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弟子今日仍在，唐王的往事却并无人常常提起了，禁苑有这一处，是我未想到的，于是赶早来了，趁着旁人外出打猎，我一人独享一出好戏，又可听着他们咿呀的练嗓声，沉醉在这脂粉妆容之间自得其乐，我落座那处较偏，但却并不有碍观瞻，反而因无人注意而得清净，看戏听曲，最重要的便是通其情，知其感，甚或因之而哭，便是伶人与我的相合。)

（自己骑射不成，了了又不能出门。日日窝在未央，硬是在这热闹的禁苑里头瞧出几分萧瑟之景来。）
“唉......”
（望着窗外秋景叹出一口气，感怀的话不及出口，便被忍无可忍的傅母撵了出去。成吧。）
（袖手立在廊下琢磨半刻，决心往梨园去，那里的女娘身段美嗓音娇，可不比在此碍傅母眼来得强。主意既定，胆气立生，反身回去摸了包零嘴揣上。）
（一路走一路吃，及梨园只余小半。抬步迈入，大喇喇一坐，张口便道。）“诶诶诶，先别练了，唱首孟姜女哭长城来听听。”

(远处来一人吆喝，道是要听一段孟姜女哭长城，我腹诽这人真是奇怪，好好的禁苑一行，不听些有趣的戏，倒要去找这哭声，而后却觉这声音似曾相识，定睛一看原是那日见过的，而后又打听过的意姐，我笑着向前，从后头拍了拍她肩膀，又道)
怎么，阿姊想听哪个小生来哭?

（我以为，能在禁苑想到听曲的人应当不多，不想当真叫我碰上一个。）
（瞧清来人，是邵邵。想想上回见，他还哭着喊阿姊好疼啊。这会儿再见，倒像雨后的春笋，拔了一节——还不止。）
（长眉一扬，招手喊他一道坐了，问道。）
“那邵邵是来听哪个女娘唱曲儿的？”

我不来听女娘唱曲。
(我在她身旁坐下，上面一出孟姜女哭长城的弦琴已要开拉，而那扮做孟姜女的戏娘也将开嗓，我不曾听过这出，便也想瞧个鲜。)
倒是你，这出戏莫不是一味地哭?

（了然的点点头，小少年脸皮薄，不肯跟我说实话。也不追问，将手里的零嘴递给他，当作弥补上回的糖。）
“不晓得，我上回听说这出戏，就一直想来瞧瞧是不是从头哭到尾。”
（寻个舒适的坐姿静等开场，但觉得缺了些什么。费劲苦思，直到瞧见方才递到他手里的零嘴，赶忙探手抓一把，神色自然。）“说来，怎么不和兄长们一道去狩猎？”

(接过递来的东西，也不管是甜还是咸，只管是握在手里准备来吃，却未等捂热了又被她拿去一大半，我见台上待会儿定然要哭，自个儿便不去哭了，而是撇了撇嘴，将剩下的那些塞进了嘴里。)
已去了几天了，腻了，你呢?猎过些什么吃了?

“诶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掰手指数一数回宫的日子，心头寂寥更胜，见他吃得快，便将手里头的又分他一些。）
“我骑射不大行。”（在幼弟跟前承认自己的短处实在是窘迫。）“眼下只得了四哥给我抓的一窝兔子。你要么？一会儿来挑一只？”

这样噢
(我又从她手中抢回了些吃的，这回两人都差不多，便慢慢吃了，一壁吃一壁看台上的戏，正演到范郎应征筑长城，新婚燕尔逢别离，台上二人皆哭成泪人，而我却并不能感同身受，只与阿姊闲话)
一窝兔子?吱吱哥太厉害了，分我便不必了，你烤兔子时叫上我吧。
(范郎走后，孟姜女独身一人，千里寻夫，倒是颇令我感动，于是也赞叹一句)
若我是孟姜女，怕只找个旁人，再过安生日子。有谁能这般执着呢?

“烤兔子呀？”
（心中隐有触动，想起和四哥到时，窝里趴了五只幼兔，许是禁苑草木肥美，一个赛一个的雪白滚圆，挨道一处，像极年节里吃的元宵——只可惜小了点。）
“有些不成。”（一手攥成拳伸到他跟前比划。）“就我拳头这么大，吃起来不痛快。”
（神情有些蔫，早晓得就蹲守在那等母兔回来了，味道定然很好。垂目细思，并未关注台上演了什么，只听他说了，方打起精神去瞧。）“你这话挺有道理。”（捻着自个儿下巴摇一摇。）“可始皇暴政，再寻一个也被捉了壮丁可怎么办？继续寻？”

咦?
(还以为四哥是有多厉害，一窝兔子都端了，如今想来怕是那大兔子不在，小兔子又走不了，他碰巧寻到罢了。)
那不如就再养养?待养肥了再吃吧。
(再闻始皇暴政，不置可否，长城之事功过之论，我们现在尚无法评说。)
你说的也是，可孟姜女哭倒了长城，r外侮欺华，又岂不是她的过错了?

“你且慢且慢，容我想想。”
（一叠声止住其，有些头疼的捂住脑袋，此情此景像极在学里被夫子喊起来问功课的样子。心头凄然，何曾想到，我李逢意躲过了夫子躲过了傅母，却躲不过李正邵。）
（长长一声叹，连上头演到何处都没有心情去瞧，只一味琢磨他的话。）“唔...可孟姜女她哭的时候并不知道长城会倒，她只是哭自己的丈夫。”（屈指轻敲桌案。）“不知者不罪，我以为，怪不到她头上。”

(我等着她沉思出一个结果，待闻说那结论时不禁打了个响指，忙赞到)
果然是阿姊，你说得对！
(但若有野兽，异人入了中原，掳了旁人的丈夫，又叫那寡妇如何办呢，说到底，是天意如此，人力助之，命数使然)
那长城便要倒了。
(与她不同，我一直听着曲儿，待那哭声将尽，便知要到了尾声。)

（得他一句夸，飘飘然起来。要晓得，自打入了昭文馆，不挨训已是我最好的表现了。）
（正沉浸其中，听得一句长城要倒，忙抬眼瞧，果真倒了。一时寂寥更胜，想想窝在此间许久功夫，好像什么都没仔细瞧。再睨一眼二人掌间那点零嘴，叹道。）“那回吧，等兔子再大些，我遣人给你送来，要烤要炸都随你。”
（起身相携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