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砚。”
坐在桌子上的少年回过头。
“你说——我要是从这里跳下去，会怎么样？”

这不是音阙第一次这么说。
沐观砚冷冷的看着她，那眼神决不适用于一个称职的儿子看着母亲——但他没有别的办法。
他仅仅只是一个灵魂玩偶的形态，真身尚在几个位面以外，即使现在就向回赶，也来不及。
黑发的姑娘安然的坐在公寓阳台的小吊椅上，摇晃的弧度与力道都十分随机。她脸上神情轻松且认真，看上去只是随口一提，却又有十分可能下一秒就毫不犹豫的执行。
“呐，问你呢。”她轻轻的笑了：“我从这里跳下去好不好？”

不好。
沐观砚用眼神传达着这个意思。
他慢慢从桌上跳到地上，人偶的关节总是僵滞而又硬直，让他很难掌握平衡，以至于不扶着什么就站立不稳，更不必说行走。
他一小步，一小步向音阙走过去，小小的一个人偶，冲高出他两倍还多的娘亲伸出手。
“你累了。”他轻声说：“拉住我，哭一场就好，别多想。”
别多想。

音阙也不知道她还能坚持多久。
一点小事，一点小事，一点小事……
摞起来以后，压的她不太想活。
啊啊，真的很可笑，为了这点小事把自己逼成这个样子。
她讨厌这个家，没有了更好一点吧。为什么要插到愚蠢的大人之间无聊的怄气里面去，有生活费不就行了。
浓郁的戾气与负能量，她在黑暗中抱着观砚的人偶，吓得自家儿子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胳膊，转念又轻轻笑出声。
没事，还有观砚。
还有观砚……
有什么不顺心的话，多看看观砚就好了。
让他活过来吧，让他掐死我吧。
时常这么想着，盯着人偶的小手露出微笑，想象它突然僵硬的动起来，用树脂手指扼住自己喉咙的样子。
会害怕吗？
还是欣喜呢。
不知道啊，因为它不会活过来。

如果跳楼应该会死的很丑，还是触电好一些。
然而死是很不负责任的事情。
妈说，我还给她一套房一辆车，然后才能去死。
好。
等我去买意外保险……
什么保险能够一套房一辆车呢。
怎么自杀能像个意外呢。
——好麻烦啊。

有一点累。
给自己一点指望好不好？
如果成功的活到了冬天，就给观砚买一条毛绒披肩，带他去城墙上拍照。
说好了哦。
然后，在那时，再决定是继续活还是跳下去吧。

说好了哦。
要活着啊，撑下去。
小清羽还没毕业呢。
还没戳到离小离的脸。
还没见到阿雪。
还没看见秋陵。
还没让观砚和秋陵真的并肩……
还没……吃到老大的麻辣烫。
还没和逸辰见过面。
还没等到蠢倾给儿子取好名字然后嘲笑她。
还没考上研究生，继续看古老的那些山水与城墙。
还没履行诺言呢，胆小鬼。
一心为天下，要坚持到国学复兴才行啊。
说好了的，活下去。活下去才能做到，不能因为逃避就跳下去。
活着比死更难啊。

会过去的。
即使更糟糕也会过去的。
并不是一无所有不是吗。
正是修行时……

如果真的有一天我撑不下去了……
……
嘛啊。
不会有那一天的。

明明很难受，突然又幸福的哭出来。
我一定很期待，未来的未来，你们的样子。
我一定很期待那时我们的相聚。
我一定，很期待我们一起长大的每一天。
我一定会活到那一天，没有那种如果，我会闭不上眼。

我一定很爱你们，每个人。

说好了，一心为天下。
活下去。
好好活……

夏天的时候，我和自己说，撑下去，活到冬天，冬天会下雪，到时候可以给观砚穿上带毛领的大披肩，带着他上城墙，拍一套好看的照片。
这个冬天的西安没有下雪。
为什么会这么差人陪。
为什么会这么停滞不前。
你真的在思考要怎么认真活下去吗。
还是仅仅只放任自己沉溺在当下的梦境里一晌贪欢。
如果人生都可以敷衍，还有什么不能敷衍。
活下去有什么意思？
找一份工作？朝九晚五，为了房子忙碌，为了父母奔波？
找一个或许根本不合适的人，然后凑合一辈子，生一个或许比自己更差劲的孩子？
我想干什么？
我想怎么活？
有意义吗？我失去的是希望和梦想，所以我不想活下去。

被责任和义务束缚成一个人偶吗。
我知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所以我在活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