阁楼应该很高吧。等等，那是——喜马拉雅山吗？我仔细分辩一阵，没错，是喜马拉雅山。这么说，我在西藏？一阵狂喜瞬间击中了我。西藏到帕米尔高原，也就是小半天的事情。这么说——
我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我说服自己从狂喜中冷静下来。走到水晶墙边，必须打破这堵水晶墙才能出去，我该怎么做？伸手靠近水晶墙，我能感觉到小宇宙的力量在涌动。我冥思苦想，找不到办法。泄气地回到床边坐下，不经意间看到了床头摆放的一小盆绿萝。
植物啊。
穆，你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我凝视着绿萝，感觉到精力比平常难以集中一些，我相信这是结界的影响。但毕竟我对小宇宙的力量免疫，虽然困难些，还是可以施展我对植物的控制力。绿萝慢慢生长，越变越大，根须和枝叶在我的催动下开始寻找地板上的缝隙，然后钻进去。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我听见了地板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我取下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牢牢攀住钉入墙壁的长钉。又过了一小会儿，地板“轰”地塌陷下去，腾起一阵尘土。我跳下去，推开这一层的窗户，再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