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元夜，扶夷湖畔，一方八角亭内支起一架小泥炉，其上温着酒，正候人品。人月团圆的日子，家宴席间提及赏月，意兴大起，至宴散时分，方唤了子姜一道往知否园内去。小亭傍假山而建，倚栏可望城中灯市，上元时兴放花灯，护城河中星点璀璨，天幕之上也净是盏盏长明。】
【打发一应仆从至园外守候，只余两盏锦灯在左右，是当下应景的兔爷儿与蟾宫的样式，灵动却不张扬，一眼便知是子姜喜爱的那一卦。】
【园中静谧，许是夜深，前厅嘈杂的人声也渐次低落，倒显夜风呼啸，格外凛冽。视线自炉间酒壶投向一侧，起身两步至跟前儿，探手将她身上的氅衣紧了一紧，循着目光眺向府院之外，热闹皆散了。再开口时，呵出徐徐白气】
风大，别在这儿站着

（八角亭檐下的铜铃合着风，奏出叮叮铃铃的悦耳声来，抬眸望着那角檐一边，想着风疾风缓，碰撞出的声儿也不一，像是在谱一曲无人赏的乐章。不过今夜有缘，齐衡其兴赏月，这才有机会发觉这一妙处。掌心撑在栏杆处，侧着身子，脚尖踮了起来，想借着月光瞧得更清晰。）
（可不及我再细看，齐衡上前替我拢了拢氅衣，氅衣边滚的一圈毛就蹭到两颊，在清冷冷的夜里显得尤为温暖。回首看时，亭中一应皆布置好了，而小婢早也不知何时退了。）
（瞬时，就瞧见那小炉上温着酒，跃跃的火舌藏在炉底，缩了缩手，眼中却亮晶晶的，一眨也不眨的盯着那小炉。念起方才家宴散时，阿宓塞进我手里的小绣囊，我还不及问她是何物，小丫头便蹦蹦跳跳的跑远了。这会儿想起取出来一看，竟是些时令的花瓣，凑近细闻，还留着香。）
（见着那留着一缝的小炉，一时将花瓣尽数投入酒中，不消多时，这小小的八角亭就该盈满酒香花香了。一番动作后，方向齐衡看去，顺势也就瞧见两盏锦灯。）
（挂得并不高，摇摇曳曳的，可见其内的烛火。样式是我一贯爱看的，其中一盏，似也是方才阖家赏灯时，我偏看了几眼，阿宓鹤儿皆嚷嚷着要为我挂会院里。）

【酒至七八分热时，亭内不仅溢满酒香，还夹带了几分清冷的花香。长眉一蹙，细辨了辨这萦绕其间的香味儿，试探着问】
梅花？你什么时候采的，我怎么不知道
【今夜本为赏月，奈何天公不曾作美，待我二人欲对坐共饮时，那轮玉盘已渐隐于云霭之下，怪道能将几颗璨星衬得如此耀目。】
【却也不妨事，那自各处胡同巷口升起的长明灯，亦于这上元佳节中抢尽风头，乃至是否有月便也不那么重要了。昏沉灯火下，执了长柄酒勺自壶中盛起烫好的清酒，分与两侧的杯盏，盈香扑鼻。是陈年的老酒，至醇至清。】
【炉火熨至一侧，又有三杯暖身酒下肚，浑身的经络仿佛打通一般，神清气爽。亭外遥遥飘过几盏明灯，眸间霎时一亮，笑望向子姜，提起一番旧事】
我记得送你去滇境那年，你是放过孔明灯才走的。那时，你许的什么愿？

（摇了摇头。）是方才阿宓给我的，是不是很香很香
（缓缓答了他的话，似想起小女睁着双澄净的眸朝我笑，又将绣囊塞入我掌心时的模样。嘴角漾出笑意，仿若得了什么天大的宝贝，眯了眯眼，笑得意满。）
（齐衡分酒时，酒香扑鼻而来，方将我自念小女好的思绪里拉出。捧着盏他斟好的盏，低眉小口小口的抿，温酒入喉，通身都暖了起来。这是举目而望，才发觉不知何时玉盘隐了下去，暗暗苍穹上零星的星子本该升为主角，成了目光所聚，奈何今夜灯盛，冉冉有长明灯升起。）
（捧着小盏，一杯、二杯……，齿抵在盏沿边，痴痴的看着苍穹，嘴角扬着笑意，转瞬似又想起什么不如意的，小山蹙起，埋首又去浅浅抿着杯中物。耳畔极熟稔的声儿传来时，我已不知饮了几盏，又都在想些什么，似有苍穹上的长明灯，也有昔年重重，皆匆匆而过，抓不住。）
唔……（侧首去看了看，是齐衡呀，朝他笑了笑，又一顿扭过头。）我不告诉你

……你和阿宓什么时候背着我有小秘密了
【她提起姑娘时，笑得倒是很欢。心头不知吃的哪门子飞醋，仿佛这杯中之物不是酒，而是陈年的山西老醋，酸得呦，牙根儿都疼。不过也只敢暗自腹诽，若摆在明面儿上争个长短，回头又该被她指摘没个做阿玛的样子。】
【然今日良辰美景，委实不该提这些小的来分心。肚里的官司打完，却错过了她一盏接一盏的喂酒，只还浸在旧事之中，一时将话匣打开，她既不言，我便抛砖引玉，一股脑将那时的祈愿兜头报出来，末了，眸中闪过一丝黠意，俯身向前一凑】
我当时还想，子姜，你会不会答应嫁给我啊？
【石桌上摆着几道下酒小菜，尚还纹丝未动，倒是那架于盘上的那两双竹筷起了作用，拾起一支有一搭没一搭的在盘沿畔叩敲，也不知仅是随性而为，还是借此掩饰自己那些不欲为外人道的紧张心思。抬首径直望入她一双星眸中，浅淡的笑意攀上面颊】
你那时还是心悦我的，对不对？若我就此问了，你肯定会答应嫁我的，对不对？

（因齐衡一句话，反惹得嘴角的笑意越发的粲然了。我待阿宓鹤儿，总是慈多于严的，母女间的悄悄话举不胜数，偶拿来嗔齐衡，总也能成功。譬如当下。）
（许因想着她们，嘴角弯起的笑从不曾褪，唇齿间饮着佳酿，迷迷蒙蒙间觉得这似乎就是岁月静好的样子。齐衡在我身边，我们膝下有儿有女，再也不会有离别伤怀。）
（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情怀中，冷不等的齐衡倾身凑过来，语态是我昔日惯常听的，皱了皱眉，忽竟生出几分梦中的场景，婚后他极少这般同我说话，多是依着我的，晃了晃脑袋，莫不是如今重重皆乃黄粱一梦？瞬时，心中就不畅快起来，撇了撇嘴，不肯答他的话，唇又抵上杯沿。）
（耳畔叮咚声儿起时，方不舍的离开杯沿，转眸去看声源处，迷蒙的眼对上一双明亮的眼，齐衡在笑。伸手去触，可他离我似并不如看着的近，呜呜一声。）你和我作对
（歪着脑袋，又倾身过去，及指腹触到他两颊，温温热热的。我当是在梦里，极肆意，极胆大，指腹自他颊边滑到嘴角。）你还笑……（手一顿，便落了下来。哼了一声儿。）
我不要，我才不要呢（说着瞪了过去，殊不知此刻迷蒙水眸，好无威慑。）
你都没认出我……（呢喃低语，对齐衡我总有数不清的情绪，想，不想。）

【实则在她走后的那一年，我不止一次这样想过，若我早日留她，是否便不会有那些午夜梦回的煎熬与红尘路上的波折。】
【但也仅此而已，若重来一回，我们都将会做出同样的抉择，大抵性本如此。只我不曾想到，她竟拒绝的如此干脆利落。一愣，又哑然，委实摸不着头脑】
我，我怎么了我……为什么不要啊？
【带些凉意的指尖拂过面颊时，探手捉住这作乱的罪魁祸首，方定了神儿去打量。今日的子姜，与往日清冷的模样太过不同。而瞧她面颊酡红，再望那竟不知何时几要见底的酒壶，这才后知后觉，原来喝醉了啊。】
【前头的抱怨也好，撒娇也罢，总之话音愈落愈低，乃至并未听清那一两句的喃喃碎语，倒是将她鬓旁散落的一绺青丝别回耳后，又歪首与她平齐了视线】
子姜，你喝醉了？
【不，还是不要重来了。人月团圆，儿女双全，这已是我能想到的最美的结局。】

（齐衡捉住我的手，他掌心暖煦，与我的全然不同。我贪着暖意，往他掌心蹭了蹭。另一只手捧着小盏，看了看盏中琼浆，又看了看那包裹着手的大掌，似很难取舍。）
（正是天人交战时，他指尖擦过耳边，这才发觉又一缕头发散落了下来，由齐衡替我别至而后，又矮下视线，同我平齐。眼儿眯着，他问我是不是喝醉了。摇了摇头，甚是乖巧。）
没有没有（眨了眨眼，低首看着小盏里所剩无几的琼浆，自他掌心抽出手来，伸手去舀，可长柄勺叮咚触到坛底。见没个盼头，手一松，长柄勺就落在坛中。又晃了晃小盏里所剩无几，仰脖一饮而尽，笑嘿嘿的将小盏塞进齐衡手中。）没有了，没有了
（脑袋一歪，想起他的前话来。）我为什么非要呆在你扬佳齐衡？
（反问了回去，见酒盏空了，摇摇晃晃的起身，苍穹上的长明灯已不复方才那般多，零星的几个，就连檐下那两盏灯似也要燃尽了。摇摇晃晃的就想往外走，这是知否。）
（离江山客不远的——我要回去。）

【醉酒的人往往是不会承认自己醉酒的，这般看来，确然是醉酒无疑了。只我从前自认见过许多面的她，清冷的、热心的、抑或是第二次见面便捉弄于我的——却委实没见过这软糯撒娇的一面。兴许是寻常姑娘家皆常作的小女儿姿态，于她却是破天荒头一遭。】
【她歪首瞧我时，一双水眸都不甚清明，乃至我觉她实则并没有看我，仿佛透过我望向了什么虚无。心下暗自发笑，可不及我高兴一刻，那后话又浑教人不舒服】
你同我本就是有婚约的，不吊在我身上，你还想去找谁？
【哪怕知晓这是醉话，是胡话，却也由不得她有一丁点旁的念头。心里那股酸劲儿又开始作祟，抚在她脸颊旁的掌心渐渐聚拢，不轻不重捏了捏那略显婴儿肥的面庞，权当报复她适才的妄语。】
【掌下肌肤滚烫，约莫这丫头不仅醉了，还醉得狠了。夜风呼啸，再多耽搁一阵，难保明日会否有病痛上身，是该回了。然那摇摇晃晃的起身两步走得极不稳，又不得不在她脚底打滑时倾身上前揽住，摇首一叹】
真是输给你了。我送你回去——

什么婚约，你都没认出我来……（喃喃一句，许是在回他。）
（颊边遭人一捏，小山一蹙，就抬手去隔开那作乱的手，又嘟囔着。）唔，你欺负我（停下一摇二晃的步子，很是委屈的朝他控诉。一遍不够，又一字一字的低诉。）你欺负我
（我想起远游时，一人茕茕孑立，可我也知道，那是自己的意愿，自己的选择，实怪不得任何人。可心中就藏着些委屈，今夜不知怎得，一下子全都涌上心头了。）
（说完，又不去看他的反应，又要往前走。脑中混混沌沌的，许多事一齐涌上来，繁乱的头疼，偏今日饮了酒，娇气的很，半点不如意不痛快，都让放大了无数倍。胡乱的想着，这边脚下就不稳当了，直直朝下滑，若不是腰间横来的手臂，许就要跌下阶去。）
（抬首望见是齐衡，便自动的朝他腰间环去，身子却不自主的超下滑。）齐衡，我想回去，可这路怎么那么难走啊（他怀里暖，本能的往他怀里蹭，脸埋在他颈边。）

我……你后来不是告诉我了吗
【音落得低了些，气也不大足，因着在那银锁与婚约的旧事上，确是我太过疏忽大意，乃至她亲口说与我听时，还差些以为是她在滇境寻到了那女子，愚蠢至极。我一直庆幸子姜不曾有怨，但如今看来，她并非无怨，只是将这怨藏得深了些，轻易不能发现。若非借此酒后吐真言的机会，我大抵一辈子都不会知晓。】
【背负一个秘密数年如一日的滋味，我委实不能感同身受，可她这些年过得有多苦，我能想象。低叹一息，欲辩驳的话在嗓间滚动几回，终究没能宣之于口，只沉默着将站都站不稳的人儿打横一抱护在怀中，颔首道】
是我对不起你，以后不会了
【她的身子如此轻薄，实在撑不起什么重量，以至箍在臂膀中时，生怕她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诚如那年她远走后，一个又一个从梦魇中醒来的日子。紧了紧怀里的力道，唇角一弯】
不过没关系，你已经嫁给我了，往后余生，只有你欺负我，好不好？

（其实，这份小小的埋怨委实不该的，我见他终日带着银锁时，率先想到的并不是与他坦诚，而是瞒着他。那时，尚且还未知心意，并未两心相许。往后种种，也实难预料的到。不过既是我自己要瞒的，那便也怪不到他猜不着。有些事情上，他一贯粗枝大叶。）
（脚下一轻，被人拥在怀里，乖觉的抬手环住他脖颈，靠在他宽厚的胸膛，甚至因着静谧的夜，我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儿。摇了摇头。）没有对不起，世事本就如此
谁都怪不着（即便心里曾有些不痛快，也早就烟消云散了，当下不过是混沌时，想起旧事，难免有些不平。嫁？这字好看好听，痴痴的笑起来，埋首在他怀里，重重的点头。）
好（随后，又笑意盈盈的抬首看他。）齐衡，你猜猜，你猜猜我当时许的愿好不好——猜对了，我就不欺负你（那时执笔落墨写下的愿，是心底最柔软的念。）
（念叨完，就又不看他了，举目看苍穹，少了长明灯，星子反倒出挑起来了，指着天，又晃了晃环着齐衡的手。）飞去屋顶、飞……我想离近些

【垂首望她时，并不能仔细瞧见那面上神情，只是这话中隐含的意味实在太过复杂，她兴许真的将往事放下，兴许也真的不曾怨我，可此事既因我而起，便不能当做若无其事。】
【但多余的话不必再说，一则我一贯不知该如何表达，二则，一生漫长，心底早已默默许下一个共赴白首的愿，我知道，此生必不负相思不负她，便就足够。后话听来，颊上的笑纹映得更深了些，装作沉思一刻，实则胸中早已有了答案】
我猜，一愿时和岁丰，长宁无忧，二愿悬壶济世，救死扶伤，这三嘛……
【话音未落，她便又折腾着要飞去屋顶，我随她所指仰首眺去，一时无言。冬时夜路本就难行，我怀中负重，哪敢如她一般肆意，只得将人儿拢得紧了些，低声哄道】
乖，别闹啊

（我本笃定他猜不着的，及他说出一二来，才将落在苍穹的视线移回。）
你偷看我的长明灯，不灵了怎么办……（垂下眸，寻思着他何时看的，我竟毫无察觉。以至于，他后话温软我皆为在意了。来来去去的念叨着一句。）不灵了怎么办
（靠在齐衡怀里，两手紧紧的圈着他，低眸看着的是自己臂弯，衣袖上绣着缠枝纹，是我一贯喜欢的，便是衣色也是一贯穿着的蓝，可当下满心念着他偷瞧了我的长明灯。）
（唇齿呢喃间，酒香又让人惦念起，瞬时又想起一事来。）灯没有拿，酒具也没拿，丢了怎么办——齐衡，我要回去拿（颠三倒四的话，断断续续的说着，同他闹了起来。）
呜（叹了下。）你怎么不飞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