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鹰出现，四个人，携带武器，正往后山方向。”
【耳机里传来阿佳的汇报，几乎不用思考，已经开始下达指令】
一组支援，二组跟上，三组四组原地待命，老鹰有武器，大家小心做事，不要轻举妄动，一切听指挥行动。
【我们今天面对的，是由东南亚来沪的毒贩头子，这帮人最是不要命，我是孤儿不要紧，但一班同事个个家有老小，一个我都不愿出事。】
【这个案子我们跟了几个月，今天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大家多少有点兴奋，但那点兴奋又几乎被紧张掩盖，我顿了顿，添上一句】
放轻松点，抓完人收工，今晚我请客。

【这座荒山自己常来，有时是来写生，有时单纯只为看那太阳一点点从地平线落下去，山后腾起万丈光芒，又一点点湮灭于黑暗。城中灯火一星半点亮起，逐渐连成一片，最终汇成大海，是最世俗也最让人心动的快乐。然而那快乐里没有自己的，属于自己的只有这山巅长久的风，和天边流动的云。自己只是从天明坐到天黑，有时候起身回去，有时候坐到第二天晨露浸透衣衫，才会离开。】
【老王最开始尚且会在入暮时分来寻，后来发现父亲常常三五天想不到问自己情况，渐渐在自己上山时候也就沉默着开走，等到入夜才会停去山下等。自己无心去管，有时下去晚，也根本不会在意他在等，有时下去早了，也只是呆呆得坐在路边随手拿着树枝在地上勾画，那线条在车轮的碾压下一瞬便没了。】
【然而从没有一天如同今天一般吵嚷。】
【那声响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往何处而去，只是在耳边嗡嗡着，诉说着不明所以的内容，却嘈杂得仿佛一千万个人同时在嘶声尖叫。自己无心理会，声音却越来越近，身后草丛一响有人过来，自己只做听不见，继续对着涂抹了大片黑红色调的画布发呆。】

【我同三组埋伏在这里，远远地就看到了几个毒贩的身影，身旁的甘玮手有点抖，这是他加入到重案组后，第一次真枪实弹上阵。手按在他肩上，企图替他稳定心神，此刻，半分也不能懈怠了。毒贩最是小心谨慎，略有风吹草动都能察觉，我们只能保持安静，等待他们交易时人赃并获。】
【那一刻来临时，甘玮将才的紧张似都消失殆尽，我低低对着耳麦喊了声“行动”，他便第一个站起身来，举枪对准了毒贩。除一组半山留待支援外，所有同事都围拢过来，将几个毒贩围在了悬崖的一端】
【我举着枪，抬了抬下巴，嗓门最大的彭登开始喊话】
“前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赶紧放下武器，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这样的场景我经历过许多次，却也不敢放松，敌人凶恶且狡猾，不到最后一刻没人敢说确定的话。】

【突如其来的喊话声，自己却只是报以茫然的眨眼，缓缓调整了靠着身后大石的姿势，直到周围包围渐近，直到有人后退着绕过巨石，惊慌下发现自己存在，那枪口仿佛游弋，自己却不曾注意，直到那人的目光钉在自己身上许久，让自己终于侧过去有些不满得回望那对着自己的乌黑枪口，然后被人一把拖出来。】
【莫名其妙。】
【皱眉望着对面一群严阵以待的人，显然大家都有点被这状况外的发展打击到了。挑眉微微动了一下，额角便被一个冰冷的东西贴了上来】
：都别动！不然我一枪崩了他！

【已经没有时间去过问负责清场的同事，这里为什么还有一个人？我持枪的双手里，有一只悄无声息地放低，收在后背，冲甘玮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去九点钟方向。于是甘玮的声音一遍遍在那头响起】
“先生，请你冷静，有话慢慢说”
...
【我的枪不曾放下，正如他的枪口抵着人，而我的枪口正对着他。这是我极舒适的射击距离，我有把握可以一击毙命，但他手里有人质，我只有等待时机。】
【孤注一掷的毒贩原本就心神紊乱，因此甘玮的干扰很快便起了作用，毒贩转头向毒贩喊话，抵住人太阳穴的枪口便有些松动，我冲被毒贩钳制的人质微微一偏首，并不计较他是否会意，沉稳地扣动扳机，毒贩便应声倒地。】
【枪声并未停止，危机也没有消除，我的子弹射向另一个毒贩的手腕，彼时他的枪举起来，正对着无辜人的后背，然后冲上去拉住他胳膊，一把护在身后。】
【幸好我不是单枪匹马，同事很快制住了剩余三个无人质傍身的毒贩，我笑着喊了声收工，转头看向身旁的人】
我们是警察，不要怕，你安全了。有没有受伤？

【视线被迫放在对面那群人身上，然而自己却越过那个大喊大叫的男子，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那个微妙的被众人若有若无注意着的人，那个朝自己微一偏头的人。】
【即使再不情不愿，自己也对于被这么拉做垫背然后一枪打死的愚蠢死法毫无兴趣。只得侧头朝对方示意的方向躲了躲，然后那凌空飞来的子弹便溅起来一空血色，洋洋洒洒泼了自己半身。】
【被拽来拽去久了倒也习惯，看看眼前的后背决定不多与他计较，垂眼看看身上的白衬衣，已经被血浸透了，湿漉漉的并不舒服。听见收工知道他们控制了场面，抬头盯了那个警察一回，一言不发得想要绕过他去拿自己的东西下山回家换衣服。】

【我想他约莫是吓得有些傻了，莫说是普通市民，便是头回上阵的同事，大惊之下需要心理干预的也不在少数，因此并不诧异他的沉默寡言。没等来回话，也没料到他会绕开我。】
【但他，还不能走。】
【彭登挡住他去路，我收好枪，也走过去，正听见彭登说话】先生，您需要去警局录份口供。
【他衣上血色红艳，此时我看来却并不扎眼，只料想他当是不好过，毕竟是死神门前走了一遭，便不强调录口供的事】
这路上不知道是否还有匪徒同伙，你与我们一道，安全些。
【低头看他拾掇东西，并没开口问他是否需要帮助，只静静地，趁风刮来，转身看向收拾现场的同事，长舒了气。】

【被人挡住去路也不犯恼，只面无表情得看着对面那个人，他说的话清风过耳，自己全当没听见。】
【这个世界上能左右自己意见的不多，能左右自己行动的也不多。】
【将画板收起来随手一背，把画笔径直揣到兜里，那颜料淅淅沥沥染了一手，在裤子上一擦便转身往山下走，横竖这身衣服自己也是不要了。】
【另一个人的话自己更是连听都没听，自己这就要下山了，他爱说什么都只管找父亲去吧。至于他找得到找不到，那就不是自己关心的事情了。】

【我有一点无奈，倒不至于生气，当警察的时日一久，遇上的人和事多了，也知晓凡事不可光凭表象妄下定论，何况眼前这人，如果真的无辜，的确是将将承了无妄之灾。】
【可他，的确不能走。】
【冲彭登略一点头，默认了他们可以架人上车，但到底对方不是嫌疑人，因而吩咐】
和我一辆车吧。
【对他的冷脸和充耳不闻满不在乎，落后一步走在他们后头，给带他走的行为找了个名头】
保护市民是我们的职责。

【这人倒没朝自己大喊大叫，可态度明显坚定不移，脚步顿了一下，衡量了一下彼此打起来的结果，到底还是不情不愿得被半胁迫一样上了车。】
【他倒是会给自己找理由，冠冕堂皇的借口一样说得面不改色，自己坐在椅子上微微仰头去看他，夕阳从他身后照来，温暖的橘黄色光芒把自己的眼睛映照成琥珀色，唯独他投在自己眼中的倒影是纯黑的，停了一会，然后伸手啪得关上了车门，把他隔在外头。】
【其实这举动难免有点孩子气。毕竟这是警车，他想坐哪，全不是自己摔他车门能决定的，然而自己还是发泄着不满，调整了一下姿势把手交握放在腿上，合眼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被他孩子气般报复的关门逗笑了，连日来的紧张似乎在这一刻有所松懈，我觉得自己有一瞬间想到了自己已经离开多年的家人，仿佛车玻璃的那头，是弟弟在扮着鬼脸。】
【我总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的，习惯一个人在这世间踽踽独行。】
【这样出神的时间极为短暂，我听到耳机里彭登的声音：“老大，撤吗？”，然后我绕到另一侧车门，上车坐定，几辆车子便往警局去了。】
【这一路仍不敢松懈，只是因着将才的恍神，心里莫名地又柔软几分，鬼使神差般将西装外套盖在了他的身上，仿佛只为了遮盖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迹。】

【讨厌的人上了车，还坐在自己旁边。略微把眉头敛一敛偏过头去朝另一边，祈祷能睡过剩下的路程，然后一睁眼看见那个虽然讨厌胜在熟悉的司机，来接自己回去。】
【身上一暖。】
【自己的体温总是低的，一个人仿佛怎么也暖不了自己。那外套上附带的温度如同太阳一样，险些灼伤了自己。】
【并不温柔，却足够温暖。温暖到自己睁眼看了一会，才转头望他，是希望他拿回去，却又私心里偷偷期望把这过程拖延得长一些，就能从那衣服上窃取更多的暖意来。】

【在车子停稳前，若无其事般收回了盖在他身上的外套，下车紧了紧领带，冲着前来交接的同事颔了颔首】
应该是清场时漏掉的市民，你们录口供时收敛点，别吓着人了。
【有一瞬很想敲敲车窗再嘱咐他两句，终究作罢，连一句例行公事也不曾留下。重新穿上西装外套，将中间一粒扣子扣上】
我去跟总督察汇报。
…
【再见到他时，手表上的时针才转了不够一圈，他从审讯室出来，我立正站在总督察身旁，正在接受来自他父亲——城中名流的指责。我在这一刻对他有些歆羡，这歆羡并非因为泼天的富贵，而是我十分久违的，来自父亲的呵护。尽管他父亲的这份呵护，看起来如此蛮不讲理。】

【车尚未停稳，身上的暖意就随着那外套一起被卷走了。突兀得觉着冷，手指略微痉挛着握紧，唇角无意识得向下拉了一拉。】
【真奇怪，明明是被强加的温暖，怎么对方收回时，还会觉得恋恋不舍？】
【于是自己轻而易举得再度被他惹恼，磨磨蹭蹭得下了车，跟着进了审讯室，却对审讯自己的人的问题报以沉默，将视线定在虚空中某个漂浮的点上。】
【到最后对方丧失了耐性，几乎要忍不住把自己拎起来晃一晃，那手伸过来才握住自己衣领朝上提了有十公分，门声一响，外头人冲了进来拦住他，拽到一边说了些什么。】
【而自己眉眼间的倦怠之色却更重，因清楚那厢喃喃低语内容，便再无等待必要。】
【径直起身朝外走去，那两人皆让开，厌恶艳羡嘲讽鄙夷交织在一起，更多的自己甚至懒得去看，没有来拦自己就够了。】
【出门来见那人果然在外面大吵大闹，视而不见得打算走过去，却被跟在父亲身边的仲叔挡住，抬头与他对视片刻，终究还是败下阵来，扭头站在墙根继续发呆，假装自己是个幽灵，全然不管这混乱现场其实有大部分是自己的原因。】
【直到他出现，披着那件自己颇熟悉的外套，自己的视线就跟着转了过去，紧紧盯着他外衣，再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