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上海人习惯这样称呼:演奏厅表演的叫音乐家,在夜总会演出的叫洋琴鬼。
当时好的乐队我侪比较熟悉,晓得乐队也很辛苦,一场下来十来块洋钿,也是辛苦钞票,我有辰光为他们开开啤酒,送条香烟、点二首舞曲。
迎新跨年音乐会侪是拉德斯基进行曲(Radetzky Marsch)收官。有意思的是,舞厅开场迎客舞曲恰恰是拉德斯基进行曲,跳March(进行曲)舞步,就是原地踏步,变换各种套路前行。
杰米金,是老上海百乐门洋琴鬼,高度近视眼,黑框啤酒瓶底眼镜套在胖呼呼的圆脸上,杰米金玩萨克斯风顶忒了、一流,偶尔也摇摇沙球(Maracas),沙沙!沙!沙沙!黄铜金属质感,金光闪闪的萨克斯风,杰米金玩得最得心应手,一只弯风颈的叫推诺(Tenor)、一只直风颈的叫阿尔托(Alto),特别是推诺索罗(Solo独奏)迭段,勿得了!格只大烟斗的推诺,大胖子杰米金双手捧着,像玩具似的,头颈里套了根绳子,一头挂在推诺脖管上。杰米金二只眼睛弹出,面孔涨了血红,腮帮鼓了圆圆的,一口气老老长。演奏是相当深沉、缠绵、绕梁、细腻、震撼,而且穿透力极强,呜呜之声,吹得舞客忍不住停下舞步,细细欣赏那不一样的感动。
小号是杜丘,Double bass(大贝司)是老钟,老钟帮我同行中,爱好乐器,还可以夜到串串场子扒扒分。
解放前出产“美丽牌”香烟的华成烟草公司小开陈先生,是乐队爵士钢琴。陈先生好像是圣约翰毕业,从小学习钢琴,加上自己欢喜,常常在屋里客厅里的三角钢琴练曲,在乐队中司爵士钢琴更是驾轻就熟、自由发挥。高兴时还会来二嗓子,沙哑的喉咙,性感的嗓音,加上坎坷的人生轨迹,融入感情地唱爵士老歌,一曲颇有路易斯·阿姆斯特朗(Louis Armstrong)风格的梦瑞伐(Moon River月亮河),动情了勿得了。当旋律四起,陈先生自己钢琴索罗,在昏暗的灯光映衬着,自弹自唱: Moon river,wider than a mile,I'm crossing you in style some day,Oh, dream maker,you heart breaker…好像时光倒流,回到了小开回不去的温暖时光,全曲结束,如梦初醒,技惊四座,迎来阵阵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