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ne-
这两年,许暖阳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如此刻一般,淹没在人山人海之中,来听她的演唱会。
舞台上的她,仍是那副刀枪不入的样子,仿佛从没受过生活的磨难。却只有他知道,她的膝盖、手肘、脚踝处,被厚厚粉底遮住的伤,以及她心里,那无法愈合的伤口。
“走我的路,这一路有你……”当告别曲目响起的时候,许暖阳在她的声音里,听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好似湖面中央落下一滴雨,虽只有一点点,却泛起了一个不小的涟漪。他抬头,看到她面上浮出一丝慌乱,与痛楚。
仿佛有感应一般,他的心,揪了一下。在人群里,他拼命地挥手,和千千万万个歌迷一样,像是在告别,又像在告诉她,不要悲伤,舞台上的张静沐,是永远那么闪耀!
“静沐,静沐……”伴随着安可的呼声,主角一次次谢幕,一次次含泪挥别,许暖阳也便一次次地,感受着她再度出现,又无奈离去的喜悦与忧愁。脑海里只闪过一个念头,去找她吧,毕竟像她这样爱哭的家伙,一定在后台偷偷掉眼泪了。
这样想着,脚步便怎样也停不下来,挤过拥挤的人潮,在尖叫和汗臭中,穿过一道道屏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去见她。
“暖阳,你来得正好,快劝劝她吧,她……”许暖阳赶到化妆间门口,未能见到张静沐与乐队相拥而泣的画面,却是她的助理木木,满脸愁容,徒劳地拍打着化妆间的门。
“怎么了?是没唱好吗?”他猜测。几个小时下来,是有一些不完美的地方,破音、走调,换谁都会有的,她对自己一向严格,想必是耿耿于怀了。
“不是……哎……”木木欲言又止,没来得及说太多,门却打开了。
她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双眼肿得厉害,像核桃似的,明显正和自己进行一场殊死搏斗。看样子,许暖阳是被允许进入了,他有些受宠若惊地走了进去,又识趣地关上门。
“怎么办……”她带着哭腔,有些无措地望着他。
天晓得,他最受不了她这副可怜巴巴的表情,正待安慰她,却听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什么。
“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右边听不到了。”她重复道。
“怎么可能?怎么会?刚刚还好好的,唱得也很好。你别有心理包袱,谁的演唱会都不可能十全十美。”知道她固执,他努力解释。
“不是的!”原本在抽泣的她,突然情绪崩溃,嚎啕大哭起来,像个被妈妈冤枉的小孩,“我右耳听不见了,从开场就听不见了……我知道我唱得不好,我知道,我唱得烂透了,他们一定不会爱我了。”
“我爱……不,不是……我是说,我们不会不爱你的。”他扶住她的肩膀,试图让她平静下来,“听我说,墩。我可是音乐人,你不总说我耳朵灵吗,可我也没有听出来,只觉得很好,非常好,很动人。”
“真的?”她红着眼,慢慢平静下来,仍在难受地抽泣着。
“真的。听我说,我们先卸妆,你哭花了妆的样子,可不能让别人看到。”他温柔地掏出卸妆棉,为她静静擦拭着。她也不再哭闹,像是累了一般,任由他摆布,最后竟感到眼皮沉重。
“暖洋洋……”她半闭着眼睛,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嗯?”
“我的上眼皮,和下眼皮好相爱啊。”
“傻姑娘,你是困了。”他轻声道,放轻了手上的动作,柔声道,“累了的话,就静静地睡会儿吧,我待会儿叫你。今天真的很棒,没有人会发现的,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好吗?醒来我们再想办法。”
“嗯。好。”
许是真的累极了,许是有他在身边,她真的迷迷糊糊睡着了。睡梦中,却也并不安稳,有些发愁,有些气愤。在经历了婚姻的失败、流言蜚语的打击之后,她已如此疲惫,命运却依然没有放过她。她曾如此爱惜嗓子,只因珍惜这个舞台,胜过自己的生命,却从未想过,才三十出头的她,会遭遇间歇性失聪的折磨。从十年前的隐隐约约,到如今的愈演愈烈。
“别怕,有我在。”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遥远地,对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