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舟此番让成乾往承德去采买一趟，也算是个历练。小子惯会做甩手掌柜，人走了将壹壹留下。晚膳用过难得无事，尚记得日里密王提过的事情。头先京察一直忙着，鲜少往博尔君府走动，说来也月余不曾见过姐姐。索性抱着壹壹去给她瞧瞧。轿停博尔君府门外，又叮嘱小丫头记得叫人，才让温德往里头去通传一声。】

【 用过晚膳，正与用晦于庭中饮茶，门吏入前庭、招来丫鬟低语。我抬声问何事，答道乃太傅老爷瞧姊姊来。沉吟片刻，且吩咐道：且候一会儿再去寻夫人，我去迎便是。】
【 遂满面春风迎出至外门，拱一拱手：】呵，小太爷——
【 纵来客已非少年人，这挂口边儿唤着十余年的称呼却好歹也改不掉。】
梓浣正梳妆呢，片刻便出来，不好叫你等，推我先来接一接。【 自然是托词。】
【 又往后一眺，其怀中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两只羊角辫似朝天椒似的、好不可爱。从来偏心女儿，这下掺霜的眉便也弯了。】
这是哪个宝贝儿？

来叫姑玛法
【说句良心话，倒不是我瞧不上自家儿子，成乾虽让公主养的结实，然论聪明劲儿，却不是一等一的，当年也恰是多病的时候，没有多余功夫教他。如今带着壹壹，有幼孙承欢膝下，也算不得寂寥。】
成乾的丫头，说话还不顺溜呢。
【伸手轻捏了捏小脸蛋，好在不算十分怕生，没有哭起来，可见时浓平日教养也还妥帖。成乾不是成大器的样子，能得贤妻安守家业便是福气了。】
如今含饴弄孙，太爷勉强算得上，这小字，可是渐行渐远了。姐夫就别笑我了。

那老太爷，倒也不大好听——丫头你说是不是？
【 这厢说着笑逗了逗小可爱，转身唤婢子去取枝儿幼时玩的风车、布偶一列来陪她耍，这才同小太爷绕进书房里头去。转眼希范竟都是做玛法的人，更莫论我这大病两回的老身，且不知还能捱几时。】
【 倒也不打紧，我不用活的太久的。我的贪欲仅限于得到，不在于长久的拥有。】
【 入堂落座，玉扳指在手中打了几个绕儿，再讲了几句闲话，这才堪堪提—— 】
听闻湖南布政使开缺……【 话儿说了半茬儿，往他眼中望去 】……不知小太爷拟好荐人单子不曾？

【姐夫上衙门寻我，必定是有避着女眷的事儿，这厢把壹壹交给婆子们去带，同姐夫一道往书房里去。只知他有事，但是湖南布政使这一茬，他不提，我原也还不急。按着规矩说，外官历来不在本乡任职，饶是先帝一向看重我，我也从没染指过湖广的位置。但是自从履任天官，这湖南的要职，总归是要掂量掂量的。毕竟没谁愿意本家在乡下被这些父母官找气受。】
我倒险些忘了。我当年做贵州巡抚的时候，他就是个知县，这说来他履任不算久，正是作为的时候，可惜了。
【这个人选本也不算十分满意，但是一则彼时正在病中，再则毕竟是旧部，能扶一把还是要扶，可惜天不假年，尚记得与他年岁相差不多，如此说来，又有些物伤其类了。】
京察的事儿才完，还有些许事得朱批下来才能办，他这事儿我和汉尚书商量过一次，后事按规矩办，这个缺嘛，先放放，让巡抚先代管着。也叫吏部上下喘口气，完了我还得盘活一局大棋，云贵和西北的人事这次都要大动，有些老糊涂，不能留了。

我于湖广人事向来不甚明了，不过今日照你这么说，委实可惜。若能帮得上，我去同主子爷那头请一句儿、给亲属等一点儿破格的补贴封赏也是好的。
【 咂摸他话中意思，去的这位应当是旧识，便顺水推舟地做个人情。这点儿显天威又无甚耗费的小事，主子爷没道理不应允。今日到底有事相求，希范何等聪明的人，我将事儿做到这份上，他也大抵猜得出我瞧中的是何物。】
【 而他后话中的推诿，我亦不是未曾察觉。他把云贵、西北搬出，前头又对先人颇为缅怀，我此时提出将左生外派、未免又有些大不敬了。故而先垂首饮一口茶，再抬首时，似大惑不解、却无恶意地：】
西北主子爷才指云德（肇邦←）去镇过，便又要大换了？【 语间蓄意一停，便又轻飘飘地绕回了客套话儿。】唉，说来到底是你们辛苦，人事走动这样复杂繁冗，方方面面皆需考虑周到，若要教我去做、我铁定做不来。

那麻烦姐夫了。
【湖南布政使的差事具体要谁补，我心里其实还没个数，我那些师兄弟治学的多，做官的少。如今还在任上的那几个，也都被老师劝诫过不许借我的东风。几个已经入仕的师侄，论年资多半也还担不起这样的重任，我也犯不着在密王跟前一意孤行。若是合适，自然还是在旧部之中择人更好。】
云贵起先派过去一拨人，肇邦带回来了一批要安置，还留下了一批，许多位置上的人没换不过是等个时候，京察大计先后落定，时候也就到了。西北那边，难就难在不能全派汉官，总要有旗人去坐镇，这个定不妥帖了，脸皮再厚也怕得罪人不是。
【手中折扇往膝头轻叩两下，掂量着百日里密王说过那些话，竟真叫他窥出端的来，也算孺子可教了。】
姐夫掌着天下命脉，这话实在谦虚了。要我说，钱袋子上的事儿，我这种只想做好人的，就管不来。

【 那一串儿的西北、云贵，委实是与我今日会他的原宥无甚干系，故便也不假惺惺装作有兴趣，口中答着”是、是“地寥寥表示共情，一面儿咂摸着他话里头的味道。若说前头只是随口拉着话题，这句”只想做好人的“却似当真有点儿火气在里头——他是想做好人的、我便是做惯坏的人么。又转念：罢，我也确是做惯坏人的，这么多年过来、王八壳儿纵是没掀开他也比人多晓得层皮，我总不至于还计较这点儿表面话儿。遂不提不放地一叹：】
吏部也有升有降，做到咱们这位子，谁能只唱白脸儿呢？唉，都不容易。
【 遂又闲话几句，再饮了口茶，才弯眉道。 】
说起这满臣汉臣的，那日便才与密王爷说着呢，这湖南布政使么，他拟的单子里头多半是满人，满人外派这事儿本就难办，也难为了你们。【 再稍稍一停，抬目时眼中有几分玩味。】……除着满人，便是左生。

【 这玩味转瞬即逝了，紧跟换上的仍是甚至可称和蔼的笑脸儿。】
也不瞒小太爷，左齐英唤我一声老师，我自然是要为他说几句好话儿的。左生他年纪轻、却立过不少实打实的功业，陕甘榷关的帐平得清清楚楚、去岁秋狝的出银同内务府协调得井井有条。榷关、皇室出游都是棘手的差使，能办好委实不简单。出身两广名门，府上出过好些个进士。人么，也勤勉好学、颇有天资。
【 蓦地，又反应过来甚似的，一拍大腿，拂手。】嗳——不过我说归说，可千万甭觉着要卖我甚么面子，我那不才的学生，多历练几年当然也是好的。
【 这马后炮虚情假意得很，好比一层歌女身上的薄纱，也不过为了说者心里头舒坦点儿罢了。】

【湖广自古是膏腴之地，鱼米之乡。税赋里的油水，不比两江闽浙也不遑多让。这其他几省的钱粮他搂走多少我没细算过，但是同朝为官这么多年，大概的数总是有。如今满朝的王公亲贵里，博尔君称首富，这第二也差着不少。他要是再将湖南揽入囊中，富可敌国也就不夸张了。他与我提到了左齐英，我侧耳听着，也在思量，他要这么多钱有什么用。】
是个可用之才，放在外头就可惜了，该调到户部做几日堂主事历练历练，将来办大事。不过户部这会儿我记得没实缺？姐夫要是不嫌委屈，工部我看也好，肇邦当会卖我这个面子的。
【太师如今年事已高，户部的事儿早没旁人能插嘴，旁的位置他要放人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必抬杠，可是这回，这手伸的有点长。】
湖南虽是个钱袋子，布政使的前程总归不比天子脚下部院里的堂官，姐夫掌着朝廷的钱袋子，这银两上的事儿该小气，这用人，要大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