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恶意披上爱的外衣
「岬君！」
　回到卡普托后，看到我的彩花靠上前来。
　她握住我的手，眼中闪烁着泪花，为我的平安归来而喜悦。
「岬君，没有受伤吧？哪里疼吗？」
「脚程太慢却又跑得太远，所以才来迟了。话说回来，为什么会发出撤退命令？」
「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是出现了正体不明的Anima。艾薇小姐变成雷斯雷库提欧匆忙出击了，还有好多人没有回来……」
「怎么会……」
　这反应我自己都觉得惺惺作态。
　只是我也无法正确把握究竟有多少牺牲者。
　不过，我不觉得还会有人比我回来得更晚，或许在场的全员就是幸存下来的人了。
　被召唤到这个世界的人，包括水木老师在内共39人。
　出击前的掉队者有6人所以还剩33人，算上我下手的2人，再加上捕食掉尸体的3人共计28人。
　可是在这里的人数――才23人。
　也就是说，惨遭阿芙蕾提亚毒手的人数达到8人，被害者出乎意料得多。
「说起来，赤羽同学看起来相当消沉的样子。我想是因为广濑君没有回来的缘故，你们俩关系很好，去看一眼比较好吧。」
「赤羽同学呢？」
「不太清楚，我只看到她和金持<きんもち>同学说过话，之后就不见了。」
　金持吗……记得她是赤羽之外的另一个女子组的首领，两个人的关系不太对付。
　莫非不必我亲自出马，她就已经把那件事告诉赤羽了？
　那样正好，相比由我直接说出口，由他人传达伤害大概更严重些。
「谢谢，彩花，我去找她稍微聊一下。」
「嗯……去吧。」
　彩花以略显阴郁的笑容目送我离去。
　那样的表情蕴含着何种意味呢，我不打算深入思考。
　赤羽蹲在距离南门一段距离的建筑物的影子里，紧紧抱着膝盖。
　附近没有路灯，一片昏暗。
　或许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她的眼中看不到一点光彩，简直如同死了一般。
　我用尽可能温柔的声音，向赤羽搭话。
「赤羽同学，没事吧？」
「白诘……」
　她就那样坐着，无力地抬头望着我。
　目光相交，她的瞳孔开始迅速润湿起来。
　在泪水溢出滚落脸颊之前，我抱住她的脑袋拥入胸口。
「啊……」
「看上去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呢。」
「不要这样……我，没有被温柔对待的资格……」
「并不是每件事都需要资格的不是吗。」
「需要的！必须要！因为，我……是我……」
　果然如此，从金持那里听说了广濑对贝类过敏的事啊。
　金持的性格也颇为恶劣，一旦被她抓到机会，就会果断利用赤羽把果汁送给广濑这个情报将赤羽踢落深渊吧。
「明明我只是，想要让团十郎打起精神……才……！才会……把那个果汁、送给他的！」
「那个果汁怎么了吗？」
「一直都不知道！我竟然对团十郎贝类过敏这件事，完全不知道！」
「广濑君，贝类过敏？那，难道说……」
「……啊咧？」
　我故意咬住下唇，回忆起广濑那痛苦的模样——装出来的。
「路上看到他的时候，广濑君Anima的样子很奇怪。」
「可是有看到过他，也就是说他没事对吧！？」
「……」
「白诘，你说点什么啊！」
　赤羽抓住我的衣领剧烈地前后摇晃。
　不必那么焦急，我会把广濑死掉这件事一五一十告诉你的。
「赤羽同学，我有一件事一直瞒着你。」
「什么？」
「我的Anima——乌尔提欧，拥有名为捕食的技能。如字面所述，是吸收死掉的Anima，将其力量的一部分化为自身力量的技能。」
「那种事……为什么要提起来啊。」
　声音在颤抖。
　在我将捕食——吸收“死去”Anima的技能加以说明时，就已经注意到了吧。
　广濑早已死去，这件事。
「我发现广濑的时候，他的埃克斯已经处于濒死状态了。被正体不明……似乎是归属于帝国的Anima打倒了的样子。」
「……呜。」
「我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很明显命不久矣了。」
「别说了……」
「广濑君最后对我这么说，『我死了你很开心吧，白诘』。」
「别说下去了……」
「没有把赤羽同学托付给我，毕竟我们之间不是那种关系。不过——」
「我不是说了叫你别说了吗！团十郎，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死、死掉呢！」
　高昂的声音掩饰不住紧缩的眉头……正因为她内心挣扎，才会这样吧。
　不过赤羽还真是不放弃呢。
　果然涉及到青梅竹马的事就无法保持冷静了吧，我也有过同样的心情所以能理解。
　假如当初没有发生彩花那件事，我或许也不至于产生杀掉大家的想法。
　那种，根植于心底的存在被——正因如此，我理解现在的赤羽。
「哈、哈……呐，你骗我的吧？是在骗我对吧？团十郎其实，还活着对吧！？」
「他死了。」
　斩钉截铁的回答。
　赤羽瞪大眼睛，一动不动。
　除开脸颊上流淌的泪水，她的其他部分简直如同时间停止了一般，甚至忘却了呼吸。
「他死后，只能由我来保护赤羽同学了。必须继承他的心意，必须战斗，我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捕食了埃克斯。」
「吸收、掉了？」
「嗯，自己大概做了一件很过分的事。可是不那么做的话，弱小的我保护不了赤羽同学。所以……广濑君的心意，绝非比喻、毫无疑问，正寄宿在我胸中。」
　我这么说完后，赤羽悄悄伸出手，搭在我的胸口。
　然后闭上眼睛。
　犹如，想要确认心脏的鼓动一般。
　搜寻着本不存在的青梅竹马的遗志一般。

「团十郎……」
　微弱但确实地呼唤着广濑名字的赤羽，在那个瞬间，接受了广濑的死。
　连同我继承了他的心意这种形同诡辩的说法一并。
　走马灯般回味着与青梅竹马的回忆，最低限度的整理完情绪后——赤羽噗通一下，扑入我的怀中。
「啊啊……好温暖。」
　因为内心冷血的人往往身体温暖呢。①
「白诘……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种程度？为什么，要保护我？」
「因为我，喜欢赤羽同学嘛。」
　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告白。
　真没想到，会以这种净是谎言的东西收场。
「呜……明、明明是女的？」
　面对突如其来的告白，赤羽红着脸躲避。
「我是男的喔，不管变成怎样的身体，内心的情感都不会改变。」
「搞不明白……白诘是抖M？就算你内心是个男人好了，我明明一直对你那么过分。」
「我也搞不明白，待在一起不知不觉间就产生这样的感情了。」
「果然，还是不明白。可是……对因为被你告白而开心的自己，我也开始搞不明白了。」
　明明正在大颗大颗的流着泪水，赤羽却笑了起来。
　不同的激情表达形式虽然不同，但根源一致。②
　心中广濑这一支柱崩塌的她，业已陷入了悲伤与快乐的境界线都难以分辨的状态。
　良好的征兆。
　广濑，你的死完美地发挥了作用哦，有在那个世界咬牙切齿地注视着这一切吗？
「我的那种情感，大概并非真心吧。失去了团十郎的部分，想要用你来填补，真是超卑鄙的情感呢。」
「我不介意。」
　因为卑鄙的是我这边。
「也许我会拼命撒娇任性的哦？」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男人讨厌自己喜欢的人撒娇的。」
「也许我只是依存心理，也许我只是在追求团十郎的替代品。」
「那些总有一天会演变成对我的情感的，现在这样就好。」
「也许会突然被回忆弄哭，变得很烦人哦？」
「如果没有阻止这种事发生的觉悟，一开始我就不会说出喜欢两个字了。」
「啊啊，真是的，都说到了这份上――」
　赤羽双手拢在我的脑后。
　手臂轻轻注入力气，脸跨过10厘米的距离，身体紧密地相互贴合。
　噗通，噗通，能感受到高昂的鼓动越过衣服轰鸣作响。
「即使你是女的都会迷上你的，岬。」
「所以说我都说过自己是男人了，百合。」
　互相交换着犹如事先编排过的对话。
　我们对不出所料的问答会心微笑，同时在双臂注入力道。
　然后，不熟练的两人牙齿微微相碰，发出清脆的鸣响，初次的kiss。
「嗯、呼……」
「……嗯唔……嗯。」
　甘美的气息起伏。
　我们拼命地互相品味着对方唇的感触，身体越发紧贴。
　尽管知道舌与舌纠缠这样的方法，但刚开始因为胆怯没能做到这种程度。
　作为替代，柔软的胸与胸相互摩擦，足与足纠缠，大腿之间相互摩挲。
　跨越界限的一体感，令我们在不知不觉间身体灼热难耐。
「噗哈……噗呼……」
　足有数十秒双唇重合的我们，分开后的瞬间四目相对，互相露出苦笑。
　我（僕）/我（私），究竟在做什么呢。
「哈、哈哈……我，在团十郎死的这一天，和其他人接吻了。明明一直，一直喜欢他的。明明想要在一起的。在他死的这天，和完全不同的其他人……还是和女的，接吻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做才好啊，哪里不对劲……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我站在坏掉般不停大笑的百合面前，找不出回应的话。
　该安慰她吗，该一同大笑吗，还是说——
　正确的选项，已然抛弃了正确的我无从得知。
　所以，我只能用自己的怀抱一直一直迎接着她的泪水。
　一边祈愿着，愿她就此沉沦，永远淹没其中，再也无法上岸。
　那之后，没能抓到基希尼亚的艾薇回到卡普托，告知了集合起来的我们一个残酷的结果。
　——死者10人。
　其中我杀掉了两人，所以阿芙蕾提亚实际上杀掉了八个班上的同学。
「没想到会有茵赫利亚帝国将官级别的人物潜入，完全出乎预料之外。」
　艾薇悔恨地握紧双拳，如此说道。
　将官级别吗。
　果然那个自称基希尼亚的少女，并非泛泛之辈。
　要是战场上那样的家伙遍地都是，那单纯被从异界召唤来的我们也无法成为战力。
「虽然之前说过训练结束后就前往战地，但恐怕要延期了。之后的联络会在短期内由这边传达，今天就先回宿舍平复一下心情吧。」
　即使宣告了解散，一时间也没有人动作。
　同班同学一口气死掉了四分之一之多，谁都不可能冷静接受。
　从艾薇讲话期间，直到返回宿舍之后，百合一直都紧抓着我的手，几乎抱在我的身上。
　距离悲剧发生过去了三天。
　这期间既没有进行过一次训练，也没有从艾薇那里收到过任何联络。
　宿舍人数一下子减少许多，再加上大家都在平复自己的心情，所以相当之安静。
　唯一闹腾不已的，就只有烦躁不安的水木老师。
　人数减少，自然宿舍就空出了房间。
　百合趁此机会去和艾薇直接交涉，希望离开现在的房间和我住到同一间。
　既然两个人意见一致那就没什么好说的，她的要求很快就通过了，再加上我的行李很少，当天就搬了过去。
　这样一来，我就和百合住在了同一个房间里。
　没有训练，去外面也没什么事好做。
　住到同一间之后，百合或许是为了排遣失去广濑的寂寞，对我撒娇的程度虽然还不至于过火，但也到了不能让外人看到的程度，我也一天天地持续着对她的娇惯纵容。
　轻抚下颚与腹部便会发出猫咪叫声的百合的模样，除我之外应该谁都没有见过吧。
　在此期间，宿舍中开始流传起某个传言。
　那就是，『赤羽百合是在明知广濑团十郎过敏症状的前提下给他果汁的，一开始就计划着杀死他』这种，满是恶意的流言。
　如果是熟悉她的人，只会当做笑谈一笑了之吧。
　但是，现如今还剩下的百合的伙伴，就只有我与桂了。
　眼前桂正全心全意投身于训练，和百合几乎没有交谈，所以实质上就只剩下了我。
　失去朋友的人为数不少，对于急需缓解压力的同学们来说，这个流言正是发泄压力的绝佳材料。
　所以，流言无人否定，以异样的速度瞬间扩散开去。
　传播至全部宿舍后，流言会被添油加醋，本没有发生过的事肆意发酵——
　最后，蔓延开来的恶意，浓度会增加到无可挽回的阶段。
　我看到了这样的未来，却故意冷眼旁观，静等着恶意爆发的那一天。
　为了利用它，完成下一次的复仇。
译注①：内心冷血的人往往身体温暖，大概是出自日本的俗话「手が温かい人は心が冷たい。手の冷たい人は心が温かい」，手暖的人心冷，手冷的人心暖。
②：对这句话不理解的，可以搜索一下心理学下定义的激情，参考百度百科内激情的心理学名词条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