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的清白】
我到底是沉溺在眼前的幸福里不可自拔。然而残酷的命运并非如我一般沦丧志气,会彻底遗忘了巴库拉。
缘自他野心的阴影终究降临至这个富饶安详的黄金国度。
风冷冷的经过吹熄歌舞升平的浮华,玛哈特石板神殿盛放的光映亮了午夜的大半个天空。感触着法老撕心裂肺的哀伤,聆听着玛娜椎心泣血的悲唤,我,无能为力。虽然我明明是有机会的。但就在我下手的一瞬间,我的附身突如其来地被强行剥除出了那个本已钳制住巴库拉脚踝的陷阱装置。
落入深渊的一刻,风在耳边托来我主庄严的叹息:“涅芙,不要一错再错。”
“不——!”
附身消弭在那一片放大的黑暗当中。千里之外,我的本尊泪如雨下地跪倒在神殿门口。尼罗河水发出滔天的怒吼,宛如在追溯依希丝女神的落泪夜。只是如今的这个寒夜,没有悲痛的女神,只有我,和埃席丝。透过厚实的砖墙,我的手几乎能在焰光里抚摸到埃席丝无声的呜咽。
我们不可言说的爱情拥有共同的名字
玛哈特。
他是一线光明,燃烧我晦暗的生命。我因了他的惊鸿一瞥来到底比斯,进入王宫,然后侍奉在法老的左右。当他与法老议事,能够从帷幔背后飞快溜向他一抹专注就够令我心满意足。我对玛娜持有小小的嫉妒,因此我决计不肯唱歌给她听。在唯一一次同他面对面的时候,我惶恐这近距离的幸福是否真切得太过虚幻……
这一路满怀雀跃的欢喜赐予我非凡的无可畏惧,我以为我可以一直这样守护着一份隽永的心情。于是我一再无视我主的警告,他则终于在最后的时刻以束手旁观玛哈特悲壮的牺牲来提醒我,神界的灵物无权插手人间的路途。
“涅芙。”
神殿的线条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奥西里斯神的冥府。我匍匐在地,仰望一张张雕刻着无上威严的脸庞慢慢勾勒了轮廓。火把照映的不远处,我主透特幽幽地说:“你为何执迷不悟。”
我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大口喘息,脸上的泪愈加汹涌纵横。
已然毫无眷恋,便无须多顾忌,不是么?
站起身,我朝向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一步,脱落了从哈托尔女神的胭脂里窃取的美丽;一步,丢弃了贝斯特女神的呢喃里采撷的歌声;一步,粉碎了真理的羽毛的尘埃里提炼的聪慧……卸除一身不属于我的装点,伏在他脚前的我,恢复了原形。
“请原谅,我……不乞求任何人的宽恕!”
语毕,我向后将腹部反曲,尾端的毒针狠狠刺进透特的脚背!
*** ***
我是七只魔法蝎子之一,蝎子女神塞勒凯特创造了我们,并把我们送予了依希丝女神,保护她免受迫害。后来我和我的同伴成为智慧之神透特的神仆,在天际点亮七星的光芒,看守我主窥破天地的智慧与力量。
我是七只魔法蝎子之一,来人世这一遭我什么也没有得到。我眼见我爱之人的死亡,目睹他犹如水面的泡沫,随波波浪的倾颓而破灭。我愿追随他的踪影而去,不惜忤逆天意,不惜攻击神明。可是我主并不审判我的罪过,我在他怜悯的眼光中声嘶力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涅芙,你终究是做不得人的。你在爱的名义下杀人,你并没有真正理解和珍惜生命的含义。”
“那个刺客?”我冷笑,“他活该。”
我洞悉一切的主人,你知道我真正扼腕悔恨的是未能杀掉巴库拉、拯救他的性命么?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但是,你阻止了我的行动,放任邪恶蔓延。那么,我这小小的杀生,又算得了什么?!
——我慈悲的主人,你的同情你的宽容,为什么,如此漠然如此当然的,排除他在外?他是圣人,是魔术师,是比永生还要无罪的恒远啊!
我深刻入骨的怨毒诅咒发指地响彻冥王府邸:“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后悔我的所作所为;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放弃复活他的机会;只要我还活着,我就甘愿付出所有代价,哪怕是弑神,我也再所不惜!”
众神皆叹。
*** ***
哈托尔女神用莲花的露水清洁我的额头,在我眉心摁上一点印记。
“涅菲缇蒂,你寻找的人已经走远,尼罗河的黑水上已不见他的身影。你要去寻他,就向远方,过了伤心的沼泽,直到柽柳树林的中心。在众人不知的地方,卧着塞特的受害者,他在那里让枝条缠绕。披上黑色的纱巾,埋好泪水,以你爱的力量,使他重见阳光。一颗星在闪烁,在夜的深处,由于神的率领,由于你坚定的心。”
我动身去寻找我的爱人。他的魂魄永存,身体化为金灿的齑粉飞扬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我必须去把它们找回来。山中泉水叮咚的音符,掌心交缠的曲线,一则水晶球的预言,孩童天真烂漫的欢笑,大厦玻璃反射的光彩……他就隐藏在这些琐碎中间。我不知疲倦地寻找着,决不妥协,决不放弃。
我是涅菲缇蒂,是诽谤天堂的咒文,是地狱之火的热度,是忘川河边的绝唱,是卑微进尘埃的隐痛。我是恶,也是善,是怨,也是爱,是火的炽热,也是冰的寒冷。
希腊人有云:爱得太深,是亵渎神明的。
偶尔回首从前,恍惚错觉那一记仓促的转身,雕琢成如今眉间的轻愁缕缕。
这是我无法出声的悲鸣,时空来去的哀悼。
*** ***
千年如已过的昨日,又如夜间的一更。
玛哈特,倘若爱是一种罪,那么从一开始,你就剥夺了我全部的清白。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