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街行
文/阑小珊
[街南绿树春饶絮,雪满游春路。]
我的家住在御街。那是临安城最繁华的街,长十里。每年的上元节,御街上火树银花,美不胜收。我和丫鬟出去赏灯,从朝天门向北,一路游玩。小时候,我喜欢看傀儡戏,七岁那年,我为看戏不小心走失了,父亲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寻找我,走坏了一双鞋子。
碧蕊这样对燕惜南说她自己,神情安静,仿佛不着一丝忧伤。
这里是塞北的小镇,燕惜南初遇碧蕊,在一个风雪凛冽的黄昏。简陋的小酒馆,喧嚣吵嚷,充斥着吆五喝六的划拳声,谁也不在意台上的歌女。她唱的是《御街行》,“落花犹在,香屏空掩,人面知何处”,最后一句,琴弦断了。
当时,燕惜南已经喝光了一坛酒。他吩咐小二给他的酒葫芦打满,然后丢下银子,转身离开。碧蕊就是在那一刻追出来,她大声喊,我可以跟你走吗?
燕惜南看了看这个小姑娘,问,为什么?
碧蕊说,我的琴弦断了,遇见了知音,琴弦会自断。我来这里一年了,只有你认真地听我唱歌。
这番话,听起来似乎很可笑。燕惜南漠然,说,随便你。
那一夜,燕惜南睡在土地庙。门半掩,隐隐看见苍蓝色的月光,映得天地一片雪亮。碧蕊讲御街,讲上元节,而燕惜南一直沉默,闷头喝酒。
碧蕊突然夺过酒葫芦。塞北烧酒,最是呛喉,碧蕊却狠狠咽下。她问燕惜南,你知道我为什么沦落至此吗?我的父亲被奸人陷害,死在狱牢,家产全部被查抄,府里的女眷,都沦为了官妓。
燕惜南淡淡道,我只是个落魄的酒鬼,我帮不了你。
你能。碧蕊摔了酒葫芦,眼泪忽然落下来:带我去临安吧,求求你。
燕惜南背过身,躺在地上,不冷不热地抛了一句: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
碧蕊站起来,冷笑道,我虽然下(河蟹)贱,却也知道廉耻,像你这样醉生梦死的人,活该一辈子流落江湖。
她摔门而去。
风吹打窗棂。燕惜南的青衫上,落了大片的雪。
宋,隆兴二年。
临安城的春天依旧如画。西湖畔,一团团柳絮漫天飞舞,碧蕊倚在楼台的扶栏上,伸手迎风,她问燕惜南,江南的柳絮像不像塞北的雪?
那一夜,燕惜南终究还是追了出去,在雪地里找到冻僵的碧蕊。他救了她的命,且答应,带她去临安。
跋山涉水,风餐露宿。他始终是个沉默的男子。如此刻,不理会碧蕊的话,只是将杯中洒一饮而尽。
一支队伍从柳堤上走过。为首的男子,骑着青骢马,仪表英武,气质高华,所经之处,行人无不让开两旁。碧蕊望着,突然颦蹙了眉心。
燕惜南说,你认识他?
碧蕊幽幽地笑,临安城的百姓没有人不认识他,将军府的二少爷,楼千帆。
哦?燕惜南漫不经心:莫非他就是你的仇人?
碧蕊低头,咬了咬嘴唇,小声地说,以后,我会告诉你。
燕惜南似不在意,转脸看天空,道,你不想说,就算了。
这晚,他们住在客栈,相邻的房间。一切安顿好,已是二更。碧蕊觉得疲倦,恍恍惚惚睡着,模糊听见马车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水一般的流苏幔帐。玉冠锦袍的男子,坐在床边。他温柔地注视碧蕊:你醒了?
是你掳走了我?碧蕊猛然坐起来。
楼千帆宛转道,我担心你,他毕竟是个男人,你和他在一起,多少有些不方便。
碧蕊修眉,冷冷道,楼公子未免以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
楼千帆黯然,道,碧蕊,我知道你不满意这门亲事,但我会证明给你看,苏伯父没有选错人。
碧蕊仍是冷漠:我和他,跟我和你完全是两码事,待漱玉斋的事情一完,我自然会嫁给你。
她下了床,头也不回(河蟹):民女不敢在将军府打扰,告辞了。
迈出朱漆大门,一阵风扑面而来。江南的风,吹在脸上都是温润的,碧蕊失了神,站在柳絮飞舞的街,一滴泪无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