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踪鸟》
夏季的海风吹来，伴随着一场忽如其来的雨。
天空很明亮，似乎只是雨水挑错了时间，恰好在晴朗的时候到来。明晃晃的天空不带阴沉，雷声在云层滚了一圈便走远了，大雨只剩下淅沥，水漫到了路缘石，顺着排水管道匆匆流下。
赛罗蹲在便利店的门口，两手伸搭着膝盖，鞋子跟前一道被水浸透的分界线，一边干涸一边湿漉，仰着脸，百无聊赖听着落雨和料峭微风。
便利店的玻璃门被推开，走出来几个人，不经意间注意到这里，好奇打量过来，赛罗便会咧嘴笑着作为回应。
“雨停了再来吧。”电话那头的人说。
“急用吗？”
“嗯。”
赛罗听出了对方歉意的苦笑。
“还是等雨停吧。”对方重复说，语调柔和。
赛罗笑了笑，挂下电话，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活动脖子发出了一声舒畅的鼻音，赛罗解下外套，牵出一辆脚踏车，抬手盖在前车筐上。踢开了脚撑单脚跨过去，才低了身子往前去把外套压实，将那几份躺在筐里的纸盒小心盖好。
赛罗吹了一声口哨，融进洒落的雨天里，脚踏车的轮胎花纹印在水泥地上，轻快的背影扬长而去。

雨到途中便停了，赛罗两手撑着车把，任由车子滑行一段，视线定定望着一个方向，店面交替从眼前掠过。
扑簌的翅膀拍打，有什么在赛罗的余光中落下，他转过头，顿时失笑出声。
一只小鸟站在了他的车头中央，爪子攀在边缘，支撑着满是绒羽的身体，半眯着眼，像是一直在那。
信号灯变了颜色，赛罗单脚支撑住车子停稳，压低脖子往前凑。雨水顺着打湿的翅膀滴落下来，喉到胸腹覆盖着红色羽毛，背部一片是淡色的蓝，像没到点的报时咕咕钟。
赛罗用手指去碰了碰，小鸟扑棱飞起，重新落回了原来的位置。
“抓稳，要出发啰！”
站在车头的小家伙脑袋一晃，险些掉了下来，羽毛被吹得立起，逆着风摇晃。
周边的小车发动着，在湿滑的路面中前行，赛罗踩着脚蹬跟上，逐步加快，从十字路口溜了过去。
“需要导游吗？”赛罗对车头的小鸟说。
“看，这是城市中心的喷泉花园。”
“对面有一个披萨店。”
“但我喜欢他们家的烤肉。”
赛罗自顾自说着，忽然一声大喊：“欢迎来到我的城市！”笑声飞进了天空里。

停在了预定地点的大楼底下，驻好的车身略微倾斜，小鸟鼓着风干的羽毛，扑棱双翅，像是到了它的目的地。赛罗仰着脸目送它飞走，小鸟倒是头也不回，几下便不知所踪，赛罗笑了笑，抱起前筐里的包裹转身跑进了大楼。
半圆形的观光电梯贴在大楼的一侧，透过玻璃可以看到整个城市。周边层叠的高楼矮去，眼前疏忽空旷，再没有了遮挡。赛罗撑着扶手向外看，雨后的城市与日光凝出了一条银线，随着高楼起伏，接连不断勾勒在城市与天空的中央。
手机里的消息停在了半个小时以前，赛罗发短信告诉对方自己会来，却没能再得到回复。站在楼道里按下了门铃，赛罗耐心等着，声控灯暗了下来，他抬起手机拨通了号码。
若有若无的铃声隔着一道门，与电话中的忙音一起响了许久，赛罗奇怪，抬手在门上敲了三下。
一阵沉寂，接着便听到动静传来，铃声也明显近了，对方跑得急促，打开门的身影微晃，手搭着门，惊疑的视线落在赛罗身上。
“你的快递。”赛罗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对方，并抽空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与眼前的人对上号——迪迦。
叫迪迦的人仍旧呆愣着，盯着赛罗的脸，神情恍惚，像是想不清自己有没有快递这么一回事，赛罗好笑地把手里的东西又掂量了一下，迪迦才回过神，把手机放在了口袋里，双手从赛罗那里接过：
“谢谢。进来坐吧？”他眨了眨眼睛，一笑起来里头透着光，“欢迎。”
这是一个私人的油画修复室，如同阳光透进玻璃房，落地窗外是雨后崭新的城市，高楼错落连成的折线之上是碧蓝的天。
满目的油画放置在了每一个脚落，它们或高悬在墙壁上，或是倚靠在墙边，靠近房间中央的几幅则占据了大部分空间，画作略显古旧，画框边缘有了裂开的痕迹，修复工作进行到了一半，小拖车停在一旁，载着颜料与色盘。赛罗对此认知不多，只知道好看。画作的颜色很重，赛罗忍不住多看了面前的人一眼，一时间只觉得这人干净洁白得不像是从这房间里走出来的。
玄关隔出了一个接待处，赛罗在门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手边是一个饮水机，一杯已经倒好了水的马克杯放在了触手可及的地方。赛罗伸手去拿的时候，对方的手却先覆了上去。迪迦笑了笑，眼神指向赛罗衣服上雨点的痕迹，拿起杯子，转身换了一杯温水，重新递回来，同时还附上了一条毛巾。
迪迦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枚私章，盖在了签收单上。“以前没见过你。”迪迦说。
“再过二十九天，我就可以领第一份工资了。”
赛罗说得很自豪，迪迦忍不住笑开，拆着快递的手停在了一半。他用美工刀流畅地划开了封装，从里头取出了几个封缩小袋，捧在手里，每一袋只有掌心那么大小，颜色各异的碎石粉末装在其中。“这是颜料。”迪迦对赛罗未出口的疑问解释说，赛罗点点头。
喝下最后一口温水，赛罗放下了杯子。“我回去了。”
“慢走。”
迪迦送赛罗到了门口，抽空拿出手机，他一连按了几个键，点击最后一下的时候，赛罗的手机也跟着震动了。
赛罗奇怪地掏出手机一看，已经迈出去的步子又转了个方向收回来。
“你要寄快递？”
迪迦拿着他自己的手机站在原地，疑惑地歪歪头：“对。可是……”
“给我吧。”
赛罗笑了，走到迪迦旁边，低下头划了一下对方的屏幕，上面是一系列未下的订单，预约的物流公司还各不相同。赛罗一边看着，一边从口袋里往外掏，在迪迦讶异的表情中，把五家不同速递的便携打印条拿了出来。
“兼职嘛。”赛罗笑着说。

于是赛罗也没客气，放下杯子就走了进去，像有了个特殊的邀请函，烫着金，盖着戳，拿着就跨过那道玄关。
赛罗对油画的了解并不深，画廊也从未去过，只是他想看看，能让迪迦如此倾注心血的工作是什么样的。那些正在修复中的画作已经取下了装裱，表面一层树脂也已经溶去，颜料的不平整与质感细细分布在纸上，它们不再光滑亮丽，却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触摸。一副油画的修复开始于检查这幅画，了解它的一切问题。迪迦说过，他们这类人甚至能够通过装裱与作画，判断出上一任修复者的身高与情绪。每一次修复，他们都是后来人，却可以通过一丝一毫的痕迹来知晓过往。
他最先看到的是一幅海港，薄雾笼罩着日出，多彩的水面停泊着小船，赛罗看了一眼右下角的作品备注，名字太长了，他记不住，但赛罗决定叫它“老爷子一号”。
接着他路过了二号三号，其中还有几位的画框也是他亲手送去别处进行修复的，最后他在一幅画前停了下来。
他很确信这不是等待修复的文物，毫无来由的，一眼便吸引住了他。
画里是他最熟悉的城市，视角却是由空中向下，俯瞰的城市充满了雨水的透亮，道路半湿着，淡淡的蓝色接连到天空，主道与两边建筑从地平线延伸到眼前，如同节节列车由远而近，中央花园的喷泉池变成圆圆小小的一点，商业街的广告牌只用各色颜料数笔，树叶青葱，清雾朦胧。
这是他每天来到这里的路，模模糊糊，却与赛罗记忆中的印象对了上去。
“这幅画……”
“梦里见到的。”迪迦面色赧然，“画得仓促。”
“不，很像。”赛罗说。

他的座位从玄关挪到了迪迦的旁边。
画室里不缺纸笔，赛罗借了一只，还讨得一张白纸，但他对此实在一窍不通，笔拿到手里忍不住用手取拨弄，他不敢太用力，怕把笔尖给折了，或是掉下几根毛来。
迪迦正在修复的是一幅无人知晓的油画。没有作者的落款，没有画面内容的介绍，也没有确切的创作时间，它从博物馆的地下一楼被发现，一道裂痕从中部贯穿，画面残破，上面布满了霉迹与粘稠的油污，在此之前，它从未与公众见过面。
赛罗记得这幅画，在他第一次来的那天，这幅画还灰蒙蒙一片，现在却在迪迦的修复下，逐步恢复了它的原貌，只剩下画面的正中还无法看清。主体部分的重新着色需要谨慎而小心，迪迦用一只棉签涂抹，污渍下露出了一小节火红的羽毛。
赛罗从迪迦的调色盘里偷偷蘸了一点颜料过来，他以为对方没有察觉，却在下笔的时候听到了一声轻笑。赛罗低着头，在纸上找了一个脚落，转着圈涂。
抬起头悄悄打量，迪迦在那幅画前坐得端正，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专注而清明，小指轻轻抵在画面上，修长的手臂悬空，手腕一点一点，落笔将那颜色填在画上。
赛罗望了许久，才愣愣地看向自己握笔的手，改了铅笔一样的握法，将那姿势调整得与迪迦一样。
迪迦画了一笔，赛罗也跟着画了一笔。迪迦的一笔落下去，有好看的形状，赛罗一笔落下去，却什么也不是，白白浪费了一张好纸。
中途走神了好几次，赛罗干脆站起来在画室里晃了一圈，回来却看到自己那胡乱画的东西上多了几笔。迪迦埋头继续他的工作，似乎什么也不知道。赛罗笑了，拿起那张纸看看，红色的颜料上多了几笔靛蓝，豆大的眼睛与尖尖的嘴喙，倒是很像一只小鸟。

接连不断的雨天持续了很久，久到赛罗已经习惯那只搭顺风车的小鸟如期而至。这天赛罗依旧停在十字路口前，等待对方落上他的肩膀，半湿漉的羽毛擦过赛罗的脸颊，赛罗吹了一声口哨，转头便和那圆圆的小脑袋碰了上去。
赛罗三步两步从电梯里跑出来，发现迪迦工作室的门开着，他悄声走了进去，不意外发现对方又睡在了工作台上。他发现肩上的小鸟这次并没有离开，便抬起食指小声“嘘”了一下，笑着弯腰溜到对方脚边。
他就这么看着，两腿蹲在地上麻木了，迪迦仍旧睡得很香。
肩上的小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赛罗注意到迪迦醒了过来。
他看了看四周，然后注意到了赛罗，眼里的迷蒙还未散去，却下意识露出了微笑。
迪迦喜欢笑。赛罗也喜欢笑，可每当他笑起来，逗逗人或是说说话，嬉皮笑脸，和他的脑子格格转个不停一样，总不免带着什么直来直去的机灵。迪迦却笑得无时不刻，无论是刚见面还是从发呆里回神，哪怕字里行间带着歉意或者腼腆，也会说着说着嘴角便有了个弧度，一句话的最后总忍不住带上几声笑音。
“外面下雨了吗？”迪迦问。
“半路上有一点。”赛罗说，“你怎么知道？”
迪迦点点头：“梦到了。”
他招招手示意赛罗靠过去，然后拿过了工作台上已经包装到一半的油画，揭了开来。“修复完成了。”迪迦说。赛罗觉得眼熟，手不自禁便抚了上去，蓝色的翅膀与红色的腹羽，一双透着亮的眼睛似曾相识。
“传说象征爱情的神鸟，”迪迦笑着说，“知更鸟。”

赛罗依旧每日在迪迦的工作室往返，亲眼见他修复一幅幅送来的油画，只是再也没遇到过那只小鸟。
雨天终于过去，风也凉了不少，恍作一场飘忽而去的真实。
“这些都要送吗？”
赛罗问着，手里的物流单子没处放，撕了背胶之后黏得很，干脆直接贴到了手背上。迪迦在一边拆着赛罗送来的包裹一边点头，抬眼却看到赛罗不小心把货单贴到了脸上。
“我可以签收吗？”
“什么？”赛罗不解。
迪迦不由自主地靠近，手中拿着私章，在赛罗的额头轻轻盖下。
FIN.

诶！文风超棒！〃∀〃！赛迪真好吃！这个设定也是蜜汁温柔

大大的文风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呢！

那只小鸟和迪迦的梦我总觉得有什么联系233还有最后迪迦在赛罗额头盖章，莫名的戳我萌点啊(〃'▽'〃)所以最后迪迦是把赛罗给签收了对吧！一整个故事看下来真的是忍不住的一脸姨母笑啊<(￣︶￣)/不说了，拿起荧光棒给壹纸大大打call先！！

壹纸又开坑了

我喜欢朦胧的感觉，虽然有时候我会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