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饮罢一杯酒，我竟有些薄醉了。）
（风且暖，吹得我愈发昏沉沉——柔夷搭上夏至的臂，在一派沸反盈天间，我的声音更显得轻了。）我要去廊下吹吹风。
（语调里携了娇纵。）
（我有些喜爱这样的宴会了，好教我舒坦地喝上几盅，待得宴会罢了，就去好好睡上一觉。可那小蹄子非说我没有吃醉，只是借着由头，将香风熏遍全身。）
（我只不理她。站在廊下，风景独好，可见不远处开了新荷，一簇簇的，还未开得茂盛。眼儿被阳光晃了，我道。）
那荷叶上怎么有好大一颗宝珠。

富察贵人。
（翊坤宫离咸福不远，平日往来宫道上，我与她总能打上几次照面。免了她的礼，唇角漾开柔和的笑。再定睛往荷叶上瞧了瞧。）
呀，是我花了眼——原来是一滴水珠子。
（弯眸一笑，盈盈看向她。）富察贵人也来赏新荷？

（那句是呀，还未听得真切，她已又转了语调，俏生生的，让我想到了鹂。）
（新荷有什么好瞧的呢，半开未开的模样，连里头的蕊儿形状都看不分明，可她这样的坦诚，倒让我有些意外，眉儿低低一压，道。）
酒可是个好东西。
（应了她的话，又晏晏而谈。）日日深杯酒满——我虽不能像朱希真那样，但今日琼春宴，却委实是个吃酒的好机会。

（几只过早出世的蝉，已开始聒噪，它们此起彼伏的叫声，却给皇城带来了令人留恋的鲜活——总算，这紫禁里不止有死气沉沉的金银衣饰，与虚与委蛇了。）
（更令人贪恋的，还有我面前的她，委实可爱。）
不懂才好呢——
（我的音儿在空气中绕了个圈，将之前自己的话尽数推翻，却仍是理直气壮的。）酒可不是个好东西，当你懂得了什么是酒，喜欢了酒，那一定是用你生活中很多快乐和无虑换来的。
（我又摆出了说教的模样来，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懂——我一定是吃醉了。）
嘻，偷瞧我，你做小贼窥我！我便做大盗，携了你回咸福，让你瞧个够。

（究竟是什么模样，酒的模样？还是喝酒时的心绪？我都说不清。）
（但我全然不为自己的胡言乱语感到羞愧，反而愈发兴致勃勃起来，夏至扯了扯我的衣袖，大抵是教我稳妥端庄些，不要这么快露出本性来。）
（我装作不知，轻轻掸去她停在我袖上的手。）
懂与不懂，又如何是自己能决定的呢？
（有一瞬的怅然——只一瞬，再看，我又眉眼活泛起来了。）
我小时长在苏州，大些时，阿玛调位成了京官，我便也跟着入京来了。（顿了顿。）我身上是不是寻不出一丝秦淮的味儿来？

（眉——初来京时，我还画着苏州女子的眉儿，细且长，蹙也美，舒也美。可到底与京城的风土不符了，这里是富贵又销魂的金窟儿，如何容得下那样多的哀愁。）
（我便不大画细眉了。）
（久而久之，觉着小山眉亦是好看的，许是看惯了——就像看惯了四九天上的云，也便忘却了苏州的云是如何的了。）
那我喜欢你的眼睛，比我生得水灵，诶，你说，若是能把我的眉和你的眸搭上一搭，会不会是世间极美了？！
（说着这话也不脸红，又听后语，急得一跺脚。）
你这辈子还长着呢，怎么就看不到了——（这话仿佛又是说给自己听的。）我觉得，一定还能再看到。

（她的语调真软，比起我来，她更像秦淮河水养出的女儿家，画得精巧的小山眉，轻轻一蹙，音儿也低了。）
想。
（一个字儿往外一蹦，又接上话来。）
但我举家迁京已有数年，就如同曾长在苏州的一棵树，被人连根拔了起来，栽到了皇城根的土里——若说苏州，不过是我已经做完的一个梦了吧。
（我心知肚明，哪里是怀念苏州呢，分明怀念的是，曾经无忧天真的年岁罢。）
那是自然，到时带你去喝莼菜银鱼汤，那莼菜非要是太湖里捞出来的才叫鲜。

（好歹是在苏州居住过的，但有时，因为切身去体会过，便远比从书上、诗里知道的要真切的多，也便更加念念不忘。）
（眉儿一扬，神色又雀跃起来。我不想把不好的情绪带给她。）
那是，论吃食这块儿，南方是要胜过北方的。
（好不识趣的乌云，扰我和她闲谈，便连声道。）天还未真真热呢，你可别着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