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钦阳送来的石榴酒早见了底，好容易等到九月启了那坛桂花酿，挑了一个磁州窑的经口瓶，长颈，环口，修腹，受一斗，装得不多，美其名曰，聊表心意。）
（我能想象他收到酒是个甚么表情，大抵是把远山一皱，向来淡然的面上含两分嗔，轻骂一句叨瑟丫头吝啬鬼。实则并非我小气，不过藏了些小心思，盼她喝着好，亲自来遂初讨。这样就能顺理成章留她共饮，大抵要比眼下这般独酌要好上万分。）

（秋风乍起，吹过一年波澜不惊，年初裁的新衣，如今穿着只觉袖口领口都紧了不少。昨儿中秋，远哥哥梢了好些宫外头的新鲜吃食来，自四所领了我，同恬娘娘一处用了晚膳。因由佳节之故，恬娘娘遂与哥哥小酌一二，倒也尽兴——我闻着那酒，香气清冽，欲向恬娘娘讨一杯，然哥哥拦着，只得怏怏作罢。）
（用罢晚膳，哥哥问起适才那酒的来处，方知原是献娘娘相赠——今儿午后小憩转醒，往恬娘娘处问安，闻宫娥道将往遂初送新鲜的石榴去。乌珠一转，遂揽下宫娥的差事往献娘娘处走一遭。）
：献娘娘——起床啦——

（算不得嗜酒之人，也打小被阿玛耳提面命，喝酒可以，莫要失仪。因而从来未曾畅畅快快的醉过，自然了，也不想。光鲜亮丽才是穆卢灵知，怎能肖市井泼皮，借酒壮胆，做些平素里有贼心没贼胆的龌龊事儿。好酒得慢酌，实则同饮茶也没什么分别，给足了心思，才算不辜负味儿。）
（柔荑执了酒杯，甫一入口，便听外头俏生生一声喊，内容却叫人啼笑皆非。）鬼丫头，日头都快西斜了，喊哪门子起床？莫不是觉着献娘娘同你一样，成日找由头赖床逃课业。

（打帘而入，提了满手的新鲜石榴，并适才路过长春门时，折的几支榴花枝。献娘娘与恬娘娘同居一宫，因由恬娘娘性子温和，献娘娘虽肃然些，倒也是个极讲道理的，二人和睦，自然再舒心不过。兼，献娘娘膝下无女，故格外偏疼我些。）
：指不定今日献娘娘亦做个懒虫呢！
：对了——这是恬娘娘予您的石榴，这榴花儿，是祾儿新折的，给娘娘留着插瓶玩儿。
（俏皮耸肩，由宫娥引至内堂。日暮初降，金晖遍洒，映得一室静谧。忽而，嗅得酒香阵阵，杏眸扑闪，饶有兴致。）
：好香啊，献娘娘偷藏了什么好吃的？

（雪靥落在献娘娘蔻指间，原不过宠爱玩笑，自然亦是乐乐呵呵。夏日蝉鸣聒噪，扰人心绪，现下秋风习习，吹红了长春门满树的榴花——上回自遂初问安，恰见里头的宫娥正悉心擦拭着屏风前一个素白的瓷瓶，汗父喜奢，那般清丽素雅的瓶子，拥在一簇富丽堂皇的瓷器里，甚是惹眼。）
：祾儿瞧着榴花开的艳，正好配您那个素白的瓷瓶，那瓶子可还留着？
（糯糯启唇，适闻献娘娘言及晚膳之事，虽说恬娘娘备了不少糕饼瓜果，然今岁里个子窜的快，便越发容易饿了。扬唇嫣然，浅浅颔首。）
：吃了……一点点小点心……
：献娘娘这是怕祾儿在您这儿用晚膳，再把您吃空了不成？

有咱们祾儿一句话，便是丢了，也得找一个新的回来衬。（我与恬嫔不过交情泛泛，但她这个如珠似玉的闺女儿，我却乐意替她宠着。这厢抱琴得眼色，忙悄声差人自库房端了那汝窑瓶子来，东西是好东西，上了年份，追溯起来大抵是宋元年间的旧物了，只是前些时候摆着白桃，两相素净未免单调，如果配榴花热烈却正正儿好。）
真的？（一壁说着，一壁往她肚子上摸了摸。）可怎么献娘娘觉得祾儿的肚子还圆滚滚着？

（金乌西坠，暮色苍茫，这个时辰原该回四所用膳，然适才今日揽下替恬娘娘送石榴的活儿，不过是心里头念着昨日晚膳时献娘娘赠的酒。哥哥出宫建府，每每入宫问安，皆会替我与恬娘娘梢些宫外的吃食，从前我便知晓一种叫桃花醉的酒，只是那酒香——尚不及献娘娘所赠酒的十中之一。）
：祾儿往日在献娘娘这处吃点心，从不见献娘娘这般，定是瞒着祾儿偷藏好东西了，对不对？
（星眸噙笑，献娘娘的玉手骤然抚上我圆滚滚的肚子，知觉挠痒一般，遂咯咯笑得前仰后合起来。踱步至前，侧耳猫腰，将小脑袋贴在献娘娘的肚子上。）
：献娘娘的肚子也圆滚滚的！要不，就是背着祾儿偷吃了好东西，要不，里头就是个小妹妹。

藏便藏了——遂初的地界儿，便是藏了，也是献娘娘的道理，就看祾儿有没有本事找出来了。
（昔年长在南方，阿玛留着的是关东的口味，额娘却爱南方的精巧，于是家里亦招进了南方的厨子，南北工艺齐全，倒益了我这样常在古书里翻菜谱的闲人，变换着花样儿折腾。但今日主角非是桌上的菜，而是后头罗汉方床中间，紫檀小几上，搁着的那壶桂花酿。）
（闻言失笑，道。）不晓得你还有这样的功夫，赶明儿让太医院那头来人和你学一手“听肚辨胎”。还有，为甚么是个小妹妹？难不成咱们丫头不喜欢弟弟——

（宫妃里头，两三子承欢的不在少数，我是承宠多的，膝下却唯有瞻景一子，序齿也后，难免有闲话道这肚皮不争气。我却向来嗤之以鼻——肖石榴多子多福到底是句吉祥话罢了，难不成还真连子嗣都得占个以量取胜？滑天下之大稽。我亦诚心，将所有精力与爱，统统交予景儿一子，护他周全。）
（丫头鬼灵精，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摸上了后头的方几，我亦随着转了转眼珠，心下倒升起了一丝别样的捉弄意味，煞有其事的应了。）不是...也算是！左右都是浸桂花制出来的，你瞧这黄澄澄、金灿灿，是不是好看得很？
（又吃起了那未着踪迹的小妹妹的醋来。）祾儿还没先把好吃的给献娘娘，反倒去疼妹妹了，叫献娘娘好是伤心呀——

（昨日晚膳时，恬娘娘与哥哥便执了这样一个酒壶，自斟自酌，用罢晚膳，哥哥又陪恬娘娘吃月饼，絮絮良久，方才出宫归府。我埋头苦吃，自然顾不得他们闲话，依稀只闻得赞献娘娘的酒好，再不若是“醉解千愁”云云——想来，这酒是极好的东西，不然怎可解千愁。执酒壶，嗅着清冽香气，咽咽口水，遂攥着献娘娘的袖角撒娇。）
：哥哥改日进宫，允了祾儿要带豆面糕，绿豆糕来的，到时候我便分给您吃——不过……祾儿想尝一口献娘娘的桂花蜜，好是不好呀？
（杏眸扑闪，眼巴巴瞧着献娘娘，见献娘娘踟蹰，忙添一句。）
：祾儿还有个空竹，哥哥从外头梢进来的，也给献娘娘玩儿！

（阿玛是关外人，人到了南方，性子倒不会变，因而喝酒这等事儿向来不拘着，加之后头到南疆，更是多饮酒的礼节，于是没有甚么小孩子喝不得酒的概念，反倒好奇她酒量如何，又会不会闹出吃醉的事情来。）
（但偏要掉她胃口，面上做足了犹豫姿态，惹得她急急搬出了一大堆东西来，方才踌躇开口。）那。。。就一口喔。。。

（团身而坐，偏首支颐，聆献娘娘应允，遂一展愁眉，眼巴巴瞧着献娘娘轻抬皓腕，斟物入盅。虽只允我一盅，然亦足以叫人雀跃，这玉壶里头的东西，不仅哥哥与恬娘娘钟爱，连素日大方慷慨的献娘娘都这般“小气”起来，定是琼浆玉露似的好东西。垂眸，樱唇微启，浅浅轻抿一口。）
：咳咳咳——献娘娘骗人！又辛又辣，哪儿就是桂花蜜了！
（盏中澄黄碧透的“桂花蜜”，入口却不似料想的那般甘甜，一瞬清冽，直呛得人睁不开眼。然待“桂花蜜”入喉，细细回味，竟品出些甘甜醇厚的桂花香。咂咂嘴，双手捧杯，盈盈一笑。）
：哎呀，收回收回——是好喝的！难怪呢，昨日哥哥一滴都不肯予祾儿，竟是他小气！

（天气热，连带着人胃口也寥寥，于是一应菜食皆以清淡为主。今儿午膳用得迟，这会儿丫头来闹，才差人端上荷花瓣儿蒸鸡，另有鳜鱼剁蓉，辅以时令鲜蔬成清汤一道。纤手轻抬，拿了个小杯来，到底是担心她酒量不济，只倒了半盏递过去，然后眼见着她先是被辣了嘴，之后又觉出了好来，连带着小脸也泛起了酡红。）
（笑眯眯支颐瞧她，道。）好喝吗？献娘娘没诓你吧，是不是要比旁的桂花蜜好喝千百倍？（又把脸一板。）不过——可不能再喝了。

（暮色霭霭，华灯初上，虽时值秋日，然秋老虎发起威来，仍隐约知觉些炎夏暑气。遂初的宫娥贴心，递了把骨扇，小手由献娘娘相携，一同坐定，瞧着宫娥传膳布菜。适才午后自恬娘娘处用了糕点，若说饥肠辘辘，倒也不至，偏一抬眸，那荷叶蒸鸡便杵在我眼前，叫人瞧了，不由咽咽口水。）
：好喝！献娘娘您看——您生得这样好看，心肠又好，又慷慨大方，不如……
（乌珠一转，回眸瞥见案角上的“桂花蜜”，遂搜肠刮肚，用尽毕生所学，直将献娘娘夸的天花乱坠。末了，不忘扭骨糖似的黏着献娘娘撒娇撒痴。）
：不如……献娘娘再予我一盏罢！就一盏，好不好嘛献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