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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我只在他床头枯坐至星追月移,十五的圆月在雨后的朗空透亮如上好的玉盘,直到他悠悠醒转,似不信地叫了我一声。
我竟一时不知与他说些什么,是该庆幸他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是指责他因微渺快乐下与人喝的酒——我终究并不能说什么。这让人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我手心的汗贴在无刀上,彻骨的寒意沁进去,试图让我涌热奔腾的心头血寒凉下来,当我发觉并不能用白刃一刀斩断一切的时候,就突然地明白了这世界上不止错与对无人能说透,甚至喜与悲也无人能辨清。
“你醒了。”
我摸到老木的茶几上,茶已经冷了,我站起身,要去找门外盼顾的哑老头。


21楼2018-07-07 1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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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等,」我忙要把他拉住,幾乎只是壹瞬。從那香爐最末的壹屑塵埃裏我讀到了他的答案,這是答案嗎,我問過他什麼,活下去,有無數的人用不同的音調和我說過,季青,妳活下去,左大人,妳活下去……我端詳他,月光恰只在他的臉上亮了壹半,另壹半極黢黑,叫他的眼睛看來多變而且恐怖,我突然慶幸我只抓住了他的袖子的影,——那袖中蟄伏著壹柄短刀,銳可裁下君子的十指,割下仇敵的頭顱。
    「我沒有醒,但妳不要走。」
    我叫住他。燕昭,妳不要走。
    在這很暗的寂寂深夜,壹切都死去了,只有人的心眼活泛,——真的,夜晚不宜談心,夜晚談心會叫人不免說出實話,實話大多是傷人的,我們都活在快樂的假面之下,實話只會叫人後悔。我從沒有聽說過有人因為撒謊後悔,除非是沒有達到他所想達到的目的,——那不是真的後悔。
    「我又睡著了,」
    又,我失笑,是的,又,我九死壹生。
    「這壹次是噩夢,但噩夢總要醒來,燕昭,妳為什麼深夜不睡?」我壹股腦兒地說了下去,「我見過妳在那幾池海棠邊徘徊,壹個會為海棠剖開葫蘆做瓢的人居然是壹名殺手,我不相信,——人不是生來就要殺另壹個人的。」
    我做什麼要對他說這些話,我被夢魘住了。在月光下蟬鳴中樹影婆娑,淡淡的血味,藥味,雨味散在乳白的水洋輝芒之間。燕昭,他活得太不像壹個人了,無怪乎他要和刀推心置腹,平陽壹定沒有教過他什麼才是真正的人的生活,他的壹切都被凍結了,懸置了,好像那把從沒被拉開的金弓壹洋。
    「要別人為自己流血,是壹件痛苦的事,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的。」
    我低聲地喃喃。
    「妳不覺得這可笑嗎,燕昭,我已經抉定要活下去,我來救妳,——妳知道嗎,妳只是需要壹個人來救妳。」嚴峻的夏夜,兩鬢緘啞,我擡起臉來看他,正視,直視,壹字壹頓:「妳可能沒有發現,妳缺失了很重要的部分。」


    23楼2018-07-07 1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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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等,”我忙要把他拉住,几乎只是一瞬。从那香炉最末的几屑尘埃里我读到了他的答案,这是答案吗,我问过他什么,活下去,有无数的人用不同的音调和口吻对我说过,季青,你活下去,左大人,你活下去……我端详他,月光恰只在他的脸上亮了一半,另一半极黢黑,叫他的眼睛看来多变而且恐怖,我突然庆幸我只抓住了他的袖子的影,——那袖中蛰伏着一柄短刀,锐可裁下君子的十指,割下仇敌的头颅。
      “我没有醒,但你不要走。”
      我叫住他。燕昭,你不要走。
      在这很暗的寂寂深夜,一切都死去了,只有人的心眼活泛,——真的,夜晚不宜谈心,夜晚谈心会叫人不免说出实话,实话大多是伤人的,我们都活在快乐的假面之下,实话只会叫人后悔。我从没有听说过有人因为撒谎后悔,除非是没有达到他所想达到的目的,——那不是真的后悔。
      “我又睡着了,”
      又,我失笑,是的,又,我九死一生。
      “这一次是噩梦,但噩梦总要醒来,燕昭,你为什么深夜不睡?”我一股脑儿地说了下去,“我见过你在那几池海棠边徘徊,一个会为海棠剖开葫芦做瓢的人居然是一名杀手,我不相信,——人不是生来就要杀另一个人的。”
      我做什么要对他说这些话,我被梦魇住了。在月光下蝉鸣中树影婆娑,淡淡的血味,药味,雨味散在乳白的水洋辉芒之间。燕昭,他活得太不像一个真正的人,无怪乎他要和刀推心置腹,平阳必定没有教过他什么才是真正的人的生活,——什么时候开始,他的一切,童年,生命,属于人的部分都被冻结住了,悬置了,好像那把从没被拉开的金弓一样。
      “要别人为自己流血是一件痛苦的事,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的。”
      我低声地喃喃。
      “你不觉得这可笑吗,燕昭,我已经决定要活下去,我来救你,——你只是需要一个人来救你。”严峻的夏夜,两鬓缄哑,我抬起脸来看他,正视,直视,一字一顿:“你可能没有发现,你缺失了很重要的部分。”


      来自iPhone客户端24楼2018-07-07 2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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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救我?”
        自幽州城破后九载,我仿佛很久没有听过这个词了,我好像听了又一个并不能叫人开怀大笑的笑话。
        古说亡魂渡忘川而不知其死,见船中鬼女伸臂,怖而跃之水中,为万鬼吞噬,故至孟婆庄前十中有五,孟婆喜食恶鬼,复吞其二,余者为蚁、为犬、为人,历十日,十年,百年之生死,再尝尽轮回苦。这是我来到洛阳的路上,平阳同我讲的故事。它像一顶穹天之障,压得人佝偻了身躯,匍匐在威威王权之下,又像我身卧针毡上的矛刺,令人血肉淋漓地仓惶流离在人间。
        我已不稔有人待我如宝,同我说:你过得太苦。
        我早惯常于这浑噩人间,十天,十年,百年,活下去的人,早离亡的人,其实究竟有什么分别。可大哥,二哥,二嫂,甚至爹爹,他们都说,阿昭,你要活下去。北幽燕氏已经不在了,燕昭为什么还要活下去呢——我是否应该感恩于平阳的宽容大度,她对我呼来唤去时难道不会想起我兄长们的戟和剑。
        我很想很想他们,他们为什么不把我一起带走?
        “以前也有一些人想要救我,但是他们都死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可能比他上次的“梦话”还要歇斯底里一些——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大哥战死沙场,我二哥自戕殉道,我叔伯不肯俯首称下,被人一箭射穿了胸膛,整整一十五口——北幽燕氏,满门忠烈。
        ——我在向平阳下跪的那一天,就已经不配姓燕了。
        我往灯照不到暗影里动了一步,将我埋进我所熟悉的黑暗里,深吸了一口气,平息了我胸中搅动心头暖血的暗涌。
        “香我不会再点了。”
        我恳求他不要提起过去,哪怕他口中我缺失的东西真的弥足珍贵与重要,哪怕它们能在那被血污覆满,千疮百孔得看不出原相的心田里开出花来,可那又怎样呢?反正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还要面对荒芜而无尽处的荒原。
        “我现在所没有的,可能就是我不配拥有。”


        25楼2018-07-08 2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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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赤足下床去,将他的胆怯和阴影一起拦住。)燕昭,(他的名字,这一点也不难猜,——九年前幽州城破,谜底呼之欲出我不愿说。——别说了,我用眼神示意他今夜最好闭嘴,人在脆弱时能做到的就是咬紧牙关,阔绰的月色蒙在我的背上,九年前的幽州是不是这样的月亮?我努力回想,二十年前的骊都呢?)
          你还没有见识过我的本事,我和你前十八年见过的所有的人都不同,——我,(我在这夜的魅影之中昂首,微微地眯起了眼,不错,我人心不足,欲壑难填,但同时我心跳剧烈,寒意从涌泉一路汩汩觅上我的心头,我不屑一顾,知道自己的双手冰冷。我用冰冷的手去把他的手抓住,燕昭,你从未真正认识过我。)
          (我把他的手贴在我的左胸膛上,如太庙祭献太牢,他,他们,姓魏的,姓王的,纵是虎狼也应在我脚下拜倒俯首,我受得起,也容得下。这屋内一切失衡形有疮痍,我强迫他抬起眼睛。)
          若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救你,那个人也必然是我。你已见过我的伤口,我有比这更深更骇人的伤口,这世上曾有无数的人想要我的脑袋,从我同姓的兄长乃至异姓的仇敌,但我没有那么容易死去。燕昭,平阳也绝不会让我现在就死。
          (他还是个孩子,不知道自己所监视的究竟是什么人物。我以一种目空一切的态度对他说话仿佛坐拥千军,其实我只握着他一个人的手。我自负,只以今夜为凭,只以这月色和牡丹为证,我要救他,要令他活下去,姓魏的有什么资格去扼杀另一个人的童年乃至一生,他们不过是在金银下神智荒迷的一群疯子,以为自己细枝末节的不满便是天崩。)
          ——你是四郎延辉,还是六郎延昭,我来猜一猜你的心事。
          (燕昭,他的名字很巧。我低下眼睛,轻轻地,慢慢地,情绪太盛,一时满溢出来,诸味混杂。我不要他做柳下持刀的死士,我要这少年真的成为一个少年,我说单凭覆在我心口的右手他便值得起。)
          你现在所没有的,不代表以后还是没有。(我阖上眼,从喉间呛出话来。)你比我想象中更年轻,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杨延昭等了一十五年,我不会要你等得更久。(大段的剖白和冷幽晦地侵入我的骨髓,这令我有些力不从心,我脱力,把劲卸到他的肩上。)你务必要相信我,再不济,也务必要相信你自己,——如有必要时,哪怕是杀了我,你也要活下去。


          来自iPhone客户端27楼2018-07-09 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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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肩膀撑住他脱力的身躯,就好像我扶着他一样。可撑起这站立姿势的人明明是他,我在无尽的仓皇里偷来了他的一点儿昏光,我要是一把刀,我应该要把他推开了,一把遗落了沉默的刀鞘,开过了刃的刀可以轻易的划破他的颈脖——它看上去那样的孱弱,和我见过的每一个低下的颈脖一样纤细,可上面却生了一颗不肯垂下的头颅。
            “我不杀你。”
            我好像在重复肯定着我的坚守,然后把那个华美的香炉和我袖里的刀一起摔出明月清朗的晴窗。
            明月之下,月光把人们秘密照得纤毫毕现。
            我知道他原来的名字——若国不破家不亡,他是王子,在不久的以后成为国君,他有万里可供韬略,山海可以垂纶,他虽不是万乘之国可以金戈铁马使天下称臣——这也并非他所愿,至少绝不需做任何人的犬马。
            在他向我坦露出他柔软的心口时,我不像在俯视一个卑躬屈膝的幸臣——而像一位真正的王。
            他让我想起来,我在学会低头之前,拿着我的弓和箭,被人称作公子昭的时候,也从来都好倔强。
            我让他们失望了吗?他们要的活着,不是这样的活着,而我活着却好像死了。
            “我欠你一条命,我不会再给你机会让我多欠一条了。”
            我试着用从前的语气反驳他,它们毕竟尘封太久了,一字一句都这么涩口,荒诞又桀骜。
            “但是你要救我的,你要记得——要记得!你发誓不会再让我等了,不会再留我一个人。”
            我把头伏在他颈间,发出幼兽失孤般的哀动悸哭,像这九年来无处开口的被遗忘的那些疼痛突然又重回到了身上,它们每一个都皮开肉绽,就像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愈合过。
            我突然觉得好痛,痛得撑不起他不重的身躯了,于是重物掷地的一声,将他压倒在他被衾胡卷的榻上。
            桌上的一盏昏灯把两个人的背影照成模糊的一团,哑老头在敲门,可我只顾着抱紧了他的肩头流泪,像个半生流离困苦无处纾解的大人,又像个委屈时只要一个怀抱的孩子。


            来自iPhone客户端29楼2018-07-09 0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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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窥屏等更新的宝贝们来露个脸呗


              来自iPhone客户端30楼2018-07-09 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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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并不欠我什么,燕昭,我从来也没怪过你,你还小,有权力任性,伤心,有权力骂人也有权力哭,我只不过是要叫你知道这些罢了。
                (我被这一下震得剧痛,直要呕出心口血,却仍拿手拢着他,拍他背,拍他肩,生疏地哄。)我原想令你置身事外,不要深入我与平阳,只要我活得够长,爬得够高,平阳和她的兄长就不会允许我无缘无故地轻易死去,你就可以一直留在我的官邸,她叫你来做我的影子,可我只想要你活着。
                (这是什么时辰?日仍未出,月已渐褪,黎明前的乌黑夜色里星也不见,黑把一切都吃得干净。它要掩饰什么,它见不得我说这话吗?可笑这世上的大光明居然怕我,我失笑,扯得胸口发涩,粗糙的甘甛从人的血管里渗透出来,我在他耳边低语,以无声的月色作今晚壮烈遗言。)
                你给梦魇住,如今时辰到了,该醒过来。我向你发誓,我会救你,连同幽州的燕刺史,你瞧,你至少还留着属于你的姓氏和名字。(他哭得如此可怜,我心生恻隐,以手去揩他的泪,——肩胛湿透了,粘嗒嗒贴着人肤,牵连着,浑热不清。在誓言的末端,我竭力保持平稳的,不间断的语速与他说话,无光无息,只有门外笃笃的叩击还持续着,十万里日月空悬,天地悠悠。)
                魏氏没有放过我,我也没有放过他们,有人要我的肝胆,有人要我的头颅,可我已无所可给。燕昭,有劳你,(话锋一转,我差使他。)去把门打开,你要吓死他了。


                31楼2018-07-09 1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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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再回答,只是一味地任这温情闲淌。我也捧着碗,却只是捧着,看他,他狼吞虎咽吃得认认真真,我腹内空得悬坠,无力饮食。陈列在这米粥的暖流中我便心已知足。我累极了,一动也不动,单只掌起精神,含着一点微笑看他,——看他,这是我今夜所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他的泪和我的冷汗混在一起,我的双耳沸腾如有万千蚊虫嗡鸣,我用一种昏昏欲睡的视角看他,他的线条柔和,双眼墨黑色,有几缕不听话的头发飞翘。)
                  (一种快乐的充盈把我填满,我用一种无力的怠慢问自己说,季青,朝闻道夕死可以,为了他,这一刻你愿不愿死?这时我才惊觉自己满腔温柔无所寄,病填进我的骨头也没有什么大碍,他什么都不需要知道,他只需活着便足够了。)
                  (乱世,铁骑,权柄,生死,这个朝代把人的欲望压缩至此,我只想请他活着,至于能否像今天,像这样活在我的眼前,这些都不重要,——我绝不向命运求乞太多,以免它将我轻视,以为我是可戏弄亵玩的凡人。)
                  (他把酒搬出去了。我在朦胧里依稀地想,他去喂海棠吗,还是别的什么,——他会不会像他的名字那样忽然振翅,在今夜,在每一个日月交替无光无尘的时刻里忽作惊鸿。我没有资格留驻,今夜是什么梦境,我决意将燕昭从我的梦中驱逐出去,我做好失去的准备了,因我预备要拯救他,——我准备好失去自己。)


                  33楼2018-07-10 0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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