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田野间，庵屋初搭就……
（外面薄雨，虽然还没到秋天，却想起母亲时常念起的和歌。后两句，怎么也想不起来。与傅靖邺约在咖啡馆见一面。提早一些到，点一杯咖啡上桌，却不动。忽然，咖啡馆门上的风铃叮啷叮啷地响，一抬头，望见来人，身形颀长，衣衫整洁，很好。）
（站起来随手理袖，伸出手。）
你好，我是傅容一。

【暖阳极温柔的自道边高大的乔木叶间泼溅而下，透过玻璃窗投入咖啡店中。循着一线日光踏入，近处是一方木桌。提起步子，迎上一位温婉的女子，与照片的样子重叠在一起。礼貌地伸出手，与人短暂的交握。】
你好，我是傅靖邺。
【初次相见，多少有些岁月带来的疏离，于是先笑着开口。】
点过了吗？让你久等，实在抱歉，希望能让我请一杯来赔罪。

（他进来的时候，雨云过了，阳光很好。一握之后收回手，兀自拂裙落座，推过菜单。）
是我早到，你来得刚刚好。这儿我没有来过，不知道什么合你的口味，还是你自己来吧。
（挪过方才晾着不动的咖啡，慢慢啜一口，浓香，苦涩，却有些微酸意。）
电话里说过，我的父亲是傅灏。和你的父亲傅潜是兄弟。他一直很想回来，全家团聚。但是他已经去世了，我希望我能帮他达成心愿。
（从手包里取出一封信，是父亲还能写字的时候写的。纸封上写着长兄傅潜敬启，没有贴邮票。我们也将它当做父亲的遗物，收拾起来，带来彼岸。）
这封信，原来是给你父亲的……但是……抱歉，现在只能给你了。
虽然在同一座城市，也是团聚，但我更希望你们能搬过来。毕竟我和妹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我知道要你突然接受两个来历存疑的人作为亲戚一样地照顾是很唐突的，但我，确实是这样期望的。
お願いします！

（他的话，和他的人一样漂亮。微微颔首算是接下赞语，又偏头笑开。他话里倒是同意搬来的意思。初次见面，到现在为止，对他的印象还算得上好。干净，整洁，有礼貌，不轻浮，说话妥帖真诚，哪个同学能学过七八分，起码还能有下一次见面的机会。）
那也交给你吧。
（当初置下屋子，修葺整理也费了不少时日，现在还余些收尾，他们晚一些过来，也好。抬眸瞧他双眼，又笑。）
你愿意信任我，是最好的。至于搬过来，堂哥答应了，就不会反悔的。如果搬家途中有需要帮忙的话，请联系我。
（时而情绪使然，不择言语，惯言随话同出。言及口癖，却不再看他了。）
……是拜托了，的意思。父亲说国语，母亲通日语，周围的人说西语，所以我经常会，混着说，但是，会慢慢改的。

【作为父亲的长子，这份未曾让父亲一见的书信交到自己手里无可厚非。但上一辈的往事，便如这信封，归于过往。】
也好，那我带父亲收下了。
【将信封收入公文包中，显出郑重来，逝者之物，又是二人父辈，这般也是敬重的意思。】
好。如果这段期间有什么时间，也可以联络我，虽然未必是大忙，也是心意。
那么之后，我该去哪里联系你？
【在西南联大时，这些确实有所涉猎西语，但为生活不曾再攻读学位，日语虽听得出，却不明了。这一处，并无局促，只坦诚相告。】
不必着急，时日还长。何况我于西语和日语都有遗憾，一样未及精学，一样未及入门。若是你不介意，日后作我的“小先生”，好不好？

（父亲曾教我“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他也告诉我什么叫参商。眼下他离我太远。归国也好，遗信也好，我不知如今所做的事情是否合他的意愿，仅能自他给我留下的印象里猜测摸索。在家里，我与父亲更近一些，大抵是我常常能做一个专心的聆听者，让他心中的飘蓬思绪得以倾诉。）
（问及联络所在，在学校教室难寻，自然家中更加方便。低眉一笑，尾音一延。）
自然是——
（望入他眼中，出语却显得过于直率了。）
我们家里。
（近日听国文老师讲课，以诗为始。因文化差异，常常不明诗中意象所指，情思所向，为免气哭先生，预备课下多多用功。）
“小先生”我担不得的，日常用辞不够精准，只能教你些寻常交谈罢了，你也教我些国文，这样的可以叫“投以木瓜报以琼琚”吗？

【探手端起杯，咖啡店中浮起各色咖啡的香气，融在一处，沾在袖口领间，与她的话语一并饮下。眉尾一抬，讶于直白，又觉得这般的坦率，却是是她的风格。】
好，那届时登门叨扰。
【醇滑的口感，让人眯一眯眼。】
你的国文很好，但是这一句用在你我，总不如礼尚往来更合适。

（诧异扬眉，难得小小玩笑，他也拆得下手。眨眨眼，答他——）
受教了，傅先生……？
（音未尽，语末已携笑音，因而“生”字念得虚一些，飘在空气里。）
（这一家的现磨咖啡特别香醇，其中苦味与甘酸相融，我很喜欢。只是方才一心等人，无心细品。见他尝过，眯着眼睛的样子，有些像西尔维家的布偶猫Edelweiss，嘴角又上扬一些。）
这个口味还喝得惯吗？我和妹妹午茶的时候，还会配些甜咸点心，你要是来得巧，或许能尝尝我的手艺。

【她语调轻软，有着东瀛的柔顺，又有着故地的绵润，像夏日的风拂过陶瓷质地的风铃，敲起藏入夏木之中的声响。】
客气客气，我可是老顽固。
【随她笑一笑，提及一些琐事，便没了先前严肃的气氛。】
嗯，可以接受。眼下不巧也没关系，以后住在一起，总能尝到你的手艺。

（指尖穿入杯耳，纤指沿杯耳轮廓起伏抚摩，一扣，端离桌面。笑音温温入耳，恍似仲夏时候，蝉声倏止时，锦葵丛前听的一段风。）
（轻描淡写，却足以抚心。）
老顽固倒不至于——毕竟你还是很年轻的。
（垂睫，眸光流过杯沿，慢慢饮一口。）
说的也是。
（脑海里忽然闪过前天下午明南说的那一位也姓傅的同学。故城里姓傅的人当真这么多，或只是巧合而已？）
说来是我疏忽了——我的妹妹叫明南。“苍山负雪，明烛天南”的明南。还没有问，那一位弟弟，叫什么名字呢？

年轻啊——
【似是叹息的复念两个字，却终究未曾说什么。年轻或许会好，也或许也有些地方并不是资本。她问来，便借此错开。】
你们姐妹的名字都很好听。胞弟傅佑山，按你的说法，该是“天佑中兴，岳降神生”的意思，岳字平丘是谓山，所以佑山。
还未问，你与令妹的学校也安置好了么？佑山与你们年岁相仿，正在上学，兴许可以一处。

（他只轻轻念了年轻两字。他的喟叹于我而言，是我所不明了的一域，不敢妄语。）
（明南，依父亲所言是铭记皖南。于我而言却是明烛天南，因而我更愿意用这一句来介绍我的明南。世事果真是冥冥里牵起了羁绊的——譬如眼下。倘我不问，他与佑山，仍然会搬进家里。轻轻笑开。）
已在一处了。
（轻轻吁一口气，笑意入眼，眄他那方，试图将笑意刻他眼底。）
前天明南和我说，要邀请一个同学……及他的兄长来家里玩，那个同学就是佑山。

【她一语似落尽咖啡中的方糖，生起涟漪，却又是惊喜。近来忙于公事，只听佑山提及今晚有事要说，许就是眼前这一桩。她含笑往来，便不由失笑，四目笑意融在一处，是方糖过后，加一点牛乳。】
那看来我们不是去做客，是去要认一认回家路的。

（明南应该会很高兴的，她所猜测的，就是答案。先前对他的论断似乎显得粗略一些了，他的话，不仅是漂亮，更裹着一团暖意——认回家的路，回家。将入耳的字句含在嘴里，慢慢咀嚼，似乎有出奇的效果。）（令我想起，每每推开家门时，母亲一声声含笑的“お帰りなさい”——欢迎回家。我和明南来到大洋彼岸这片熟悉却陌生的国土里隐约的担忧与不安，似乎开始消散。些微动容，眼下却不是合适的场合。半垂眼睫，便尽数扫拾进心底，仅朝他展眉，缓缓道——）
那么，靖邺，欢迎回家。
（语罢才觉不妥，指尖轻轻抚摩杯身。）
啊…似乎说早了呢。
（抚摩杯身的手指倏止，漫不经心地横移，最后，缓缓地扣在杯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