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阳光明媚，是山城里难得的好天。
“你怎么又跑那么高？快下来啦。”
逍遥卧在渝川侯府飞檐上的兽雕边上，抬起后腿挠了挠耳朵，琥珀色的眼睛瞧了瞧他的主人——啊，就是站在廊下的、金钗红裙、柳眉杏眼的蒋大小姐。
他看蒋倩蓉瞪着眼一只手指着他，忍不住冲她吐了吐舌头——幸好他背着光，站在下面其实只能看清一个镀着金边的白猫影子，并不能看到他这么人化的表情。
蒋倩蓉看逍遥只是站了起来却还没有下来的意思，忍不住又喂了声:“快下来，逍遥，今天晚些时候有客人要来，你别到处乱跑……听说还是两个道士！小心他们看你长得这么好看，说你是妖精把你抓走！哦对了，陈家好像也要有人来，你乖乖跟着我，不许胡闹了。”
逍遥毛一耸，忍不住呲了呲牙，乖乖地跳了下来。
蒋倩蓉这才高兴起来，把他抱进了怀里往屋里走。
逍遥缩在蒋倩蓉的怀里，眼睛却忍不住骨碌碌转起来——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有点紧张。
因为逍遥确实是只猫妖——或者说，这么漂亮的猫，很难让人相信他不是精怪。一只猫居然是那么当得起“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这么句诗赋，雪白绵软的皮毛是腻云堆雪的质感，琥珀色的眼有着通灵般的光彩，甚至还有点人性的笑意。
不过逍遥也仅限于有点紧张，渝川城城外就是蜀山的老巢，在城里随随便便也都会碰到下山历练的小道士，凭他的道行，自觉还是应付的来。何况他也不害人嘛！
“师兄，你说究竟会是什么事啊，侯府跟镇西将军府真是好大的架子，也不说到底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坚持要师尊派最得力的弟子出来不可。”
从蜀山到渝川的路途不远，为免过于引人注目，顾业明和洛扬并没选择御剑，而是骑马并辔走山路下山。蜀山风景虽好，二人也看了好多年，洛扬百无聊赖，转头向师兄抱怨起了这回古怪的差事。
“既然开了这么大的口，想来不可小觑，何况还是是渝川侯府和镇西将军两家联袂差人到山上来请人，也许真出了什么大事。”
顾业明微微笑了笑柔声宽慰着，洛扬撇了撇嘴哼了声:“我看就是这些达官贵人想着做法事撑场子罢了。”
顾业明摇了摇头:“那怎么会只要两个人呢，你别先入为主。”
洛扬打了个哈欠:“但愿吧，之前都是些什么事儿，我可好久没好好打架了——师兄你也总是不用全力，没意思得很。”
“两家的家丁都有人失踪了？”
侯府的花厅里掌了煌煌的灯，渝川侯一家和隔壁镇西将军家的大少爷陈慕云都在座，上宾之位坐着顾业明与洛扬两个蜀山的高徒，案上摆满了珍馐美味，却没人动几口。除了洛扬似乎还是颇有兴趣的表情，包括顾业明在内的其他人都显出凝重。
“……陈家丢了好几个人，虽然其中一个人已经回来了……”陈慕云顿了顿，神情里却显出后怕，“可是回来的那个人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一样，脑子也不清楚了。”
“那咱们还在这儿干什么？赶紧去看看那个人啊。”洛扬按了剑就要站起来，顾业明却按住了他的肩，一边又给自己和洛扬夹了一筷子菜:“师弟稍安勿躁，不妨再问问细节情况。再说侯府盛情，我们也该吃饱了再做事啊。”
“失踪的下人可有什么共同点？性别？年纪？”
“倒都是些年轻力壮的男子，因此我们倒想不通这大活人怎么会丢，报了官却也一直没个结果，只怕真是有什么妖精作祟啊。”
顾业明对满脸忧色的蒋侯爷报以一个宽慰的微笑:“也不一定嘛，就算真是，我们蜀山派也一定帮您解决了。”
他一边又问了些细节，一边用毕了饭，正准备叫上洛扬一同去查探情况，却发现洛扬正盯着蒋倩蓉……怀里的猫看。
蒋倩蓉也在奇怪这看起来还相貌堂堂的正经道士为何这般盯着自己看，不禁瞪了眼洛扬:“你盯着本姑娘看什么看呐？再盯便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洛扬似是此时才意识到自己这样盯着人家姑娘甚是不妥，一瞬竟红了红脸连忙解释道:“不是，我……咳，我只是在看那只猫。”
“猫？”
蒋倩蓉却反而更生气了似的:“你该不是怀疑我的逍遥吧？他都在这儿呆了几年啦，之前可从没出过什么怪事。”
“蒋姑娘不必生气，不妨让贫道再看看，说不定是只能镇宅、带福气的灵猫呢。”
这道士说话倒可真好听，逍遥斜着琥珀色的猫眼瞧了一眼顾业明，晃了晃尾巴缩成一团。蒋倩蓉听了也面色稍霁，让身边的侍女把逍遥抱了过去:“顾道长小心点，逍遥可有点认生。”
顾业明答应了一声抱过了猫，一手轻轻摸了摸逍遥的脑袋，还歪了歪头去与他对视。
逍遥忍不住蹭了一下他的手指——这道士莫名给他了一种熟悉的感觉:无论是这张温和精致的面孔，白得恰到好处的、同他最爱吃的酥酪一般颜色的肤色，秀长浓密的长睫，乃至是手指抚摸上来的温度和力度以及轻轻碰了碰他耳朵尖的习惯，都有分寸恰好的契合与熟悉。因而他一时恍惚，甚至忘记了自己本来应该躲开道士的触摸以免被看破妖体。
“这猫儿是有点意思，虽然并无灵智，不过倒会比寻常猫儿长寿康健不少，也许能陪蒋姑娘很久呢。”
顾业明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温和的笑意，说罢了却微微皱了皱眉，将逍遥抱还给了侍女后起身拱手:“既然情况如此，我们这就动身去查探，不叨扰侯爷了，请陈公子带路，我们去看看回来的那个人。”他拍了拍犹自盯着逍遥看的洛扬:“洛师弟，走啦。”
“那猫儿明明就是个精怪，师兄你怎么不跟蒋家说？”并肩走着，洛扬忍不住低声问顾业平。
“这猫儿挺有些造化修为，戾气已消，再加上如同蒋姑娘所说，他在侯府呆了几年也没问题，那就应该不是这猫妖引发的问题。我们何必说出来引蒋姑娘不快呢。”
“就你想的多……师兄你手上这是怎么了？”洛扬嘟囔了几句，忽然觑到顾业明左手背上有几道血痕，不禁皱了眉，“那猫抓的？”
“要是你明明是个头脑清楚的聪明人，却被人说是木偶假人，你也会不高兴吧？”顾业明无所谓地笑了笑，右手覆到左手背上只一抚，微弱白光一闪后那些血痕便消失不见，手背又光洁如初。

二、
“这就是那个失踪后又回来的人？”
顾业明蹲在那名须发花白蓬乱、皮肤灰黄枯皱的家丁面前，回头问陈慕云。
“对啊，阿苍今年也就二十多岁，失踪半个多月回来后就这样了，还有四人至今下落不明，只怕……”陈慕云显然是心有余悸，忍不住往站在顾业明身边的洛扬那边靠了靠。
顾业明一手挽起了阿苍脏兮兮的袖子，伸手搭了他脉一边继续问，“他既然已经神志不清，又是怎么回来的？”
“说来也确实奇怪，他就是自己找回来的，而且直扑自己的房间，显然是还知道家。”
“人是活不成了。”顾业明松开手站起身，“他确实是沾了什么邪物或碰上了什么邪派高手，被吸尽了精气阳寿，只怕另外几人也是如此，怪不得失踪的倒都是青壮男子了。”
所谓十道九医，顾业明蜀山首徒名声在外却又并非以武学闻名，说这话倒比名医还管用。
“真没救了？”陈慕云小心翼翼地又问。
洛扬抱着剑冷眼看着:“要是出事的是你呢，陈家肯定愿意花重金求够补血养气的名贵药材让师兄给你修复，这一个小家丁出事，你们又肯救吗？”
“……”陈慕云被这尊玉面煞神顶得无话可说，洛扬却转向了顾业明:“师兄有什么法子？敌在暗处，咱们也许还是守株待兔的好，我就在这里，你跟蒋家那边，若有异动，咱们信号联系。”
“听你的。”顾业明一边应答，一边抽了张符纸放进那家丁手里，温声嘱咐道:“收好了，总能让你舒服些。”
陈慕云松了口气，忙不迭送了顾业明出去，又去安顿了洛扬。
——陈家丢的人多，因而洛扬决定留在这边。陈慕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心里还有些雀跃的欣喜。
——蜀山上因七年前严西亭走火入魔大开杀戒后折损了多名好手，因此老一辈竟只生下了现在的掌门郑幼宁。郑幼宁又是个心性单纯不接俗务之人，当上掌门纯粹是因辈分最高、灵力最强而被赶鸭子上架，只是镇着场子，除非是十分紧要的大事，一应教务大多都给了首徒顾业明打理，而门下武功术法名声最响的却是洛扬。
“虚名而已。”洛扬擦着剑斜眼觑他，“除了掌门，门中谁也不知道顾师兄什么斤两。切磋的时候他好像宁愿让我揍他都不用全力，我看他是修他的不争剑修迷了！要么就是人懒，除妖的脏活累活都藏拙让我顶在前头。”洛扬收了剑叹道，“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还真是这一回事，跟好脾气的人就是没法吵架。”他停了停皱了皱眉，“我这儿不用人陪了，你就忙你的去吧。”
陈慕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洛扬道长来都来了，慕云不陪一陪可有失待客之道，清扬婉兮，洛道长还真是好名字。”
洛扬又爱答不理地斜了一眼:“什么清啊婉啊的，我这名字没那么大来头，我是师父从洛阳捡回来的，掌门嫌太草率改了一下……虽然也差不多。我都说了不用陪，失礼也是我失礼，陈少爷请回吧。”
陈慕云涎着脸仍然赖在他旁边:“道长来都来了，左右也不知道那邪魔什么时候再来，不如您指点我两招？我也在学武呢。”
“蜀山本门功法概不外传，你自己练自己的就是了，除非你想拜入蜀山，我勉强可以在掌门面前给你美言几句。”洛扬在榻上打了坐闭上了眼，“不过你家会让你出家吗？”
陈慕云深深叹了口气:“你别说，道长说得我还真有点想出家了，出家修道，也比被逼着成亲好啊。”
“好啊。”洛扬晃了晃脑袋，“要是真的决定了，可以来告诉我，现在你出去吧，我真的要练功了。”
被轰出门的陈慕云瞪了眼自家客房的门板，忍不住气咻咻地想，这道士还真是清心寡欲，学的是四象八卦，人还真不八卦。
“顾道长还不歇息啊，很晚了。”
庭中有棵高大的玉兰树，初夏时节花早已落尽，高大树上还是枝繁叶茂，顾业明白衣当风，正立在这院子里最高的树上的树顶之上。
“本门内功心法练到上乘，每日冥想一个半时辰即可，无需睡觉，这样也可以有更多时间修炼。”顾业明足尖一点，从树上落下，在栏边一株艳极的金带围上轻轻一点，飘飘落到了蒋倩蓉面前。
顾业明不算瘦，不过再瘦的普通人也不可能从高处落下、踩在一株芍药上还能让花纹丝不动。
“好俊的轻功！”蒋倩蓉笑了起来，忽然挨到了顾业明身边，抱着逍遥眨了眨眼，悄声问:“逍遥真的是妖才对吧？”
顾业明怔了怔:“贫道今天白日不是说了吗，当然不是。”
蒋倩蓉撇了撇嘴:“你肯定是骗我父母的，对不对？我之前亲眼看到逍遥也从这些花上跳过去，也不会惊动花儿呢。”
逍遥舔了舔爪子，眼瞳一竖——啧，下次可得小心点。
顾业明顿了顿，手指摸了摸逍遥毛茸茸的头顶:“也许猫儿里也有他们的武林高手嘛。”
逍遥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躲了躲他的手。
蒋倩蓉正待笑他，逍遥忽然动了动耳朵，一蹬脚跳了出来，顺着墙根边的一棵树窜了上去，站上了墙头。
“哎——”
顾业明忽地也纵身一跃，竟径直飞出了高墙。蒋倩蓉尚未反应过来，墙外竟爆出了令人齿酸的刀剑磨击之声。
一朵晶莹的烟火升起。
这一击之下虽占上风，顾业明心中却是大动。
“玄虚刀！”
来人本是刚将值夜的家丁打晕，忽听头顶劲风扑到，便慌忙举刀一架，却仍被剑势震退几步，露了招式，也不得不松开提着吗家丁的手？
顾业明目力甚好，晚间的些许灯火已经足够让他看清来人的脸。那是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汉子，而且是一张顾业明绝对陌生的脸。
——顾业明在蜀山上待了十年，赶鸭子上架地执掌教务的五年更是不敢稍有疏漏，因此蜀山中上到掌门，下到伙夫道童，还没有一张脸是顾业明不熟悉的。
——所以这人绝不是蜀山门人。
——但他却使了蜀山的玄虚刀法！
天际一道流星般的亮光划过，却是洛扬御剑瞬息便到。扑下来一下点了那人背上大穴，手中垂天剑往他颈上一横:“说！为什么要抓人？”
那人眼睛向上翻了翻:“有人出钱让我做，还不少，我就干了。”
“什么人？”
“是个女人，干我们这行的可不多问雇主的事情，具体是什么人我也不清楚。”
“你跟她在哪里见面？”
似乎是因为看见了站在他面前的顾业明一身道家装扮，这人的喉咙里挤出了一声笑:“在宜和坊。”
洛扬茫然:“宜和坊是什么地方？听起来像个豆腐店？”
被抓的那人喉结动了动，似乎想笑又不敢。
“这么说也没错吧。”顾业明收剑入鞘，“是青楼。”他看向被洛扬制住的汉子，忽然问道:“严西亭是你什么人？”
对上了洛扬惊诧的神情，顾业明对着他补充了一句:“这人刚才用的功夫是玄虚刀的一个变招。”
蜀山上武功术法门类虽多，但最主流的仍然是剑器与符箓，使刀的很少，一部分原因也是玄虚刀这门刀法艰涩了些又没有被完全创造完善，以前在这门刀法上颇有造诣的也就是素有武痴之名的严西亭。可也正是因此，玄虚刀几乎也更算得上是蜀山不传之秘，除了严西亭本人和其不多的弟子，并无人再使。
——更何况自从七年前严西亭走火入魔先是大开杀戒杀了不少弟子，本人又再被郑幼宁打下山崖，玄虚刀外泄的可能就更是微乎其微。
那人却反问得也爽快:“严西亭不是你们蜀山的吗？不是早就走火入魔了？”
洛扬一把揪起了他的领子:“你的刀法是谁教你的？！”
那人摇了摇头:“反正不是严西亭，师父……他也算不上我师父，只是教了我几招，他管这个叫狂风刀，没说是什么玄虚刀啊。”
“你要是说半句假话，我现在就能宰了你！”
“师弟。”顾业明手中捏着一团水蓝色的光，轻轻叹了口气，“水镜符没有反应，看来他确实只知道这么多，来干这事的多半也是不知道什么，你就把他扭送官府吧，后面的事师兄来处理。”
洛扬眉间还是含着点杀气，一手把那人提了起来便走，皱了皱眉忽然又补充道:“……青楼是什么？”
“……”顾业明无力地摆了摆手，“……没什么，反正你不能去。”
帮忙将那人扭送官府后，听了消息来凑热闹的陈慕云促狭地挤了挤眼:“两位道长不方便去青楼吧？要我去帮忙调查一下吗？”
顾业明噢了声:“陈公子莫非是熟手？倒如此期待？”
陈慕云连连摆手:“那也没有啦，只是想着能多帮帮忙不是？”
洛扬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目光中竟有点嫌弃:“你会武功吗？别到时候被人打晕了拐去吸成人干，陈将军一怪罪还伤我们蜀山的名声。”
陈慕云咳了声:“我这个将门之后也是……好吧好吧，那要不我去问问我爹和蒋侯爷，调两个好手来？”
洛扬想了想仍是摇头:“只怕不妥，万一那女人真是精怪，寻常习武之人只怕也用处不大，不要徒增伤亡。”
顾业明沉吟了一会儿忽然拍了下手:“贫道倒想到了一个好人选，洛师弟你就继续保护两家，就在这两日定有消息。”

三、
亥牌时分，除了值夜家丁，蒋府上下都已经入睡，顾业明却刚好结束了冥想，轻飘飘站到了蒋倩蓉房间的窗口。那只被叫做逍遥的白猫也正懒懒地在窗台上趴着打瞌睡。
顾业明轻轻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顶凑到他耳边低声:“小夜猫？起下床好不好？贫道有事跟你商量。”
逍遥睁开琥珀色的眼，竟然当真口吐人言也小声道:“你一个道士，半夜扒人家大小姐的窗，说出去你还有脸吗？”
顾业明无所谓地笑了笑:“你一只公猫，总是躺在人家姑娘的怀里，又好到哪里去了？”
逍遥跳下窗台踱到了庭中，一边说道:“你这道士可比最狡猾的商人还会讲，找本公子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事啊？”
顾业明唔了声，神色却不免有点促狭:“那贫道还得先瞧瞧你化形的水平怎么样，我这份差可只有美男子才好做。”
逍遥又踱了几步斜眼看他:“顾道长和洛道长还不够俊美？有什么事还要另找一个人，不会要去什么秦楼楚馆查吧？”
顾业明笑了笑:“逍遥公子果然冰雪聪明，贫道和师弟毕竟是出家人，不知公子可否替我们走一趟？”
逍遥抬头哼了一声:“我一个可不行，要去，你就跟我一起去。”
顾业明犹豫了一下:“看你灵力积蓄确实不俗，贫道若进了那地方，最好是不露本门武功的好，你……公子可否帮衬一二？”
逍遥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好啊，那本公子就带你这个小道士逛一回青楼——”他小声说罢了，身子便化作了一个朦胧光团，渐渐扩散到了一人高。
顾业明倒有些发愣了——他没想到这只雪玉可爱的白猫儿，化形之后居然如此艳光迫人。
眼前化成人形的猫妖身材颀长，宽肩细腰，穿的竟是身绛红色的交领长袍，一双含情桃花目里闪着琥珀色的眸光，微笑之时唇边露出个浅浅梨涡，端的是眉目含情，色若春花。
——所谓妖不惑人人自迷。
“……贫道穿这个不太合适吧。”
“宜和坊那种地方，你要是穿得太朴素，不是被当成穷鬼，就是有人察觉出你气度不凡又衣着朴素，多半是江湖中人，不论哪种，都不会有姑娘来主动招呼你，你还怎么打探消息？还有啊，更不要一口一个贫道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蜀山派弟子么？”
这是顾业明第一次穿上这样华贵的锦袍，宝蓝缎底上绣了精致的雪白云纹，萧遥——是那猫儿给自己起的名字，特地还给他选了一枚羊脂团蛟玉佩，活脱脱把他打扮成了个贵公子。顾业明却并不太适应，有些无措地僵立着，萧遥正低着头一边帮他系佩玉一边轻声数落他。
萧遥的头发看起来比常人的要软，见过他原形的顾业明便更会联想起他原身柔顺的皮毛。顾业明盯了一会儿，忍不住轻轻用指尖拂了一下。
“哎呀。”萧遥抬起头瞪了他一眼，小声道:“做什么呀？我都是好不容易才把做猫的动作喜欢在化形的时候改了，你可别再惹我。”
“说起来，看你成天窝在侯府蹭吃蹭喝，怎么对这种行走江湖的事儿也挺清楚。”
“本公子只在那儿待了四年，可我已经几百岁了，小道士，我比你祖师爷年纪还大呢！”萧遥戳了一下顾业明的额头，“走了，小道士。我做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萧公子。”
顾业明整了整衣服，跟着摇着折扇往另一条街巷走去的萧遥迈开了步子。
一扇七宝云母屏风。
屏风在暧昧的烛火下摇曳地映出袅娜的影子，那影子的主人是坐在屏风前的一名绝**子。
女子的手是像水葱一样的纤细白嫩，蔻丹是像樱桃一样的鲜艳欲滴，弹琴时手腕微微上提的弧度让那纯白与鲜妍更加令人眩目。一旁焚着的椒兰香斜出旎艳又飘忽的烟雾，让这绝**子在这烟花地里凭空生出几分脱俗。
女子在笑。
是像冰融花开——艳丽蓬勃地布满了整个原野。
掌声登时雷动。
“喂，喂！”
萧遥拿自己鲜红的袖子在顾业明眼前晃了晃，压低声音怒吼：“你一个道士是没见过女人吗？”
顾业明怔了怔又微微笑了笑：“蜀山弟子虽然都是男子，不过上山来的香客或是委托任务的人里自然有女子，贫……我当然是见过。”
萧遥嘁了声：“那你至于看她看得这么入迷吗，虽然说她的确是渝川城的花魁，不过我觉得也没我家蒋姑娘好看呢。”
顾业明瞧了他神气的模样一眼，忍不住摇了摇头：“怎么就成你家的啦？拿人家清白大小姐跟花魁比，也有你这种古灵精做的出来。”
萧遥还不甘心似的又轻轻扯了扯衣袖：“你说说嘛，你说谁比较漂亮？”
“我说？”大抵是猫妖皱了皱眉鼻翼显出的不服神色把他逗乐了，顾业明冷不丁地开了个玩笑，“我说的话应该是你最漂亮，你这相貌可是自己做出来的吧？”
萧遥摸了摸自己的脸小声嘟囔：“……你倒是很会说，这确实是我自己最喜欢的脸呢。”
顾业明正要再说点什么，台上屏后的鼓点渐急了起来，弹琴的女子这时弹到妙处几乎是边弹边舞，她穿的是身泛着点珠光的雪白罗裙，之前只是坐着的时候还未显出被额外加长的裙幅，此刻曲到高潮，只见她振身旋舞间近乎成了一朵白莲，琴虽已看不见，却仍能听见清越铮鸣。
“她叫什么名字？青鸾？”顾业明偏过头轻声问萧遥，“身手可是相当不赖啊。”
“你的情报已经完全过时了，顾公子。”萧遥晃了晃手中的折扇，“这位舞镜姑娘是去年才当上的花魁，不过你居然知道上任花魁青鸾，你平时到底有没有好好修行？”
“虽然我自己是第一次进来，不过也知道这里可是消息最多的地方啊。”顾业明的目光又从手中的茶水挪去了台上，却正好对上了台上那叫舞镜的花魁娘子的双眸。
“她好像在看——”
台上的白莲忽然抛出了一支青嫩的莲蓬，来势不快，却十分准确地荡过来恰好砸到顾业明怀里。
萧遥有气无力地哦了声：“我知道她在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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