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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扇儿照往日出离，我的魂照往日没在那儿。膳房每回送的点心并不重样，却并没一碟白糖糕——实则有也不济事的。牖下那盆矮玉兰，与我面面相觑半晌，倏而抖一抖花冠，像是讶异川扇儿莫名拔高的声量：“妹儿，有糖糕喃！”）
啊，（我怔了怔，叫她收声，探得她就在屋边，便没去攘。）我瞧瞧。（掂盘子嗅一圈，没阿娘的香，有点儿悻悻，又撂给她，蔫答答地。）我不要吃了，你拿去吧。

程骊珠 明丽90 月影台
（我站在门槛上倚门望着外头，昨天膳房送来的水晶糕特别好吃，甜丝丝的润在喉咙里头，哪怕是在午膳后，我也能一口气吃掉一盘糕点，摸着圆鼓鼓的小肚子满足的去睡午觉。因而今天吃完饭，我早早的就来守着。）
（但我被囡儿抓着了，她呀一声，急忙把我赶回屋里，操着一口软调调气急败坏的跟我讲）不许踩门槛，会坏了风水的！
（我笑嘻嘻应两声，一扭身绕过她，又跑到门口望一望，膳房的姑姑还是没有出现。也许我来的太早了。我如此想着，才要旋身回去，就瞥见余光一角，立刻直起腰板来，眼里放出光彩，等着姑姑将糕点递给我，欢喜的道了一声谢，回到屋子里将那糕点摆上桌，刚要吞咽进肚子里，就发现不是昨天那个糕了。）
（很小心的拿手指蹭了一点上头的粉末，含紧嘴里抿了一下，立刻皱起眉来，抽出来手指拿帕子擦了擦，端着打算出门找姑姑换一碟，但放眼一望，再也找不着姑姑了。）
（我转过头，看见阁间姑娘也有一盘糕，看起来比我的好吃。因而巴巴凑过去，腻着嗓子唤一声）凉子。
（尚有两分不好意思的举了举自己手中的糕点碟，又指一指她旁边那位手里的，腮边透出来一个笑，眼睛也弯成新月）
我想和宁换一盘糕点，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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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腻侬声调娓娓来，娓娓去了。我嗅见一腔黄油面的香，香中别有个女郎，又是灼人好看的丽质。——这些天见了许多——光一个月影台。山外山人外人，我坐井观天，不肯出来。而这位，比之令我不喜欢的，挺有些意思。）
啊，行呀。（以我十四载的见闻，没听过像这样拐弯的官话，再浅陋地揣测几分，是南边儿过来的。颇爽利应了声，笑眯眯地迎她进屋，叫川扇儿拿糖糕给人。）坐下吃吧。我听您说话怪新鲜的，您是南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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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她很爽快的答应下来，心里欢喜的紧，这是我第一次踏进别的姑娘的闺房，闻来有玉兰香。）
（我将糕碟摆放在她的案几上，等待着交换来的那盘糖糕一并上桌，口齿里生出甜津津的津液，但手指牢牢抓住衣袖，听她问起来这茬，倒有些不好意思。我与月影台其他人说话——确实不一样。我囫囵不识地理，遍不出东南西北，以我贫乏的知识，知她说的是不错的。因而我一点头）系呀。
（我将咸糕送到她面前，同她说）
宁先品品，宁要似觉得次不惯，我就不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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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扇儿是蜀姑娘，函函的椒末儿也是；阿娘苏白口音，一个侠女。我没听过别地的方言，眼界儿亦浅，以为南边就是广陵，崴扭学一句。）侬似苏州人伐？（不很像，阿娘甚少这样说话的。我跟着川扇儿混弄，一口很不地道的蜀中腔——这个比苏州话在行。攘一攘川扇儿，她一激灵，道：小娘子，你吃诶，君妹儿没得胃口。）
您吃吧，我不很饿呢。（我动动胳膊，把碟子杵她跟前，抄着手。亮晶晶的瞳仁眄她。）我阿娘是苏州人，也很会做白糖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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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支愣起一双耳朵，认真听她讲出那句话，很显然的怔愣了一下，品味过片刻，才听懂了苏州人三个字。懵懵懂懂的摇摇头，猜测着她问我的意思，是不是我从苏州来?）不…不系。
（我的脸上大约泛了点红，我觉着发烫，我说的话，似乎奇奇怪怪，我想用东西堵住自己的嘴，但是又怕——我吃东西的姿态不对。自打我来这儿，就总是有姑姑告诉我，要如何吃饭，如何睡觉，我前头多少年积累下来的习惯，在她们看来都是不对的，都是大错特错的。）
（但眼前的姑娘很和善，她同我讲起阿娘，我便有些想家了，我抿一口糕点，才知道这样甜滋滋的东西叫白糖糕，我很小声地应一句，同她讲）
我从很澜很澜的地方来的…这系我第一次离家这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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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史不出门，不觉十三州之旷大。小娘子又一否，再纠缠苏州不苏州，广陵不广陵，便很没意思了。她吃得很香，诱我拿咸糕来尝，半口椒盐，酥皮嫩馅，囫囵落肚。绢帕擦一擦手，挑别的话头。）
我家就在阳城，离这儿不远。（撑腮远望红墙，眨眨眼。）隔着这么多道宫墙，明知回不去的，索性再也不想了。
（抿唇眄她，矜矜投一抹笑。）我姓薛，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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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顺着窗望出去，尚不能十分理解，我入了一个怎样的地方。哥哥问‘你想嫁给东头的黑娃吗？’时，我摇了摇头，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告诉我，兴许我要入宫了。依着他的表述，我大概要去一个很有钱很好看的地方，入宫，跟中科举一样，都是小渔村里不曾有过的荣耀。我从回忆里拽回思绪，视线也从外面抻回她面上，同她讲起故里）我的家离海很近，从窗父望出去，可以看见许多水鸟。
（我抿了一下唇角，稍稍侧过头，奔腾的海浪被宫墙阻拦，将我打回现实。）
（闻她谈起姓氏，我拿小指抿去唇边残余的糕点渣，扬起一个很明媚的笑脸）
我姓岑，叫岑泥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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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曾离家，便不曾知晓她所说的海是什么地方。小时候读《水经注》，遇得艰涩的，拿着书问阿耶，阿耶只说，上古四海，称鲛人海、南海、海西国与东蓬莱，我听得一知半解，要再问，被薛慎行撂来一本山海经，一本众神册，叫我自个儿揣摩——他总霸着阿耶。）
（旧事使人气恼，我磨一磨牙。睖睁小娘子，半晌。）啊，（照她的发音，）岑霓珠？（这名讳很合她，珪角星芒，明丽烂逸。笑眯眯地。）岑娘子。你爱吃白糖糕？下回碰见，我再邀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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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了点头，丝毫没听出来什么不妥当，以前在家里，他们也这么唤我，小岑，或者莺郎，说起我的乳名，是很一波三折的，最初，我叫翁娘，信天翁在海上，是会带来好运的鸟儿，家里人盼着好运，也将这份期待寄托在我身上，但后来大哥哥读的书多了，觉得这样不好，一个女孩子，怎么能成白头翁呢，于是他做主，给我改了莺娘。但只有他能叫准这两个字，其他人都是叫莺郎，莺郎，仿佛我是个俊俏的男儿郎。）
（我听她提起白糖糕，立刻亮了眼睛，高高兴兴点点头，干脆利落的应一声好，抽出腰间一方软帕来，擦掉唇角上的油渍，先同她道一声谢）
多谢宁啦。辣今天我就不多打老（打扰）宁啦。
（我望一望外头，弯下一双眼睛）我先肥去啦！
（我跳下椅子来，依着姑姑教的规矩跟她作别，便转首回了自己阁里，满路满口，都是甜甜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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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川扇儿从包袱里摸出个坏香囊，我的日子便很不好过。仗着她手巧，偏要与我为难，美其名曰：教您女红刺绣，缝补总要学的。抗议无用，于是我这几日垂头丧脑，把绣花针当定海杵，香囊当龙王宫，做个孙猴儿，搅和一通——乱绣。比初时烂两瓣的好些，当然，也更难看，针脚乱糟糟的。）
（川扇儿瞄一眼瞄一眼的，憋不住笑。我捏着它，撇撇嘴，发脾气道，）人家的东西都被我绣坏啦！你还笑！（恼了一会儿，又觉得很委屈。）岑娘子要生我的气了。
（她方知坏事，忙不迭哄了我半晌，又自告奋勇，拿着佩囊去寻人。一路碰见洒扫的、当值的，都问：请问，姓岑的小主住在哪儿？皆是未果，没人知道有个姓岑的。回来也耷拉着脑袋：君妹儿，岑娘子好像……落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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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在何处丢了个香囊。虽说不是个值钱玩意儿——是我来京城的路上，见着一个路边摊子上摆放的，里面装的是我没有闻过的花瓣，很香，哥哥看我喜欢买给我的。那是我入姜宫所带的不多的东西之一。我托囡儿去问过，但一直没有寻到。从月影台到正式册封小主，渐渐的也就尘埃落定，我记得当时那位很好看的薛娘子，听说她封了才人，是一等一的出类拔萃，也很替她欢喜。）
（宫里太大啦，我走了好多次，都碰不见她，因而自告奋勇的问了薛才人住在何处，从自己向来舍不得用的物什里，摸出一盒福鼎白茶，便往合欢东阁去，同门外的小姑姑笑眯眯道一声）劳宁通攒，我想来看看薛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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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选了？（我瞪着川扇儿，先是怔愣，须臾又气又郁结，攒着不是，更发不出来，闷得难受，憋出两泡泪。）……是因为她官话说得不好么？（这回岑娘不会怪我绣坏她的香包了，可我一点儿也不高兴。）早知道我教教她。
（这位不认识的程选侍，来得不合时宜，往我霉头上一撞。我正伤心难过，不管不顾的，又要对合节发一通火，气咻咻的。）谁呀！不见！（岑娘的香囊在手心里静静躺着，真难看。我摩挲几下，一霎委屈更甚，抽了抽鼻子，抬袖揩眼。）

选侍 程骊珠 明丽90
（我候在外头，仔细小心着衣角有没有沾上灰尘，发髻是不是歪掉了。满心欢喜的，等来一位愁眉苦脸的姑娘，她同我歉意的笑笑，告诉我薛才人心情不好，恐怕不便见客。）
（这回，我也跟着愁眉苦脸了。我压着嗓子啊了一声，尽量不让她看出这副显而易见的低落来。想要回去，又挪不动步子。这位薛才人，是不是忘了我啦?我觉得更难过了，她那样好看，出身又好，应当是有许多人想来奉承的，她见过他们，见的太多了，就不大记得我了。）
（但我犹不死心的，将那罐白茶递过去，抬起头来，又恢复一对亮闪闪的眸子）
那宁愣不愣（那您能不能），将它替我带进去？我，我给薛才人备了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