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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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沐，提扇出门，往伊阙，抱朴携琴，见素捧席。青衫着身，溶在郁郁林中，晨光熹微，山岚霭霭，抬步顺着溪流，迎天阙，向高处行。
无人之境，寂寂有天音，鸟鸣深涧。择一开阔地，张琴而坐，拨弦，作宫声，玉碎泉流。
渐入佳境，恍然不知人至，着心弦上，至其人驻足寸步外，铮然一声响。未起身，声清越
“鉴之幸遇显公于此，尝久仰大名，缘铿一面尔。”
为之变调，作《广陵散》。

【洛郊山水之盛，首属伊阙。是日登高，溪涧处，翠柏香葛，青衫松琴，正合操者雅名。】
【举步近前，细观弦上十指拨按，铮然声停，方移目光向上，始信王氏，端方君子。却闻言，但笑，于久仰或大名，不置可否。】
【剑出鞘，寒光盈。退身于二人间划开一道银弧，和其开指，立刃眉前。《广陵止息》，琴中鲜见之杀伐曲，而今奏者手法精妙，旷谷传响，哀沉非常。】
【琴声扬抑，剑式相逐。序段终了，点剑而起，正声转出锋凌厉，飒飒破风。取韩，而旖旎山色中仅凭薄剑演绎刺客父仇之切，实在单薄；亡身，每琴弦颤动，便恍若先人一声告诫：一腔孤勇，不得善终。】
【行终章，心不在焉。从来只想虽千万人，亦矢志吾道，今似由曲中一眼望至结局，悲凉之感顿生。骤然收势。我非聂政，何必以此为鉴徒生烦恼。待曲终了，剑回鞘，向他道】
：廷尉之曲，非同凡响。

其剑势如虹，寒光冷冷，流金所至，摧枯拉朽。不禁莞尔，指下捻抹愈舒，琴剑相和，竟将漫漫聂政刺韩卷，如书般跃然眼前。天地为纸，山河泼墨，兴至酣时，其身姿矫若游龙，淋漓下少年风裁卓绝，眉目间锐意尽显。
我于琴道，虽修习日久，却未见一人，和之无郤。抬手着抱朴拾琴，起身，方周正为礼，折身齐腰，此非宦海常俗，而是，觅知音数载，一朝得偿所愿，欢欣备至，情难述说。
“殿下剑舞，亦精彩异常。”
乳色雾水，萦绕回环，明日初升，镀光此间，溪水滢滢。史解聂政之报严仲子，酬知己二字。方我未行礼，显公不以为忤，知其耿介中正，慷慨风度，令人心折。
解我琴者，必解我心。曰
“在下王鉴之，字临辅。”
他或已知晓，但此番，并非姓甚名谁，相识尔尔。

【其礼周正，款语言挚，王氏家风，可见一斑。】
：兵者，当以实战为先。然，剑既称兵中君子，和琴而舞，倒也合适。
【武之所成，素不禁夸，眉眼带笑，言语间透出几分轻快，旁人听来，或有近亲之感。正怪他忽然自报名姓，山间鸟语啁啾，溪水淙淙，似有悟：此王鉴之，非却非廷尉丞，乃伊阙操琴雅客，颇有老师当年做派，有点意思。】
：今为山水之乐，殿下便也不必再称，先师曾为我取一雅字溯明，临辅得之。
【自觉此举甚是体贴。王家重礼，真让他叫我表字怕他心中顾虑，且镕者镝者皆生冷锋利，于景亦不合。正当时，长赢探路折返，道向西数百步有飞瀑深潭，便问身侧人可愿同往。】

尝闻，显公、陛下之弟，魏司镕字镝，名字皆以金为衬，颇有魏氏马上得天下之风。他却不以此相告，却道……溯明。将这二字回味于唇齿，笑
“兵中君子，剑也；人中君子，溯明是也。”
忽见一人轻步折返，于其侧禀言，尔后得邀，欣然同往，抬手做请。
伊阙，天凿山开，仙人置其绢带于中，为水，其步履生尘，为土而木茂。此素属我偏爱之地，每每有所思所悟，辄于此抒怀。遥想汉时，先贤于此雅集，而硝烟骤起，作乱世之幕，亦将昔人驱逐殆尽，彼离歌仓皇，诗文泣血，浸得这伊阙，葳蕤葱郁。
忽而有感，怀之步百余，则至一飞瀑，势落九天，声震云霄。此刻晨雾散尽，水四溅飞迸之处，竟生一虹。以目光引之
“溯明且看，此莫非山水谢君子之礼？”

【自晓事来，周围不乏溢美之辞，久之入耳便过，偏为他先前“君子”，许多年中，破天荒回了二字谬赞。】
【后同行各品山色，一路无话。向西愈行，松柏愈疏，轰鸣愈烈。待出林间，日光破雾，春寒稍减。视线顺其目光而至，飞流直下，积气成虹，因平日少见，不免些许惊喜。】
：却是意外之得。
【瀑流飞溅，声动云霄。王氏一族雅名于世，觉高声言语不妥，便离近几分。】
：然山水所馈，其声足矣。
【话落，退开几步回身铺展剑势，勾唇而笑，眸光熠熠，其中满是跃跃欲试的兴奋。长赢会意亦拔剑而出，他招式素以敏捷为长，变化莫测，今次借此瀑布声势，扰乱听闻，且看我可不可破。】
【蓄势待发，长赢忽提剑跃起，朝我后方攻去。疑惑间隐有不安，便觉一阵剑风袭来，仰身躲避，擦面而过，接着是剑刃相抵得声响。来人黑衣蒙面，两个。旋身护在王鉴之等之前，呵道】
：退后！
【长赢替我拦下一剑，转而又被另一人缠住，我换守为攻，举剑发力将人硬生逼退，对方却突然松劲，剑锋直指向抱琴侍从。返步追其利刃，挡过，顺道反手推那呆愣侍从一把，往其主侧，话出口，目光却与王临辅相接。】
：拿稳了。

其含笑起势，方欲架琴相助，便见形势陡转，耳畔短兵相接，衣袍猎猎，风声呼啸。我于武学，实学而不精，不欲为他添乱，却也注意躲闪，不至拖累。
似是电光火石之间，一黑衣人剑走偏锋，直袭魏司镕背后空当，仓促只得劈手夺过古琴，刹那之间桐梓尽裂，剑锋掠过七弦时，鸣声至哀，一时连受殃及的手臂上那道一指长的血痕也忘了。当下弃琴，目光渐黯，回眸，欲将那二人眉眼刻画于心。
纵生逢乾坤既乱，于王鉴之，皮肉之苦，亦鲜少加身。却不曾出声，倒是想着，文武之道，不可偏废。
——那贼人是向琴而来？可琴已废，他们却未收手。是穷途末路的一搏，还是，另有所图？不顾血浸衣衫，心念纷杂，推演因果，又见那二人纠缠于魏镝，方才莫非是，声东击西？
战况逐渐明朗，折眉不语。

【破琴绝弦，却不是伯牙祭钟子期。】
【未及关切王氏伤势，又入缠斗。只此番同长赢配合默契，又因方才偷袭怒气渐生，出招愈凌厉，终据上风。岂料正是对方守势将溃之际，黑衣二人反扑过来，竟是想鱼死网破。】
【不欲格挡，提步而上，离分寸，蒙面人动作一顿，眼眶欲裂。开皮破肉的钝响，白刃由右胸穿出，我看向长赢，目露不悦。他虽是助我，却——】
【转身便要去追逃走之人，长赢未拔长刃抬臂拦在前，他说，殿下，穷寇莫追。我方收起冲动，快步向王鉴之去。】
【仔细查看伤处，他伤口不深，却流血甚多。先以潭水濯洗，命长赢帮忙止血包扎，待基本处理妥当，比礼道】
：多谢。

一死一逃。片刻之间，缠斗止息。溪水温凉，浸过伤口时撕扯出丝丝缕缕的痛感，任人将右臂缠布止血，也回他
“多谢。”
他谢我挡下一刃，我谢他全力相护，算不清谁谢谁多些。我不必向他说救命之恩，其间因果应已抵了，不消提人情往复。只是可惜了这把琴……先师所赠，如今那一道剑痕刚好将所印“师檀”二字横贯切开。抬眸示意抱朴与见素用那布席将之包好带回。一瞬又是王廷尉
“此事需报备朝廷，到时还需显公配合。”
端了端神色，作不以为意模样
“今日与溯明所历之事，倒是刻骨铭心了。”

：那是自然。
【颔首答应，不讶他称谓身份转换之快，甚有几分欣赏。山水，庙堂，横平竖直，本该一码归一码。然刻苦铭心一说，以为他指爱琴惨毁，不晓从何宽慰，决意哪日重寻一把上佳的作赔，故未接话。】
【尸横草木，血浸瀑潭，愤于失了一方好去处，亦思及其他。我言眼下仍有歹人卷土重来之虑，稍作休整，一行人便下山去。下山即遣等候一二侍从随长赢入山收敛尸骨，去有司候命。】
【王鉴之有伤，作别先行，我望他离去背影，为此行，颇为惋惜。牵过开阳，择他路回京，翻身上马，一骑绝尘。】
【傍晚，日薄西山，长赢归府另带回影卫所得。我以剑挑起那遮面布帛在眼前晃了晃，它属于一个侥幸逃脱却最终自尽身亡的刺客。除了想杀我，他还有一张面目全非的脸，其余如今无从查探。日后廷卫判其同伴，大抵也只能是应为盗匪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