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方可可昏迷间听见不绝耳的刀剑声渐渐远去归于寂静。
而后便是密密绵长的疼痛，身上没有一处好过，生生痛醒时又听见似乎有人在她耳边低吟，初初皆是些听不明白的如咒般秘语，长久的伴着疼痛仿佛渐渐减轻又忽然铺天盖地而来，直至最终，才听清几句。
那是个女子，脂粉香气甜腻得溢出来，方可可闻了却仿佛陷入更深的梦魇中，听她道，“恨么？”
恨，恨她心心念念的人杀了她的父亲，如何不恨。
“怨么？”声音缥缥缈缈，却扎进方可可心里。
怨，怨她的识人不清妄为任性以致家破人亡，如何不怨。
“方可可，你满腔心意遭到背叛，你唯一的亲人被杀害，这世上终于只剩你一人了。”
不，不会这样的，她还等着南衣来寻她，她还等着爹爹来接她。
怎么会这样呢？
紫藤花看着蛇池里的柳眉紧蹙满面泪痕的方可可，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把玩着手里的小药瓶道，“你知道仇人是谁，对吗？”
是。
她知道。
顾南衣第一次失踪，她被锁在京郊的宅子里，等着他来时便有无数猜测，可她盼着他不会做那些害方家的事，又无法面对方家的累累罪孽，便同顾南衣道，不求其他只望爹爹活着。
可惜直到最后，也不能如愿。
紫藤花见她迟迟不答，开了手里的小药瓶，送至她面前，逼问道，“害你家破人亡，害你孤身一人的，是谁？”
是……
顾南衣三个字在心底盘桓，即将冲出时又哽咽在喉，化为几个字，“血浮屠。”
紫藤花一怔，她的摄魂术从未失手过，不想方可可竟未全然受她控制，无论如何也不肯说顾南衣。不过，她本意就是利用方可可来对付血浮屠，如今这样倒也正中下怀。
方可可在蛇池里待足了四十九日，受万千毒蛇噬咬，集天下至毒于一身，熬过了无数次毒发，命悬一线咬牙全凭意志才抗下来，又承了紫藤花心法，终于练成了紫藤花的独门绝技圣王毒功。
紫藤花已是油尽灯枯，她一身功力都传给了方可可，只勉强吊着一口气以精神控制方可可，让她去刺杀血浮屠宗主——宗宸。若不是她练此功中毒过深命不长久，功力受损，也不必假手于方可可来报仇雪恨。
她已熬至尽头，眉发皆白，仍然一身媚艳的紫色，干枯的手指抚过方可可的黑色面纱，“可可，血浮屠害得我们家破人亡，我们决不能坐以待毙，你说是不是？”
“当年我紫藤一族不过边陲小国，向来安分守己，可血浮屠不由分说便领兵踏平我母国，从此子民离散，寄人篱下仰人鼻息，何其艰难，何其无辜！”紫藤花重重咳几声，声音低哑恨恨道，“他们该死。”
方可可眼中只有雪亮的恨意，重复道，“他们该死。”
宗宸一时不慎被毒控制，只能眼看着那黑衣女子执匕首刺向了自己的心脏，痛裂极速的吞噬了他，眼前天旋地转，与此同时模糊间看到了顾南衣痛喝一声“师父！”
黑衣女子见有人来明显一怔，扭头慌忙逃走，匕首拔出时带着殷红的鲜血在月光下洒落。顾南衣不能置信的冲过来，颤抖着抱住宗宸，宗宸已经不能说出话来，握着顾南衣的手也渐渐松开。
顾南衣痛极彻骨，暴起朝着方才刺客逃走的方向追去，他自幼便是师父抚育，也只有师父一个亲人，纵然时有严苛，却是真正爱护他的人，他此前抗命不杀方天豪，宁奕要杀他，便是宗宸一力承担，抗下了所有罪责来护他，师父春晖他还未尝报答一二便遭此大难，既眼见刺客行凶，势必要手刃而后快。
他追得急，血浮屠诸众都远远挂在后面，那刺客逃进一处山洞便停了下来，回过身与他对了两招。
刺客身上没有一丝鲜活之气，一双眸更是寒凉如冰，顾南衣逼上前去与她缠斗，招招都下了狠手，刺客很快不敌，连拿着匕首的手都仿佛颤抖起来，顾南衣看准机会一剑划掉了她的面纱。
黑纱扬起，带着女子身上的香气，隔了薄薄一层纱，顾南衣望着她，竟害怕起面纱落下，不知真容露出知是故人时，要如何面对。
果然是方可可。
竟然是方可可。
“怎么是你……”他苦苦寻了几个月的可可，对血浮屠之命违抗不从，惹怒宁奕逼得师父将他逐出血浮屠才得以保全，可如今杀了师父的，竟是她。
“为什么……”
方可可从未听过顾南衣这样声声泣血的诘问，杀了宗宸也丝毫没有减轻她心里的痛楚，看着顾南衣失魂落魄的模样反而越发难过，握紧了手中的匕首道，“为什么？何以到了如今的地步你顾南衣步步参与环环知晓，还要来问我为什么吗？”
“怎么会变成这样……”已经听不出顾南衣是在问自己，还是问她。
方可可凄然一笑，“潜入方家一直骗我，作为内应扳倒方家都罢了，我们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了，可你连爹爹性命都不肯留，你那时，可有一分想过我？”
好不容易挣得了灵台一丝清明，听出她话中疑问，惊道，“你…爹爹……不在了？”
“还要诓我吗？”方可可举着匕首到他眼前，折出的亮光刺痛了他的眼睛，“这匕首想必你还认得，用我送你的匕首杀我爹爹，顾南衣，你怎么忍心！”
“我……”顾南衣才要分辩，却听得血浮屠诸众追来的声音，改口道，“是，是我！现下你又杀了我师父，你我之仇不共戴天，你走吧，他日你我公平再战，一决生死。”
方可可看着眼前的顾南衣，仿佛从不认识他，毒气无法施出尽数攻上心来，猛的喷出一口血，竟是近乎黑色。
外头的声音越来越近，顾南衣不自觉的挪动了一步，又生生别开眼不去瞧她，低喝道，“滚！”
他知道的，这些话说出来，他们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顾南衣艰难的转身闭了闭眼，冰凉的石壁结的冰凌划破他的手，寒意却仿佛一道烈火钻进他心里，几乎要不能承受，猛一回头冲方可可吼道，“滚啊！”
快走吧。
无论如何，你都要活着。
可可。
——我悔笔思念，借三分醉意，问那日为何不留你。
方可可昏迷间听见不绝耳的刀剑声渐渐远去归于寂静。
而后便是密密绵长的疼痛，身上没有一处好过，生生痛醒时又听见似乎有人在她耳边低吟，初初皆是些听不明白的如咒般秘语，长久的伴着疼痛仿佛渐渐减轻又忽然铺天盖地而来，直至最终，才听清几句。
那是个女子，脂粉香气甜腻得溢出来，方可可闻了却仿佛陷入更深的梦魇中，听她道，“恨么？”
恨，恨她心心念念的人杀了她的父亲，如何不恨。
“怨么？”声音缥缥缈缈，却扎进方可可心里。
怨，怨她的识人不清妄为任性以致家破人亡，如何不怨。
“方可可，你满腔心意遭到背叛，你唯一的亲人被杀害，这世上终于只剩你一人了。”
不，不会这样的，她还等着南衣来寻她，她还等着爹爹来接她。
怎么会这样呢？
紫藤花看着蛇池里的柳眉紧蹙满面泪痕的方可可，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把玩着手里的小药瓶道，“你知道仇人是谁，对吗？”
是。
她知道。
顾南衣第一次失踪，她被锁在京郊的宅子里，等着他来时便有无数猜测，可她盼着他不会做那些害方家的事，又无法面对方家的累累罪孽，便同顾南衣道，不求其他只望爹爹活着。
可惜直到最后，也不能如愿。
紫藤花见她迟迟不答，开了手里的小药瓶，送至她面前，逼问道，“害你家破人亡，害你孤身一人的，是谁？”
是……
顾南衣三个字在心底盘桓，即将冲出时又哽咽在喉，化为几个字，“血浮屠。”
紫藤花一怔，她的摄魂术从未失手过，不想方可可竟未全然受她控制，无论如何也不肯说顾南衣。不过，她本意就是利用方可可来对付血浮屠，如今这样倒也正中下怀。
方可可在蛇池里待足了四十九日，受万千毒蛇噬咬，集天下至毒于一身，熬过了无数次毒发，命悬一线咬牙全凭意志才抗下来，又承了紫藤花心法，终于练成了紫藤花的独门绝技圣王毒功。
紫藤花已是油尽灯枯，她一身功力都传给了方可可，只勉强吊着一口气以精神控制方可可，让她去刺杀血浮屠宗主——宗宸。若不是她练此功中毒过深命不长久，功力受损，也不必假手于方可可来报仇雪恨。
她已熬至尽头，眉发皆白，仍然一身媚艳的紫色，干枯的手指抚过方可可的黑色面纱，“可可，血浮屠害得我们家破人亡，我们决不能坐以待毙，你说是不是？”
“当年我紫藤一族不过边陲小国，向来安分守己，可血浮屠不由分说便领兵踏平我母国，从此子民离散，寄人篱下仰人鼻息，何其艰难，何其无辜！”紫藤花重重咳几声，声音低哑恨恨道，“他们该死。”
方可可眼中只有雪亮的恨意，重复道，“他们该死。”
宗宸一时不慎被毒控制，只能眼看着那黑衣女子执匕首刺向了自己的心脏，痛裂极速的吞噬了他，眼前天旋地转，与此同时模糊间看到了顾南衣痛喝一声“师父！”
黑衣女子见有人来明显一怔，扭头慌忙逃走，匕首拔出时带着殷红的鲜血在月光下洒落。顾南衣不能置信的冲过来，颤抖着抱住宗宸，宗宸已经不能说出话来，握着顾南衣的手也渐渐松开。
顾南衣痛极彻骨，暴起朝着方才刺客逃走的方向追去，他自幼便是师父抚育，也只有师父一个亲人，纵然时有严苛，却是真正爱护他的人，他此前抗命不杀方天豪，宁奕要杀他，便是宗宸一力承担，抗下了所有罪责来护他，师父春晖他还未尝报答一二便遭此大难，既眼见刺客行凶，势必要手刃而后快。
他追得急，血浮屠诸众都远远挂在后面，那刺客逃进一处山洞便停了下来，回过身与他对了两招。
刺客身上没有一丝鲜活之气，一双眸更是寒凉如冰，顾南衣逼上前去与她缠斗，招招都下了狠手，刺客很快不敌，连拿着匕首的手都仿佛颤抖起来，顾南衣看准机会一剑划掉了她的面纱。
黑纱扬起，带着女子身上的香气，隔了薄薄一层纱，顾南衣望着她，竟害怕起面纱落下，不知真容露出知是故人时，要如何面对。
果然是方可可。
竟然是方可可。
“怎么是你……”他苦苦寻了几个月的可可，对血浮屠之命违抗不从，惹怒宁奕逼得师父将他逐出血浮屠才得以保全，可如今杀了师父的，竟是她。
“为什么……”
方可可从未听过顾南衣这样声声泣血的诘问，杀了宗宸也丝毫没有减轻她心里的痛楚，看着顾南衣失魂落魄的模样反而越发难过，握紧了手中的匕首道，“为什么？何以到了如今的地步你顾南衣步步参与环环知晓，还要来问我为什么吗？”
“怎么会变成这样……”已经听不出顾南衣是在问自己，还是问她。
方可可凄然一笑，“潜入方家一直骗我，作为内应扳倒方家都罢了，我们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了，可你连爹爹性命都不肯留，你那时，可有一分想过我？”
好不容易挣得了灵台一丝清明，听出她话中疑问，惊道，“你…爹爹……不在了？”
“还要诓我吗？”方可可举着匕首到他眼前，折出的亮光刺痛了他的眼睛，“这匕首想必你还认得，用我送你的匕首杀我爹爹，顾南衣，你怎么忍心！”
“我……”顾南衣才要分辩，却听得血浮屠诸众追来的声音，改口道，“是，是我！现下你又杀了我师父，你我之仇不共戴天，你走吧，他日你我公平再战，一决生死。”
方可可看着眼前的顾南衣，仿佛从不认识他，毒气无法施出尽数攻上心来，猛的喷出一口血，竟是近乎黑色。
外头的声音越来越近，顾南衣不自觉的挪动了一步，又生生别开眼不去瞧她，低喝道，“滚！”
他知道的，这些话说出来，他们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顾南衣艰难的转身闭了闭眼，冰凉的石壁结的冰凌划破他的手，寒意却仿佛一道烈火钻进他心里，几乎要不能承受，猛一回头冲方可可吼道，“滚啊！”
快走吧。
无论如何，你都要活着。
可可。
——我悔笔思念，借三分醉意，问那日为何不留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