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TR 1.}
她走上台阶,心里默念着印象里这些台阶的个数。直到脚下突起的台阶变成空旷的平地,她抬起脚,走上最后一个台阶。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脚底蓦地落空,本以为会接触到的充实感并没有在脚下得到印证。而隔了半秒钟,才触碰到坚硬而平实的地面。她一个踉跄,感到脚底有着麻麻的痛觉。
比记忆中少了一格。她猛然意识到。等到脚下恢复了知觉,她慢慢向前走去,轻轻推开眼前那半掩着的大门。木制的门底面擦过粗糙的地发出喀嚓的扭捏声。然后她看见了十年来一直惦记着的场景。
熟悉而又陌生。
――你是谁。
――为什么出现在我家。
少年略显沙哑的声线突地在周围响起。她蓦然偏过头,少年的身影只是晃动了下,然后如水气般模糊,消散,眼前却只是网球场。地上用来圈划场地的白色线条已经褪去了原有的纯白,被细小的尘埃覆盖上一层浅灰。提醒着每一个到来的人,曾有人在这里追寻过梦想。那色迹模糊又有着被摩擦而残缺的白线就是那些过往的见证。
――草泽。我是立石草泽。
――那个。我是来寄宿的。就是上次联络你们的中国留学生。
又有清晰的声音出现在脑海里。像极了自己。她咽了咽喉咙,验证了自己并没出过声。她疑惑着,茫然地看向四周,眼前的画面和记忆中的画面重叠在一起。她赫然发觉,那是她曾经留在这里的声音,是她身边有那少年陪伴的时候。
但记忆毕竟只是记忆。无法和现实相融砌。
就像那台阶的个数,即使曾经再熟悉,即使印象再深,只要真正走一遍,还是印证了三个字,记错了。那残忍又现实的无力感,永远也不会被意识左右的现实,就这样破灭了一段温暖熟悉的记忆。然后就真的只能对自己说,再也回不去了,握在掌里的时光,曾经温暖美好的细节,终有一天会经不住现实的磨砺,慢慢褪出自己的生活。
她突然就想到了物是人非。那个她从来没理解过的词语。一直以为那是相当于人去楼空一样。
她穿过球场,眼前的路却被石砌的楼阁所阻碍。她走上去,伸手轻轻碰了碰那口悬挂着的大钟。指尖因冰冷坚硬的感觉而突然收回。耳边奇异地响起了噌吰的钟声。
她轻巧地勾起唇角。好像真的一样。
好像有少年的父亲将脚吊在线圈里,依旧若无其事地用脚推动着钟锤。
她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将手指碰上钟罩,一遍一遍,重复地来回收缩。就好像钟声一遍一遍从未停止过。
她唇间的弧度渐渐消失,凝视着分毫不动的大钟。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是物是人非。
那是比人去楼空更加悲凉的画面。
她多么希望此刻这里只是一块平地,没有台阶,没有网球场,没有钟,没有那些被眼前的景象勾引出来的记忆。
可它们分明存在。那么切肤的感受。真实的触摸顺着指尖深入了血液,在身体内流动,几乎是颤栗的触动。和记忆里的相比,这里唯独多了一些尘埃。就好像心里的尘埃,遮掩了事物原先的模样,却无法掩盖住原先的心情。
她又多么希望此刻这里依旧有着奔跑的身影,有着曾经的少年,曾经的老头,曾经的,自己。
物是人非。
最悲哀的莫过于还有那样的物会牵扯起自己对过去人的思念。而其中,最最悲哀的,是思念的人早已不在身边。
干脆人去楼空多好。她抿了抿唇。起码看不见曾经的物,就不会想起曾经的人。也不用一个人站在这里,傻傻地模仿着过往的举止,傻傻地,用记忆去拼凑现实的景象。
她再次微笑起来。然后不着痕迹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