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他一直都是触碰不到光明的那个人。
在鲜血和更深的黑暗中徘徊，是王权府的囚犯。
他第一次见到他，是那个暗红枫叶飘飞的深秋。
摇晃的轿子与他擦肩而过，风吹起轿帘，王权富贵刚好可以看到他的侧脸。
深蓝色的长发遮住了耳畔，嘴角上扬，眼睛里是他不曾见过的光芒，照亮了他世界里的些许灰暗。
遇见东方月初的那个晚上，他见到了一个小妖。
王权富贵清晰地看到她瑟瑟发抖的肩，他看着自己曾沾满妖血的双手，苦笑着。
王权少爷……请收下……
她的声音很微弱，王权富贵伸出手。
小妖害怕地闭上眼睛。
自己是那个所有妖都闻之丧胆的道门兵人，如何要他们不害怕。
他听闻今日见到的少年少时在涂山长大，被人称为“妖道”。
原来涂山狐妖也有这样眼眸清澈的少年吗。
他没有杀那只小妖，这是他第一次为妖疗伤。
你走吧。他的声音清冷，就像一场凉薄的梦。
却是那只小妖从此以后逃不开的梦。
那个清冷的午后，依旧是他孤身一人在院中喝茶。
小妖在屋顶上看，却被剑抵了脖子。
她看到了道门兵人眼中的寂寞。
我本已放你生还，若你下次再来，我定会像对待别的妖那样，杀了你。
王权富贵收了剑，缓缓开口。
他总是如此绝情，把所有温暖的事物都推开。
王权富贵看着小妖走开，继续恢复自己刚才的思绪。
今天他又看到了那个目光清澈的少年，他被人排斥，自己却什么都帮不了他。
妖道，王权富贵觉得自己开始在意这个本应毫无关系的少年了。
他想帮他。
他的王权剑，从来都是轻易地结束妖的生命。
而执剑的人，也只是毫无感情地完成自己天生的使命。
他的眼瞳，像漆黑的夜，是能把人吞噬的黑暗。
他是没有快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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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让我做你的眼睛吧。
　　在剑下，小妖这么说。
　　王权富贵听得出这个妖口中的害怕，看得到她发抖的肩。
　　也看到了他此生从没见过的美景。
地上还带着温度的锦画，刹那间冲破了他一直以来苦苦支撑的孤独。
　　从碰触到蛛丝的王权剑端传来微微暖意，贯彻了全身。
他收剑，笑了。
　　原来东方月初看到的外面，是这个样子的啊。
屋上小妖呆呆看着道门兵人微微上扬的嘴角。
把锦画织完。
　　好。
他的声音里，也带了些暖意。
王权富贵第一次对妖放下剑。
他又坐上了那个似血的红轿，只是在挥剑的刹那被什么光芒迷住了眼。
　　他只看得见自己飞扬的发丝，闪着寒光的剑尖以及那个妖瑟瑟发抖的目光。
　　你走吧。他依旧冷淡地说。
　　城门外，那个身材魁梧的妖全身都在抖，不明白王权家的剑为何会收。
东方月初被人称为妖道，他不要他受到歧视。
　　自己不会是他的敌人。
　　他真的想证明这一点。
　　只是在那个透着寒意的夜晚，他第一次受到父亲的责备。
　　王权富贵被吊在府内最大的树上，任微凉的风驱散身上的每一丝温暖。
我来帮你。小妖的声音还在颤抖。
　　不用。他承受得住，更何况那只小小的妖根本就解不开这禁制。
　　那你今天看到的织给我看就好了。
　　名为清瞳的小妖没有听到他声音里的疲惫，微微张口，吐出的妖丝都有些颤抖。
也只是他的眼睛而已。
　　

隔日清晨，被从小疼爱的阿婆放下，王权富贵已经没有力气了。
　　苍白的脊背瘦弱至极，长鞭留下的淤青伤痕依旧在隐隐作痛，手腕被粗糙的麻绳勒出血，已经干涸。
藏在树后的清瞳默默啜泣，不敢去看。
　　王权少爷……
　　她的声音颤抖着，满满的都是恐惧，从来都没有想过，那样意气风发的少年，众妖惧怕的道门兵人，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我没事。
　　沙哑的嗓音仿佛穿越千年时光，直直撞进她的满心慌乱。
阿婆也回去吧，我可以自己走。
　　王权富贵推开阿婆的手，穿好道袍，稳重地离开那树。
　　只有清瞳看得出来，他的脚步比以前慢了，每走一步都会颤抖。
　　他在忍。
不能被王权府的人发现。
　　道门兵人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脑海，但她什么都不想听了。
　　不就是……性命吗。
娇小的手挽住王权富贵的胳膊，尽量不去碰到他那罩在道袍之下的伤口。
　　来自她的温暖让冰冷僵硬的王权富贵浑身一颤，转而猛地推开，跌跌撞撞地后退。
你做什么！
　　他的眼睛里都是怒，就这样看着她。
　　清瞳有些不知所措。
不就是被看到吗，没关系，我不怕啊……如果没有王权少爷，清瞳早就死了啊……
　　少女的声音忽大忽小，几乎听得见哭腔，但是却死死忍着眼泪。
王权富贵挥下长袖，眼神继而变得冰冷阴沉。
　　毁我清白。
　　他这样说，声音里带着些避而远之的意味。
清瞳就这样停下脚步，心口却疼得厉害。
王权富贵头都不回，心里却在盼她快些藏好，他真的不想失去了解他的世界的眼睛。
　　不可以的。
　　却在兀自走了几步后无力地倒在地上。
等到他再一次疲惫地睁开眼睛，已经到了次日午后。
　　总是围在身边的清瞳不见踪影，连卷好放在床前的锦画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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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我是个没有记性的人哇！对不起！我会加油的！

003
　　等到他再一次疲惫地睁开眼睛，已经到了次日午后。
　　总是围在身边的清瞳不见踪影，连卷好放在床前的锦画都消失了。
只有师妹坐在床前，满眼的惊喜。
她在哪？
师妹眼中的光芒忽地暗下去了，渐而平息起来。
　　师兄，只是一个妖而已。
我问的是她在哪儿。
　　王权富贵脸上充斥着焦急，是师妹没有见过的神色，也是她不曾想过的。
让师父……带走了。
像是猛然被掐住了心脏，瞳孔骤然放大，披上道衣就直冲向父亲的房间。
　　王权富贵整好衣衫进去的时候，正看到他的眼睛奄奄一息地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几乎看不到呼吸的起伏。
你来了？
　　还是一样的威严，让人俯首的威压，来自家中唯一的敌手——父亲。
请放了她。
放了它？
　　为了这区区一只小妖，就让你的王权剑不再出鞘？愚昧！
王权富贵的头愈来愈低了，脸隐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
杀了它。
王权富贵迟钝地拔剑。
　　一旁清瞳的眼睛紧闭着，伤痕累累。
待王权霸业再看过去时，绳已断。
　　那只小妖已在自家孩子的怀中，颤抖着身子。
对不起，父亲。
王权剑落，他转身了，没打算回头。
这可是他的眼睛啊，如果这双眼睛再不会睁开，再不会明亮。
　　自己要如何看清他的世界？
所以，对不起，父亲。
　　万柄长剑皆向心脏刺来，每一个都欲正中要害。
正如父亲所说，失了这王权剑，他王权富贵也不过废人而已。
只是他不懂，为何总是那人给他无限欢喜。
看到熟悉的暗黄色道袍，略发黑的蓝发，一切都是如此熟悉。
灰色的瞳仁闪着光，他王权富贵一直渴求的光。
那个妖道。
灰暗了多日的眼眸被血糊的看不清事物，有一只眼睛已被刺穿，只是在硬挺而已。
王权富贵第一次见那人的招式，只知道他靠过来时周身都是暖的。
怀中的清瞳微微张了张嘴。
他来救我们了，清瞳。
而他再回眸时，却见那人胸膛上直穿出王权剑。
而那人只是笑笑，咳出一口血，转手抽出他的王权剑，笑的时候唇齿间都是触目惊心的血渍。
喏，你的王权剑，我替你拿回来了。
上面自是有他的血。
罢了，是他辜负了父亲的一切，又哪来的颜面拿走这王权剑。
于是他背上东方月初，一手抱着清瞳，拣了地上的一把长剑。
跟父亲再一次道歉后，便是道别了。
喉咙里噙着锈味，声音也愈加沙哑。
对不起，还有，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