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热得人都不乐意出门，这日瞧着吹了些风，袖中凉凉的，才换了轻软衣裳，乘轿去淑和公主府。我的八舅舅，尚了我的大姑姑，对阿玛和额涅来说，都属亲上加亲的事儿。是以我同淑如公主府的人，比别人熟上许多。进门一问，说是舅舅和姑姑都不在府中，下人正要细询，手闲闲一摆，抿着嫣红的唇，只道）
不必了，我自己去寻我那冲峙表弟便是。

【不拘季节，京中子弟都爱畋猎。七天前友人相邀去他家京郊的别庄里，虽然舍不得绍兴新送来的翠盖荷，见他殷切，便也没推辞。去了四日，众人晨间纵马入山，夜间射覆析字。今早回国教学院，便有近来结交的江南学子说我错过了好事。一问，伯沄居士前几天来上过堂，当即拍掌懊悔。伯沄居士是谁，当代大儒，不仅精以经义，且学贯百家。国教学院早想请他来讲课，三请三回绝，哪知第四回就应了。回府以后，问来他地址，抓耳挠腮的写拜帖。写了半日，吹干墨，左右翻看。】

（步入嘲石院，院中新添了几盆兰花，花瓣宽阔，枝叶苍翠，应是珍物。多看了几眼，却并未走近。虽是女子，但我对花草的喜爱并不超过世人，平日闺中，修剪的手艺也差得很。倒是花草之上，窗扉间瞧见冲峙似于桌前翻看什么东西，便鞋跟轻撞了一下砖面，提醒他我来了。等他抬头，方扬起笑意，对他说）
表弟，上个月跌坏了你的一把黑纸扇，今儿个来给你送赔礼。

【上下巡视，确定拜帖字句无错，且通顺风雅后方放下。过了一会儿又拿起，将其揉作一团。】
【大儒的家门不好进。尤其伯沄居士赵鹤龄，年岁渐长，轻易不见客，这次上国教学院的堂，已是十分难得。寻常学子贸然登门拜访，大门都不一定进得去。用淑如公主府的名号将人请来，未免失了雅意，又怕大儒将我视为仗势欺人之辈，或是附庸风雅之徒。按说这位老先生刻板如此，理应不待见京中渐多的洋人，但听闻洋教堂里的教士与他来往甚多，登门不用传，一时盼着拜入他门下的学生，人人巴不得长出黄胡须。犹豫间听见人蹬地之声，抬眼看见表姐，将纸团随手一放，扯开嘴角：】
我以为什么事儿，早忘干净了。

（瞧见表弟对我一笑，同能儿一般带着少年人的傻气，实在辜负了这副好眉眼。一面走入屋内，一面说道：）
你不记着，我却记着，你知道我最不喜欢欠别人的。今儿个的赔礼，你可一定得收。
（坐于桌前，想了想，眼珠狡黠一转，微微眯起。）
你要是不收，我就找一群同你呆头呆脑的小鹅，放在你的床下，搅得你睡不好觉。
（说罢，笑意如水波漾开，不是为了此刻他迷惑的神情，而是为了接下来的礼物带来的震撼。）

【那把毛全本黑纸扇是诗社某次比赛得的彩头，先前府里纵有千把比这个齐整透亮，皆比不上这把能逞少年自得，所以时常拿在手中。月前那一跌经表姐的手，早将此事撩开，换了邵弥所作的画扇。今日听她提起，云里雾里的不知她纠结这个做什么，自幼兄弟姊妹玩闹弄坏的东西不知凡几，从不见赔我一个。给她倒了杯茶茶，话中带着闲适：】
好好好，你说是就是，要给我什么。
【说话间眼往她空空两手瞥了一眼。】

（接过茶水，却不急着喝，只捧在手心中。他屋中垂着苍苍编帘，初秋的日光打进来，落在莹白的手上，细辩已觉稀薄，不同夏日的厚重，晒得人火辣辣。我心中最疼能儿，旁人都比不上，但除了他，旁的表弟堂弟自然也是喜欢的。）
过几日便是和侍郎的四十大寿，我同他女儿交好，那日去她闺房小坐，瞧见月牙凳上堆着一摞没名字的请帖，想来是她阿玛给她自己添名字的，便朝她要了两张。赊你一张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