谤书近礼，向来是讨不了错处的，从前我这么想，如今亦没有分分毫毫的不同，我的老祖宗们教我莫忘本，也教我勤诗书，知礼节，长久教化如此，于我来说，真正要将读书从这辈子里摘出去，需得白日参辰斗，黄河水倒流。非独我，便是那打小儿不与书亲近的二小子则尧，也强逼着他背了几卷兵法，他自幼爱演阵仗，此一举，也算是以毒攻毒。
垄上青一朝又黄，府中族学甫开，闲来无事，来听听小辈们诵书。

【荷月至。便有毕方吐珠，似这般炽热晏阳悬于颅上。此令应於府内，拥那如水簟纹中。但今时却好巧不怪，竟受拘于如斯院里。】
【我素来就不甚喜阅卷，每每将本簿纳于掌内时。恨不得将它剜成个七零八落的，就顺窗沿儿丢出去。为此，我可是族学里，夫子向来最厌恶的那位。】
【可今儿这夫子不知怎么就起了心，非要教我默下这段才肯放行，我一时悲的只将颐立于几面儿上，悻悻顾他，恨不得登时没影儿，让他再也找不到才好。】
微我无酒，以敖以游。我心……我心……
【半天也没支吾出个下文，索性将那本簿一掷，顺着窗沿儿便是扔了出去。继而长伏于案几上，昏昏沉沉似要入寐。】

崇雅毓隅起兴自玛法。
去岁中秋节宴，华南华北一同替玛法揭了只螃蟹盖，那螃蟹如何得膏脂丰腻，玛法又吃得如何开心，这皆是后话，与族学相关的是在接到螃蟹那刻：玛法端详了那螃蟹好久，也甭管手经没经苏叶水洗过了，当下便使腥手摸着华南华北的头，一边夸着她俩孝顺一边惆怅，说她们叔叔伯伯那时候便要起大早去外头上学，如今到她们这辈，还要再受这分苦楚，春秋季节还好，冬天里还不得累着孩子们。
玛法顾念子孙，下头的叔伯们便商议，以炉鱼一铺净利供资，已成家的各房也各自输财，分池一隅，重修衔誉斋，成了这方族学。如今不仅族中的小辈们，连同一些亲戚家的孩子们也一同来上学，不大不小的地方，竟也渐渐热闹了起来。
缓踱着步子，在窗外瞧了一会儿，看见后头有个女孩子要睡过去了，从后门入，给她脑门上敲上一记
：“可醒醒吧，要睡到放课是怎么的？”

【这一寐，连带着昔日与夫子的口角入了梦乡。惜燥热难耐，在梦里欲要与这小老头一施的拳脚，也堪堪浑成了一摊泡影儿。】
【眼瞧着，登时到了放学那刻，可眼前人仔细着还在口若悬河。微眦了目地远眺，可困意又袭来，臻首微顿。半昏半醒时分，只感灵台为人一击。晃的神儿，也便被硬生生拢了回来。】
【再抬首时，是一副刚毅俊朗面庞入眼，我心头不晓为何，竟悦然开出朵儿花来，连带着脱口的字句，都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戾气。】
……教你管我？他说个没完，到了点儿还不放课，可是误了我的事儿。

上有青杨悠悠，下有坠粉飘红，春发未发的季节里，我扰了人朦朦胧胧将有的好梦，不知道是我的罪过还是谁的罪过，怎么会这么巧被我遇上？
她仍睡着时，我望着她，有须臾如热铁熔兵的功夫，我觉着她好似一个人，急忙又想不起是谁，再细细看时，她又谁都不像。新裁的长衫镶滚生硬，使手松了领口，舒服许多。
：“哦?急忙着要做什么去？”
好嘛，这时候竟全成了夫子的不是。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你敲的教我好疼。
【软软糯糯声线始出，上扬了些许。远山舒，方展颜，一派逶迤拳下来，夫子可算应了放课，不知怎得，见是他与我说话儿，连带着要我默的书，都不再找了。】
【屋内之人，皆以鱼贯而出。我不紧不慢地拾着物什儿，待到屋内只余我二人时，稍转了身。将那摞儿册典环于胸前，玩心一起，眸光向他。】
不如，那就让你猜猜我想要去做什么罢？猜对了有奖！

觑一眼方砚里，墨不是透亮的，早干尽了，可见这小丫头这下午书没正经念，放课与不放，又有什么分别？别府的格格同本家的姑娘们三三两两都走得差不多了，见她还耗在这儿，捡起她案上一簿诗经来，掂上二三回，同她说
：“学没学得明白，疼倒是能记好久，你是哪家的？”
这孩子不怕生，被逮住没点愧疚意思还一副的脾气，有点意思
：“做什么，难道不是回家？”

哎~记您就记得不久~
【讪讪一笑，又插科打诨上一句无关痛痒之话。嬉皮笑脸地又将物什儿置于几上。他高我半顶，不过又未打紧儿的，将手别于身后，同阿玛往常以前一样。】
您又猜错了，该怎么罚呢？
【一步一步向他踱去，颅上珠花簪合着流苏于莲步翩跹中簌簌作响。莫名有些恼，恼他的一板一眼，又恼他将我心内那池春水，都搅得乱央央的。】

这位倒是半分收拾东西走的意思都没有，不像家里那两个小子，平常逮都逮不住一个，登时清嗓扬了厉声，似审视个贪腐的朝官，带了质询意味问道
：“你就丁点儿不怕我？”
她比华妙大不了多少，顶多到我鼻尖儿的身量，说起这罚字来，我都替她觉得周折，于是负手就这么站着，不闪不避，甚至忍俊不禁
：“方才说猜对了有奖，可没说过说错了还带罚，这话是怎么说的？”

怕？怎么要怕？那些个宵小才该要怕，难道您是宵小？
【平素里最与人喜唇枪舌剑一番，诀哥总会呛白的我一句都扯不上。只得吹胡子瞪眼，不过今儿倒是盯上了眼前这位，使出浑身解力，只欲看他出糗的模样儿，我也不知晓这是什么怪趣儿。三两步过后，已是极近他身，最末径直将他向身后那堵推了过去，不容置疑。】
【双足与其人之足相蹀，挨得近极了。我一手支墙，让他无路可遁，眸内只余我微影。将面凑得与他极近，而另一手，皓腕轻扬，则以一素指从他领子下滑至胸口处。眼涣然，色授魂与。沉开口】
你凶我。

：“万一看走了眼，我真是个宵小那当如何？”
惯常不爱说笑，但今日难得遇到这有趣的小丫头，多与她扯两句嘴也无妨。
论说怕的是宵小，如今她又丝毫没有怕我的模样，上下权量间权作是夸我了，可我能料到她前面这话，却万万没想到有后来这一番，待到再后来想起时，捶胸顿足都已枉然，是我太天真了。
她使力惯来，我无防备，当下闪身不及被堵在了墙边，二人间不过一拳距离，在这极近暧昧的姿态间，她的鼻息我都能探得，带有春芽朝露滋味，引得喉头滚过一遭，又使人不怎么清明
——当真是我小瞧了这丫头。
：“丫头，天儿，不早了。”

夷明，是夷明，由晦转明。
【将闺字道出，却未曾提及是哪家。如今看他措手无奈状，只笑得鲜妍。清越之声伴夏风几许传入其人耳中。】
我说还早，就是还早，你不听我，当真该罚。
【自其颈处择一地儿，再迎上去。借力后可晓他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喘声，再此后，一排排细密齿印突兀现于他肌肤之上，连着口脂，是以靡靡之色。】
记住了么，这就是你的罚。
【唇畔仍残余口蜜，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尔后将首别过，迫他直视自己。】

——分割线 第一场完——

长淮落阔，俯引惟霜，天地旷，所寄鸿雁去，笑接北寒来。
短褂加絮，绒滚墨氅，恰朝阳不久，盏茶功夫，往乌尔古宸府来。遣来的小厮早将名帖递上，下马后由人导引，径直往正堂去，过处百态弃秋，自不必提。此番来是为将昨日未议定的事，与镶红旗的无为大人再议一议，好起笔拟折，看看这新规当如何推。
@乌尔古宸望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