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季
她听棠念叨着骂人，不自禁微笑起来，连带唇边细微的绒毛上沾的一点点水珠都显得有几分快乐地在颤抖。
月季让她打量得有些不自在，仓促撇开目光，却又觉得天地间被什么东西占满了，没有余处存放她的目光了。她只得又把眼挪回棠的身上。棠的眼睛里藏着少女的模样，嘴里絮絮叨叨的倒是大人的话。月季有些放心地叹了口气，故人，还是故人。
“啊，嗓子不好了。”
她轻轻打断棠的碎语，平静地笑了笑。
中药治不好她啦，她跑了许多个城市，身上沉淀了很多城市的风尘。为了转移药的苦涩，她便搜集各种各样的书来背，倒也养出些行云流水般的气质来。她有时会寄几首自己写的“豆腐块”小诗给出版社，还有两篇回了稿费来，倒叫她高兴了。
有人劝她试试西医法子，她含笑拒绝了。月季想着，脖子上添道疤，她就更活不下去啦。她还想嫁人呢，月季笑着乱想。
这些事她无意去瞒棠，她用喑哑的嗓音将这些全倒给她听，又怕这声音吓到她，只好轻轻地说，静静地道。
月季试探地握了握棠手，犹豫一下，小声问她
“嗳，你要不要从百乐门出来......随我去住？”
绡棠
雨渐渐的有些止住了，她们身边有越来越多的行人匆匆经过，整日奔波劳累在上海，各种各样的方式拼命工作养活自己，日日苟且着，却也无可奈何。起初的她们都是这般寻常的人，麻木到一无所知。
她听着月季哑哑的声音，很像是历经沧桑的很有故事的说书人，从容而又平静，吐出的一字一句如一泓碧水荡漾，让她听着听着就思绪万千，纵有万分的重逢絮语也被抚平干净。她眼里润润的，充盈着道不明的情愫。
“恩，...月季还是月季。”
她淡淡地笑着，无论过了多久，每当她再听到月季的叙述，还是不由自主会如同先前那般平静下来。
月季说要不要随她去住，一时许多欣喜涌上她心头，尚年轻稚嫩的眼梢上扬藏满了愉悦，但很快又耷拉了下来，握着月季的手也紧了些，“欸，我又能做些什么，拖累你倒不好了。”
说这话时候，她眼底还留着几分期待与不舍，只是事与愿违，她终究只能当作是空想，
“其实，我挺好的，真的，她们看我资历久了，都让着我呢！”
她嘿嘿地笑着，硬是撑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像个傻姑娘。

月季
她不发一语地听着，突然想要抽一支烟，摸了摸随身的小包——几年前的款式了——却没摸到烟，才恍然想起自己已经戒了许久了。
月季伸手取下帽子，不经意望了一眼帽子里面，黑黢黢的空洞里有一点书信的边缘，像黑夜里稀疏的星。她把它盖在胸前，眼睛耷拉着，透过睫毛也看不清是笑还是别的神情，只是从小巧的口里透出几分仿佛是欣悦的颤抖
“百乐门——我要再去的，”她说，“快不安全了。”
月季又低声咕哝几句，突然紧了紧棠的手，又重复了一遍
“快不安全了。我会去百乐门再看你。”
她点点头，抬起眼睛深深望了望棠，眼里是隐忍的一些期待
“我在出版社那边，你得空可以来寻我。”
月季将帽子又戴上，匆匆忙忙把手抽出来，略有些局促地笑了笑，又转身走进匆匆忙忙的雨声里了。雨滴洗刷了她的风尘，留下一副风韵犹存的模子，献在统一了雨水去处的土地里。
绡棠
“——你还是别去啦，毕竟你曾经...”
她话才说了一半，月季已转身重又踏进雨中，身姿瘦削而挺拔，一如她本该拥有的风骨，在清脆的雨声中步步坚定又从容，回到她喜欢的样子，去过她独特的生活。
她在后面怔怔地望了许久，忽得想起什么，很用力的挥了挥手，向前伸长了脖子大声地一个字一个字喊道“我一定会去看你的，你要好好的呀！”
说完这话，她累得大口大口喘气。月季也已走出很远了，她看见月季的背影顿了顿，继又奔赴风尘，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头抚了抚着百乐门给的打印资料，眼底流转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她轻轻抚平皱了的纸角，好像一如月季还在，她为月季忙碌一样——
她笑出了声，眼眶里含着的点点晶莹滴落在纸上，开出了一朵美丽的花。
抬起头，她也继续向前走了，好像来时的烦恼烟消云散，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过着她平凡又充实的日子。
上海滩是个好地方。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