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夕阳在隐没。
寒冬里的阵阵微风都已是刺骨。万物凋零，着眼一望去，能取者不过一株耐冬罢了。他一步步地走过去，缓缓坐下倚在树旁。残光顺着叶片的缝隙流淌进他的眼睛。
走神走到了新月高挂，他被腹中的饥饿感勾得清醒，摸到腰上悬的那支长笛，玉色温润的质感，寒夜里也不觉本质是石块的它冻手。放到唇边起角音，以商调作结。
他对着枝叶沙沙作响的耐冬喃喃道，“朝颜，我明天就要开拔了。等我回来，吹一支胡曲给你听。”

第一章
陆阶下朝，摘了官帽脱了官服让仆从送回府上，着了一袭黑色便装便上了街。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他很有兴致地在每个摊位前逗留一会儿，或多或少地买些合眼缘的小东西，未到街尾手里的碎银就只剩两块了。他折回去挑了串最大的糖葫芦，最后一块银子递给了匍匐在地的乞丐，又找第一家店面讨了张破布把东西包上，提溜着晃回陆府。
管家迎上来接过陆阶手里的东西，笑着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老爷怎么买了这么多好东西。”
陆阶说，“不是什么金贵的物件，你拿下去给所有人分分，看着喜欢的就拿去。”
“哎好嘞。”
管家招呼下人分东西去了，陆阶走到正堂，想吩咐管家煮一壶茶，瞥到他忙得紧，就住了，暗自坐着望着前方出神。
不消一会儿，东西分完了，下人们欢天喜地地干活去了，管家抹了一把汗又忙着去找陆阶道，“老爷，我吩咐下去去给您沏壶茶。”
陆阶一摆手，“不用，我不渴，你歇着吧。”
管家也知道这个主子宽厚的脾性，就转了头去忙着打扫的工作了。
枯坐了好一会儿，陆阶站起来去看了院里新开的木芙蓉，站在树下，仰头闻了闻，没有香味，花只是安静地绽放在枝头。
“你会在那些地方吗？”他低声喃喃道，手指轻触花瓣。
那些一起停留的有树木的地方，沿着长长的道路，从信安延伸至统万城。
年岁逝去得如此之快，他只是在树下站久了一会儿，便消散了十五年光阴。
傍晚风起了，管家去房里拿了披风给陆阶披上，低眉道，“老爷，晚膳备好了，明日出发，您用了就早些歇息吧。”
陆阶方才缓缓回头，对着他道，“我走以后你照看府内，不得有误。”
“是。”管家答应着，“自开府以来，您留得少去得多，这府里一直都是我打理，您尽可放心。”
“嗯，”陆阶随着管家走到左室，“这次我若回不来，你散了府上银钱给所有人，自己也寻个好去处，不想服侍人了，开个铺子做买卖也成。”语调平静，无甚波动。
“老爷每次临行前都要这般嘱托我，”管家说道，“老奴也如每次一般回您一句‘是’吧。可老奴伺候人伺候一辈子了，就想着一直伺候着您，怕是做不得什么大买卖，拿了您的银钱也是埋汰。”
陆阶怔了怔，淡淡笑着道，“随你自己，要替我守着院子也可。”
“是。”管家低了头，眼里已啜了泪。
是夜，陆阶点着油灯摸出那一块已变得薄脆的布帛，摩挲着上面的字迹。半晌，笑了笑。
“我老了许多，嗓音尤其沙哑了。”他自言自语道，“若能碰见你，定认不出我。”
随后他收好那一块布，放进衬衣里，合衣睡去。
他是南征北讨的将军，九死一生，对下人温和宽厚，却因了一身傲骨在朝中树敌颇多。此次北行，是去打十五年来与狄族签订止战书后的第一场硬仗。兵力物资供给并不充沛，他也习以为常。那一条北上的道路却是熟悉的，甚至有些令他欢欣的。
东方既白，陆阶带着浩荡的军队离开信安城门，踏向熟悉又未知的征途。

第二章
庆城还是山清水秀的毓秀之地，大军连跋三天，陆阶选择在这里稍作休整。将士们在城外扎好营帐，点着篝火。陆阶换了一身便装，一个随从没有带，入城，寻到那家熟悉的客店。
穿过客店的后门，向着那个至今无名的湖望着，岸边柳树枝叶稍黄，最长的枝叶垂到湖面，随着晚风，微微摇动，掀起一丝涟漪。陆阶走过去抚摸粗糙的树干，欣喜道，“你都长这么粗，枝叶这么密了。十五年前你还是盈盈可握的一株树苗。”
记忆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涌上来，他无力抗拒地又想起那个人。
十五年前，母国早已破碎，姜国尚未统一天下。陆阶是军营里的都统，赫赫的战功，不上不下的位置。狄族乘着中原大乱，带着军队南下，烧杀抢掠，占领地盘，成为中原各国纷争势力都极为头疼的异族。姜国的王听说过陆阶其人，升了他个虚职，遣他与狄族主力交战，一时间陆阶成了一支队伍的主帅，带着不多不少的人马北上抗敌。
在庆城的一株刚栽下的柳树旁，陆阶看见一个女子坐在湖畔揉着脚踝。那时候男女大防没有现今的重，各式理学也未盛行，女子独自出行是稀松平常的事，陆阶只简单瞥了几眼，对那女子转过头一张清秀的脸存了几分印象。没想到开拔后的第二天，他在队伍里竟然又看见了这张脸。
晚上安营扎寨好了，陆阶便差人把她叫了过来。
苏竟穿着步兵的衣服，脸上抹了些灰，昏黄的光照下也看不出清秀，分不出男女了。陆阶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你是女子？”
站在下面的人猛地抬头，惊惶一瞬，立刻反应道，“将军何出此言？”
陆阶嘴角扬起一点嘲弄的弧度，“你再压着声音，也是女子。我见过你，两日前，河畔处，垂柳旁。那时是女子装束。你总不至于告诉我，你是男子，当时是穿上裙装作戏吧？”
苏竟涨红了脸，支吾着:“将军好眼力。”
陆阶认真地瞅了瞅她，扬手道，“说吧，来军营什么目的。”
她想了想，道，“为国效力。”
“呵。”陆阶失笑，走下来，慢慢走到苏竟身边，绕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冷声道，“你倒是难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混到军营里当个步兵，说为国效力，你拿什么效力。去当号角吹响第一个送死的人吗？”他停在一个地方，盯着女子的脸庞，“若是细作，最好速速招来，也许我会放你回家去绣花；若不是，就说一个能让人相信的缘由。”
半盏茶的功夫，苏竟依然站定踌躇，陆阶也一反常态地有个好耐性，就坐着，喝着茶，待她说话。
她终于坚定抬头，对上陆阶的眼神，“我就是姜国人，从未与外族勾结当什么细作。我来军营有我的缘由，我绝不会给军队造成威胁。我有我的长处，可以帮助你们。所有沿途衣食住行花的银两我自己承担。陆将军，请你相信我，请让我留下。”
陆阶淡淡道，“我拿什么相信你？这里离庆城整两日路程，我没有时间和兴致回去验证你的身份。”
苏竟毫不迟疑，解开外甲，从怀中摸出一支长笛，双手奉上:“陆将军，请你收好这支玉笛，这是我家里的物什，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陆阶拿过，扫过那刻上去的一个极小又极精巧的“苏”字，微微一笑，“好质地，可惜于我这种不通音律的人无用。”他放至唇边，吹起一个难听的杂音，继而把它随意地摆在桌上。
“这个无用的物件放在这，我暂且不把你逐出去。”他看到苏竟澄澈双眼里的毫不掩饰的喜悦，“但你要留在我身边，继续当你的步兵。你说你有长处，我倒想见识见识。若你真是细作，也只有接近了我才能探知消息不是？”他带着倨傲的神色俯视着她。
苏竟咬牙切切，之前淡定从容的样子失了些，但还说着，“是，陆将军。”
转身欲走时，陆阶叫住了她，“你昨晚和一群男人一起睡？”
“我借口守夜，在帐篷外眯了一宿。”苏竟坦然答道。
陆阶觉得有些好笑，便又说，“那今夜你在我这帐里歇息吧。”
苏竟转回头倒退两步，惊恐至极。
陆阶大笑，“你抖什么？抱在怀中的女子哪个不是软玉温香，你两日未沐濯，没有丝毫的温香。我并无意于你。这大帐不缺位置加一床被褥，比躲在账外吹风可是强了太多。”
她想了想，一直躲着一群男人也不是办法，便咬牙点了头。
烛熄之时，陆阶想起未问这女子姓名，便说道，“姑娘芳名？”
“苏竟。”
“静言思之？”
“不，竟然的竟。”
“这名倒是难辨男女。何字？”
“朝颜。”

别样的陆蔓，期待哦！楼楼

期待期待

期待

好看的新文，加油，期待着。

还是没有完结，好怕写成中篇……不过还好思路还没拖，每章干啥没拖，善哉。
其实这个短篇里有不少雷，甚至可以看到里面两位的发展过程基本是拓了陆蔓的，事件不同，内涵一致……不能说太多
可能是因为名字变化和写作水平原因，读者不是很多，不过也没关系，短篇嘛。其他坑还没填，我也确实是随性不过精力有限，真的做不到一天写两篇

第三章
虞州已不再湿润，加上深秋的干风，军队对水的需求骤增，陆阶派小支队伍探水源，找到一处湖泊，人马围湖扎营，饱餐一顿。陆阶眼见众军疲态，又自己走远，觅了那棵歪脖子老松树，躺下思索如何鼓舞士气。一滴松香滴落在他的脸上，他抬手抹去。它没变，大约是太老了，不再生长，与十五年前一般粗一般高。松针偶尔掉落。
苏竟成为了晚上得以进入大账的步兵，白日赶路无异。陆阶并不怜香惜玉，苏竟也未有所抱怨。二人状若相安无事。实则陆阶已派心腹查过苏竟的身份，得到证实后，对她来军营的目的也无兴致再仔细过问，只是怀着些戏谑与好奇。赶路无趣，苏竟自己所说的“长处”也未有所展示，直到行至虞州的那个晚上，苏竟起夜，再入账时恰好有人闯入。来人提剑蒙面，看见苏竟，吃了一惊。苏竟看到陆阶没有要醒来的模样，只得捡了案上那把大刀横在身前，勉强和刺客过了几招，顺势走到陆阶身边想扬起一脚踹醒他。那一脚堪堪落下又被陆阶抓住，苏竟低头，直直地望进陆阶含着调侃笑意的眼里。
原来你早就醒了，躺着看戏。苏竟默默道。
等刺客被捆了押下去，陆阶对着还握着大刀一脸警惕的苏竟说，“喏，刀法不错。”
苏竟白了他一眼，把刀扔到地上，“还你。粗笨难用。”
“这把刀都跟了我十几年，刀刃饮过多少血，外行才会说它粗笨难用。”陆阶道，“或者你还是气力太小，举不动挥不起。”
苏竟不想同他解释，躺下钻进被褥睡了。
这一次小事以后，陆阶对苏竟多了时时试探嘲弄的兴趣，苏竟本以为他只是一介不通音律文字只知砍杀的莽夫，未料到此人能舌灿莲花，字也写得苍劲有力。这样的人如何会不被重用，甚至连姜国的王都未面见过，苏竟未能参透这一层。入睡前欲询，又总被陆阶一串的嘲弄堵回去，化为翻滚的怨气，转而哀叹世事无常，自己时运不济竟错投他的营帐。
两天后又要启程，苏竟收拾行装，入了大帐取打斗那夜遗落的物件，物件没找到，陆阶也不在，桌上向来随意摆放的玉笛也不知踪影。出发之前将军失踪，苏竟本着忠心小兵的心，走远了几步装作寻找的样子免得真出了事她这个贴身小兵落人口实，未料想，真的在一棵老松树下找到了陆阶。他正摆弄着苏竟押下的玉笛，怎么摆弄也只是杂音，神色里有隐隐的不耐。苏竟远远望见，笑了出来。
陆阶听到笑声抬头，看见是苏竟又低头，不惊奇不气恼，继续摆弄。
穿着厚实的盔甲，靠在一棵毫无绰约之感的歪脖松树之下，此景与手里的玉笛着实不般配。苏竟这样思忖着，脚步不由自主地挪了过去，张口便是一句自己也未预设过的话，
“我教你啊。”
说完又悔自己多事，但一言既出，只能强自镇定地瞪着他看。
陆阶再次抬头，缓缓道，“善。我也授你些拳法。”
苏竟呆住了。
那一天，陆阶用一个时辰学会了《长歌》，庆城名曲。而苏竟成为了陆阶口中“无用”的贴身侍卫，便于陆阶时时传授所谓拳法。
那时确与那人为友。陆阶坐在如今的大帐里把玩着手里的剑鞘，回忆着当时的心绪。非同门之朋，却有同道之感，虽脾性相克，相处却容易，这实属怪异。
副将入帐，打乱了陆阶的思绪。他神色凝重地上报道，“将军，探子来报，有裕固族小股兵力想阻拦大军去路。”
陆阶把剑收入鞘，淡淡道，“所为何故？”
“末将不知。”
陆阶抿了口茶，继续道，“唔，狄族给了什么好处，裕固族全族不过万人，能在我手下讨到什么便宜，不过能拖一天是一天罢了。”
副将急道，“将军，我前去同他们讲明利害关系，让他们早早让道。”
“备些薄礼去，不要让裕固失了颜面。”

第四章
那一年，苏竟在裕固族的地界里中过埋伏，自然是与她负责护卫的陆阶一起。埋伏的规模都很有其族风范，出其不意，动不了大军根基，又不得不受到危害。陆阶没有被他的贴身侍卫护住，最初一波袭击中受了轻伤，惹得底下的将士想直接开战。苏竟素来看不惯陆阶刻薄一张嘴和狠情的管理方式，但真的出事，又气自己又恼裕固又怜陆阶，晚上早早跑去给他上药。
陆阶光着右边臂膀，见苏竟直直地冲进来，皱一皱眉道，“你可还记得自己是个女子。”虽是皱眉，也并不恼她。
苏竟道，“男女臂膀有何不同，我没臊你又臊何。我就知道你屏退了军医，所以早早来助你，你右手拿刀写字，左手可不好擦药。”
陆励成揭着纱布回道，“多事。”
苏竟走过去夺走他左手里的纱布，开始止血擦药换布，沉然又专注。
陆阶不和她争，静默地看着她。此刻垂眸才可捕捉到的一丝柔软，和教他吹曲时的笑意狡黠又有所不同。
二人实则挨得极近，苏竟身体散着丝丝热气，氤氲在陆阶身前一圈。
待到上药结束，苏竟复起身，走下朝着陆阶一拜道，“将军，请赐我小队兵马深夜与裕固族一战。”
陆阶抬眼，这女子的面目总是让人猝不及防。
“疯了？你当人马是用作绣花？站定看看自己，带过兵，打过仗，又或是武功极高以一敌十？醒醒吧，莫要因我不再怀疑你的身份就觉得自己可以一飞冲天。”
“只求将军再信我一次，”苏竟道，“小支部队足以。大捷不能，报将军一箭之仇足够。”
陆阶本要呵斥她，呵斥她小器肤浅，就为了一点小伤出兵发动什么奇袭，呵斥她自不量力，可话到了嘴边，他却说道，“你既想带兵，就从军令状，不成功提头来见。”他顿了顿，“还去吗？”
苏竟点头道，“去。谢将军。”
她接了军令，转身离开的时候，陆阶的声音飘过来:“我教你的拳法学了几成？若真作了刀下之魂，我会把你的衣冠和玉笛带回庆城。”
苏竟转头粲然一笑，“谢将军。”
陆阶点着烛火无眠。
卯时，苏竟入帐，面上一道血痕，整个人有些惊魂未定又有些兴奋，站住喘了几口气，才拜道，“得胜归来，再谢将军。”
他猛然站起，又缓缓走向苏竟，心弦悄然拨动。左手抹去她脸上的血污，见血污下完好肌肤，方放松下神情，颔首道，“辛苦，苏副将。”
苏竟震惊地望着陆阶。
陆阶勾起唇角道，“有何惊讶，我用人唯才，不论出身，不论……男女。”他说，“你虽幼稚轻狂侥幸一胜，也还是可造之材。”
苏竟的头脑此时已清醒过来，杀人的恐慌和指挥作战交涉谈判的快感已退潮。她有些愣了，自己今晚怎么会突然做了这件事，且因此成为了陆阶的副将。是看到陆阶受伤气恼吗？还是压抑许多年的抱负展露一角？可这一切与她最初的目的背道而驰。那个简单的想法在陆阶眼里大约只担得起“妇人之见”四个字。
想到陆阶不屑嘲讽的样子，苏竟暗自笑了笑，随后赶紧道，“朝……末将先告退休息了。”
她向帐外退着，思忖着先睡上一觉再说。
“朝颜。”
“……啊？”苏竟一惊，第一次听见陆阶唤其字。
“你要去何处休息？”陆阶说。
大帐就在这里。

区分两条时间线空的行数怎么发出来就不见了是度娘还是手机版的问题

好看

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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