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金绿色窗帘扣上,屋内一片昏暗,青年蜷在沙发上,身上还盖着吸血鬼的黑色斗篷,他正处于呼吸平稳的睡眠之中,露出的手腕上有明显的淤青,眼角还挂着泪痕。
吸血鬼已经离开了,现在是白天,他也需要在棺材里休息。
可是有的人不能休息,比如说精神病院里焦躁不安的伦费先生,他死死抓住小窗的铁栅栏,满怀希望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主人!我侍奉您!”是伦费先生声嘶力竭的吼叫,“我永远是您的奴隶!”
伦费先生试图把头从栅栏缝隙之间挤出,但是他失败了,他的额头被粗糙的栅栏刮得生疼,他紧紧握拳,愤懑地捶打着坚固的栅栏,直到鲜血从手指上淌下。
他伸出舌尖舔干净自己的手上的血,温柔地舔,好像一只猫在细致地清洁爪尖。
还有坐在打字机前的年轻女人,她的手指纤细灵巧,毫不费力地以极快速度敲打着按键。她有着丰满的嘴唇与洁白的牙齿,她是那么美,让人羡慕的美丽,世间有光明与黑暗,她就是光明中的光明。
她打着哈欠,喝一杯红茶,读精装书,想着学校里的孩子们,开学之后孩子们会怎么样,晒的更黑,并且更调皮。
她完全不可能预料到自己会在不久之后堕落为吸血鬼。
布拉姆·斯托克拿着叉子对餐桌上的一块奶酪蛋糕戳来戳去。
“‘姐姐’”乔治顿了顿,“你不是很喜欢吃这个嘛?”
“你相信吸血鬼吗?乔治。”
乔治嘟囔,“这不科学。”
布拉姆并没有直接回复他的问题,而是说,“只是午夜惊醒的噩梦里,有吸血鬼的笑声。”布拉姆仰头,目光仿佛在搜寻远处什么并无实体的东西。
“柯南道尔说有,他向来相信这些,吸血鬼啊,狼人啊,灵魂啊。”
“我记得他还拿相机捕捉幽灵。”
“小时候有一次落雨,你身体不好不能出门,我给你摘一束风信子。”乔治忽然换了话题。
青年顺从了吸血鬼,至于疯子伦费先生,还有打字机前的年轻女人,都只不过是虚无缥缈的梦境,青年被吸血鬼折腾得筋疲力尽,沉沉睡去,于是他梦见了遥远的伦敦。
梦境中的伦敦,伦费先生在精神病院里,他吼叫哭泣,他窝在角落里捕捉虫子,他向医师祈求小猫,他被护工按住,他挨了一针镇静剂,在镇静剂的作用下他迅速入眠,他也会做梦,梦见吸血鬼的城堡,青年蜷在沙发上。
年轻女人写完了日记,她开始与密友交谈,都是女人的话题,爱情与孤独,对未来的憧憬,在追求者的目光里舞蹈,她们在晚上将有一个舞会,舞会结束之后将疲倦睡去,她们也会做梦,其中她会梦见吸血鬼的城堡,青年蜷在沙发上。
为什么是猫,乖巧可爱的小猫,猫要献给主人,主人喜欢猫,喜欢抚摸猫咪光滑的皮毛,猫咪的呼噜声让他感到放松。
布拉姆·斯托克回想起,大概一个礼拜之前,是亨利·欧文爵士的“帮助有困难的舞台剧演员”感召开始在周围流传的时候,有个衣冠整洁的落魄老太太出现在兰心剧院侧门,说想找个活儿。
“哦,我认得你,你帮我跟塞缪尔·菲尔普斯说过好话。”亨利·欧文端详了一阵子,友善地与老太太握手,“所以你来找我碰碰运气?”
亨利·欧文转向布拉姆·斯托克,“怎么办?就让她照顾剧院里的猫吧。”
“可是,已经有四个女仆负责猫的生活了。”
“那她可以负责这四个女仆的生活。”
事情就这么定了,亨利·欧文满意地点点头。
由于亨利·欧文爵士打算让兰心剧院整一出《科里奥兰纳斯》,自1848年塞缪尔·菲尔普斯以来,在伦敦没有剧院再演过这部莎剧。当然,亨利·欧文爵士热衷于有艺术感的舞台布景,他经常雇佣艺术家来画草图,然后由他的场景画家来完成。建筑师搭出来舞台用的浮雕与廊柱,每周五镑薪水,一共需要四个月。
此时,亨利·欧文正站在舞台上即将搭建好的神庙模型面前,考虑布景工作人员提出的“照明用电灯”这个建议,虽然他个人更喜欢温暖的煤气灯。
舞台前描绘了两根柱子,基座是有翼的狮身人面像,上面有一个装饰着从伊特鲁里亚墓穴中复制来的浮雕的柱顶。还有个精心绘制的宙斯神庙模型,三面各有一个柱廊,柱廊的二层有许多突出的小露台。一道拱门和一排台阶从神庙一直延伸到一堵墙,墙下又是一个开放的拱廊。两边各有一座小塔模型,舞台的右边有两排柱子,顶端是小神像装饰——还没有完全装好,高高搭起的脚手架不仅为此,还因为需要稍微修改背景布绘画的上端。
“‘螃蟹’,你看今天的晨报了吗?”艾伦·泰瑞款款走来,手中挥舞着一张报纸。
至少,在可靠的人面前,亨利·欧文爵士的并不介意‘螃蟹’这个绰号。
亨利·欧文爵士接过报纸,目光迅速扫过一篇简短的戏剧评论。
“我们不得不说可敬的亨利·欧文是位性情中人,如果说某人是性情中人就意味着此人空空的脑壳里没有半点脑仁的话,看看他为新的舞台剧做的布景装修吧——可足足花了四个月,我可以说,这些绘画与建筑模型搁在兰心剧院,如同将海德公园动物园的大象塞进长尾狐猴的笼子一般——大而不当,毫无用处。”
他的视线上移,去看文章的署名,很明显是个揶揄用的笔名。
“又是他,”亨利·欧文嘀咕,他已经猜到那人究竟是谁了,“说这布景过大,因为他自身过于渺小。”
“是某个人。”艾伦·泰瑞狡黠地笑了,她那戴手套的指尖触碰两下亨利·欧文的袖口。
“扑通!”亨利·欧文面前落下一大堆黑色颜料,把舞台上暂时搁置的大块画板上美丽的风景弄得一塌糊涂。
“哦……”还未等亨利·欧文表现出吃惊,又有一大块白色的物什重重摔下——是半拉翅膀模型,似乎有人往柱顶粘这玩意的时候在黏胶上偷工减料了。
“他们怎么能这样!”艾伦·泰瑞尖叫一声,亨利·欧文伸手搭在她的肩头,安抚她。
亨利·欧文把手中的报纸用力折成小方块,只听见在他低语,“刚才的评论比眼前这一片狼藉还让我觉得恶心。”
在与艾伦·泰瑞一块处理完眼前遇到的麻烦以后,亨利·欧文回到休息室,他得一个人思考一些问题。
亨利·欧文刚刚从抽屉里掏出记事簿,就听到熟悉的敲门声。
“什么风把你吹来啦?”亨利·欧文眼里含着笑意,他肩上挂着戏服的斗篷,“这风肯定不小吧。”
布拉姆·斯托克走进来,关上门说,“我下午能不能出去,是一点私事。”
“请假是要付出代价的。”亨利·欧文招手示意斯托克过来坐下。
趁斯托克还没坐稳,亨利·欧文探起身子,迅速往他的脸颊上吻了一下。
斯托克定了定神,他仿佛看到吸血鬼的嘴角扬起微笑。
在路上,斯托克冒出一个强烈的念头,电车上是不会有吸血鬼的,忙忙碌碌一副倦容的职员们才是永恒。
“嗨,布拉姆,你终于来了。”乔治·斯托克挥手。
“布拉姆,很高兴你能来,我需要证明我的观点。”在他对面坐着的是柯南道尔,“吸血鬼是真实存在的,只是目前在伦敦还没有发现活体。”
布拉姆·斯托克坐下来,他只点了一杯柳橙汽水。
在青年的梦里,伦敦是没有吸血鬼的,但是伦敦有医学博士,争论着吸血鬼的存在。医学博士,一位,不止一位,几位都有,或者,好几个人都是一个人,一个人也是好几个人。
很快,伦敦也会有吸血鬼。
吸血鬼会乘着风暴横渡英吉利海峡。
“我说,乔治博士,我昨天招魂招来了波德莱尔,还问了他几个问题,”柯南道尔满面春风。
“这不科学……”乔治顺手推开身旁冒失服务员挂着餐布的胳膊。
斯托克微笑的看着两个人。
“我当年在土耳其时……”
“可是我在阿富汗遇到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