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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主虹蓝跳】七月七日长生殿——完结无水整理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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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江浣摇摇头,半晌,她哑着嗓子道:“你说得对……”
也不知这“你”指的是谁。
“哭没有用,现在找出凶手才是最重要的事,”她咬着牙,拿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随即看向常攸虹道,“你们有在尸体上发现什么线索吗?”
她有心问,常攸虹自然不会隐瞒,便将先前众人的发现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纵然先前看到过林鸿被吊在树上的样子,但听到常攸虹描述尸体的详细状况时,石江浣还是打了个冷颤,常攸虹看了她一眼,便省去了一些尸体细节,只将体重之事同她细细解释。
“原来是这样……”石江浣喃喃道。
此时饭厅的大门被突然打开,伴着“吱嘎”一声,清新的晨风涌入,将厅内积郁的空气一扫而空。
“我来给霓裳拿些吃的。”照影站在门口,神色憔悴地朝众人简单打了个招呼,便朝厨房走去。
“不需要你假惺惺地关心我!”紧接着门外便响起另一个尖细的声音。
曾霓裳长发披散,脸色惨白地站在门口,身上的红衣都仿似暗了几分,她模样虚弱,双唇灰白,目色却狠厉异常。
她的声音尖锐依旧,却失了中气,那般仿似压抑又仿似发泄般的神色,又多添两分惨状。
她向前走了两步,却足下无力,一下便要跌倒,照影只得回身扶了她一把。
却是这一扶,仿佛触到了曾霓裳某道鲜血淋漓的伤疤,她一下子咆哮起来。
“你滚!滚啊!!”
“你现在开心了?!你是不是开心了满意了!!”她猛地推开照影,却因为浑身无力,反倒自己跌在了地上,“我又失去他了!!和十年前一样!我又失去他了!!!!”
“我又失去他了……我又失去他了……”她坐倒在地上,满是泪痕的脸颊隐在了披散的长发之后,“我又失去他了……和十年前一样……我又……又……”
照影看着她现在的模样,带着面具的脸上不辩神情,眸中却渐渐溢出水光:“霓……”
“你住嘴!”
听到照影的声音,正在呜咽的曾霓裳突然抬头,脸上陡地迸出凶狠的神色。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上一刻还跌在地上的她猛地站起,朝照影狠狠扑去——
“啊!”厅中尚未反应过来的石江浣突然惊呼出声。
不知是曾霓裳这一扑太过出人意料,还是照影分了心,一阵寒光闪过,“蹭”地一声,照影腰上的佩剑便被她“唰”地抽了出来。
“薛!!青!!!!”她的声音中带着一种透入骨髓的恨意,握着剑柄的右手颤得厉害,连带那指着照影的剑尖都长鸣不已。
“你!都怪你!!都怪你!!!都是你害的!!!!!”
她抖着右手,另一只手却抱着头痛苦地嘶喊着,却话语凌乱,几不成句:“你……你!!”
“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一点都不伤心?!”
众人闻言微微一愣,未曾想她竟纠结在这一点上。
“你为什么一点都不伤心!!你为什么!!为什么!!”
曾霓裳一边摇着头一边踉跄朝后退去,“哐啷”一声,将将到手的长剑摔落在地,连同一起再次跌倒的,是眼神已经有些疯癫的曾霓裳。
“你为什么……都怪你……失去他……”她神色癫狂,目中已没有了清醒的神态,来来回回便只重复念叨着方才那三句话。
我又失去他了。
都怪你。
你为什么不伤心?
明明是毫无逻辑的话语,却被她念出了声声泣血的意味。
照影却从头至尾都僵在原地没有动过,仿佛将站成了一尊雕刻。
却见曾霓裳像是突然清醒过来般,猛地抬头,将地上的长剑再次握在手中,声调凄厉彷如啼血:“他到死念着的都是你啊!!!”
然后她手腕一转,将长剑反手朝自己脖颈划去。
众人心中一惊,先前他们见这等私事不方便插手,而曾霓裳这抖得毫无章法的剑法眼见也伤不了照影分毫,便只待在原地未动。
却不想她这一下自戮地如此果断,招式流畅决绝,虽仍可见生疏的模样,却依旧使离得尚有段距离的众人救援不及。
有人这才恍惚中想起,曾霓裳也是曾是出自玉蟾宫这等大派的名门子弟。她铁了心要死,或许无人能救得了。
“——不!”石江浣捂住嘴巴倒吸一口凉气。
却是照影动了。
先前被剑指着的时候她没有动,被那般控诉指责时她没有动,却在曾霓裳剑尖对准她自己时动了。
一道白影闪过,长剑落地,曾霓裳倒在了照影怀里。
然后便见她似是累极,身形一晃便要跌倒。
却也只是晃了一晃,到底没有倒下。
她扶起曾霓裳,拿起地上长剑,有些踉跄的背影消失在了众人眼中。


66楼2019-01-26 1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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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口的却是薛青,她看向赵月澄:“你怎么……”
    怎么知道他们间曾经的纠葛?明明那时的事情,除了他们三人,断不会有他人知晓。
    “很难看出来么?”赵月澄冷笑一声,“看你们三个人之前的反应——很难推断出来?”
    “我行走江湖二十载,你们这样的痴男怨女见得多了,”他依旧紧紧盯着窗边的曾霓裳,“而像你这样会因爱生恨的——我也见得不少。”
    “因爱生恨?我为什么要因爱生恨?!”曾霓裳突然尖笑出声,笑得整个人都浑身颤抖,“求而不得才会因爱生恨,我和他相伴相守整整十载,我为什么会因爱生恨?最后得到他的人是我!就算是因爱生恨的也是她薛青!”
    “脑子不怎么样,自欺欺人的本事倒是一流,”赵月澄不为所动,一针见血地道,“得到?得了吧,谁都看得出来——他不爱你。”
    “无论是你们说的那个林惊鸿,还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林鸿——都不爱你。”
    “他从来没有爱过你,你谈何得到?又怎么不会因爱生恨了?”
    常攸虹看着心绪起伏巨大,连呼吸声尖细可闻的曾霓裳,心中权衡一番,没有开口阻止赵月澄的推论。
    ——既然曾霓裳还没有做出什么偏执的举动,又不愿意抖露任何信息,那继续激她一激,指不定会有收获。
    想到此处,他突然心中一动,脑中浮现出昨晚他与方迢看到的场景。
    “曾姑娘,昨夜我与阿迢路过浮翠阁,说来惭愧……昨夜你与林公子的口角,我们不慎看到了。”
    听到常攸虹此言,薛青突然看向曾霓裳 ,接口道:“昨夜你突然冲到我房间来同我吵闹,是因为和他吵架了?”
    “哦?还有这事,”赵月澄看了曾霓裳一眼,也不问她,朝薛青问道,“她同你吵什么了?”
    “她昨夜太过冲动愤怒,讲话断断续续的,我只当她又……”薛青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其余人却明白她的意思,曾霓裳对她的敌意鲜明,又时常没事找事,想来当时薛青只以为她又是刻意寻衅。
    “……药囊,”薛青突然想起什么来,“她昨日提到药囊。”
    曾霓裳狠狠一震,抓着林鸿的手都痉挛似的收紧。
    “说起来……昨日我们看到,有个什么东西被扔出了窗外,随后曾姑娘便怒气冲冲地打开房门,朝薛师姐的房间跑去,而林公子则是出门寻找,将那个被扔出来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薛青闻言愣住。
    “有趣,”赵月澄抱着胳膊怪笑一声,“我记得昨日饭桌上,你不让林鸿收下那个药囊,原来他竟偷偷藏了一个戴在身上?
    他看向曾霓裳:“——而你,发现林鸿再次对薛青生情,大受刺激,去找薛青吵架无果,回房后忍无可忍,所以干脆下手杀了林鸿?”
    “你胡说!!”曾霓裳终于有了反应,她恶狠狠地瞪向赵月澄,“他爱的是我!怎么可能是薛青!他连薛青长什么样都没见过,怎么可能喜欢上她!!他爱的是我!!!”
    常攸虹却问道:“那个药囊在哪里?”
    薛青摇摇头:“方才我也将……他的尸体检查过一番,房中也翻过了,没有看到什么药囊。”
    “她连林鸿都能杀,又怎么会留下那个药囊。”赵月澄耸了耸肩。
    曾霓裳却不顾他们几人的推测,她捂着心口,似是受不住这连番打击般,唇色发白,整个人都在微微轻颤。
    那是一种……自胸口深入骨髓的疼痛。
    她握着林鸿的手,紧紧收紧,仿似想从这只冰冷的手上汲取温暖。
    ——阿鸿……阿鸿……
    ——他们,竟在怀疑我杀了你……
    她快要承受不住这几欲灭顶的疼痛。
    ——他们……他们竟在怀疑我杀了你啊!
    ——他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她放下手,“蹭”地站了起来,不复方才的那般痴迷癫狂的模样,脸色却白的仿佛透明般:“你们可以滚了。”
    “恼羞成怒了?”赵月澄看向她。
    “我说——你们可以滚了,”她眼神冰冷,凝在赵月澄身上,“要怀疑我是凶手,就拿出证据来,不然就滚得远远的不要再来打扰我和阿鸿!”
    常攸虹看着她此番突然的改变,心中有了些计较,遂拉住正欲再言的赵月澄,离开了房间。
    “我说的是——你们。”曾霓裳转头,看着旁边没有动的薛青,冷冷开口道。
    “我不会走。”薛青不为所动。
    曾霓裳冷笑一声:“如果不放心想找个人来看住我,换那两个小姑娘来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她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薛青坚持待在她房中的用意。
    薛青依旧没有动。
    曾霓裳却动了。“唰”地一声,她拔下了墙上挂着的长剑——那是她的长剑,她的武功虽荒废已久,出门却仍习惯随身带剑,而这把长剑自尹元龙死后,便被她放在了林鸿房间。
    她曾希望它能保护林鸿。
    “我再说一遍,让谁来看住我都行,但不要是你!”
    薛青看着将长剑架上自己脖子的曾霓裳,叹了口气:“我同虹少侠说一声,让他找淼淼她们来。”
    说罢,起身向门外走去。
    曾霓裳手中的长剑“当啷”落地的一刻,薛青停住了脚步。
    就在曾霓裳以为她要问香囊之事来羞辱她时,薛青开了口。
    她问了一句已问过很多遍的话。
    “他到底……是不是惊鸿?”
    曾霓裳一怔,随即怪笑一声,笑声中带着一种恶意的快感,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薛青没有再说话,推开门走了出去。
    她视线扫过院中的众人,最终朝常攸虹道:“换江浣与淼淼去陪她罢——虹少侠。”
    常攸虹一愣,随即敏锐地察觉到,她竟是在生气。
    方才在屋中,为了激曾霓裳道出线索,她并没有打断他与赵月澄对她的恶语相向。
    ——但并不代表,她不会为此动怒。
    无论发生何事,曾霓裳在她心中,一直都是她的师妹。
    理清了这一点,常攸虹心中重新计较了一下她与曾霓裳的感情,便点点头,朝她道:“薛师姐受累了。”
    说罢,他看了方迢一眼,方迢意会道:“薛师姐辛苦了一上午,寻人之事就由我去罢,方才我们在尹元龙房间发现了些线索,了悟大师,便麻烦你告知他们了。”
    赵月澄看着他们这番互动,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阿弥陀佛,方才我们在尹老板房间发现了这个。”了悟和尚拿出一物。
    “布鞋?”赵月澄一看,“鞋底还有泥!”
    “贫僧与方少侠检查一番,的确是沾有血迹的泥土,且与地上的脚印也吻合。”
    薛青虽未参与方才他们的讨论,但却心如明镜,她看着地面上的鞋印,倒吸一口凉气:“——!这么说……?”
    “还有一桩。”了悟继续道。
    “什么?”
    “尹老板尸体的头——被人砍了。”


    68楼2019-01-26 1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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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01 08: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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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当日晷的石针慢慢偏向黄昏的弧度,毒谷上方遮拢的浓雾也渐渐暗了下来——这是在数年不见天日的五毒山谷中,唯一可分辨辰光的方法。
      薛蓝看着窗外压抑而昏暗的毒雾,心头惴惴,仿似有什么不详的预感般。
      “小蓝,我们准备好啦。”大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她揭过心间疑虑,推门而出。
      苗女清脆的嗓音迎面而来:“哼,昨夜不是已经带你们去采到待宵草了吗?你们怎么还赖着不肯走?”
      “什么叫赖着不肯走?”大奔气势汹汹地道,“你帮我们采到药材了,我们还没帮你杀死毒尸呢,我们许下的诺言还没有兑现怎么能走?你当我们七剑是言而无信之人?”
      苗草闻言蹙起了长眉,正待说些什么,却陡然脸色发白,目中荡出猩红的光色,五指伸抓了几下,抱住脑袋蹲了下来。
      薛蓝暗叫不好,见她这幅怪病再次发作的模样,上前两步,依着窦逗先前用的法子,在她穴位上轻点几处,灌入内息,助她平缓体内暴走的力量。
      “喂!你怎么了!”大奔见苗草被自己一句话说成这样,也有些着急起来,见薛蓝这里自己帮不上忙,忙将远处的窦逗拉来,“窦逗你快来看看她!她又发作了!”
      “什么?”窦逗一惊,“不是叫你别刺激她吗!她这两日发作得越来越频繁,再这样下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不是!我没有!我就说了一句话!”大奔连忙摆着手解释道。
      “窦逗你快过来!”正在助苗草平定内息的薛蓝惊呼一声。
      窦逗疾跑两步上前,却看到了更为惊悚的一幕。
      她暴凸的眼球涨成鲜血般的红色,唇边隐有獠牙疯长,喉咙里正止不住地发出诡异的“嗬嗬”声。而她正抱着头的双臂上更是血管暴起,连青筋都被挤成紫红的颜色,白皙的皮肤下更似有怪异的肌肉正缓缓蠕动,愈演愈烈,似是要将肌肤撑开般。
      那个身姿窈窕、面目清秀的苗女……正在变身。
      是的——变身。
      一时间,见惯了各种古怪病症的窦逗都被这诡诞的一幕给震住。
      薛蓝只觉这苗女体内有股狂野的力量正沿着她的各处筋脉奔腾,而她灌入其体内的内息已快控制不住这股力量:“窦逗!”
      窦逗忙回过神来,自怀中取出银针,“唰”地刺入苗草周身重穴之中,辅以他与薛蓝两人的功力,方才险险地将苗女体内的暴动压下。
      “呼……”窦逗擦了把脸上渗出的汗珠,“这病症到底……”
      薛蓝看着晕倒在地苗草,将自己的外衫脱下,盖住了因着方才那番诡异的变化而有些衣衫残破的少女。
      “她这是怎么了?”大奔看着脸色惨白的苗草,有些忧心地问。
      “我不知道!”窦逗有些暴躁地抓了抓脑袋,整个人都心神不宁起来,来来回回绕着苗草走动。
      “这姑娘看上去是练了什么邪门的功法,我先前以为这功法只是让人功力暴涨失去神志……”他踢着脚下的石子喃喃自语道,“但她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为什么会有这么不合常理的症状!”
      “是不是内息逆流,损伤功体了?”莎丽猜测道。
      “不是,”薛蓝沉着将苗草扶起,声音中有种令人胆寒的冷意,“与其说是内息逆流导致她变成那副模样,不如说……这是她功法本身的问题。”
      “……什么?”窦逗停下脚步。
      “啊?”大奔挠了挠头,“功法本身的问题?”
      薛蓝却不愿多言,摇摇头朝莎丽道:“莎丽,你先将她扶回房间吧。大奔,你与莎丽同去。”
      见二人的身影离开,她看了眼一直沉默不语的唐渊宇,视线在他冰冷的面具上扫过,语调中泛着凉意:“至于唐公子,你请自便。”
      随即朝窦逗道:“你随我来。”
      “小蓝,怎么了?”窦逗看着她不同寻常的严肃表情,回手带上了门。
      一本泛黄的书册被“啪”地放到了桌子上,窦逗看着上面的“五仙教入门心法”,眉头一跳:
      “这是……”
      “我昨晚在苗草房中找到的。”薛蓝声调如冰,“你看了就知道了。”
      窦逗看了看薛蓝的脸色,心下有数,看样子这功法绝非正道,但真正当他翻开浏览时,仍是被其中所载的内容震惊。
      震惊之后,便是滔天怒火。
      “——混账!”窦逗把这本功法往桌上一拍,猛地跳起。
      “……混账!太混账了!”他的手抓着木桌边缘,目中烧起滔天怒火。
      “这五毒教居然将这种邪门功法当做入门心法发给底层教众……”窦逗牙齿咬得“吱嘎”作响,右手握拳猛地敲在桌上,“——其罪当诛!”
      薛蓝看着窦逗这副模样,心中微微一叹,幸好先前将大奔与莎丽支开了,连平常一向心性温和的窦逗看到此物都如此激愤,若是换做他们二人,怕是现下已经提着剑出去砍人了——虽然,现在整个五毒都只剩下了苗草一人。
      而这个唯一的幸存者,如今也……
      她心间一痛,闭了闭眼捺下怒火,看向窦逗:“我先前便一直疑惑,根据苗草所说,这么多年来他们那些幸存者都纷纷蜕变成毒尸,若非有什么共同的外因……便只有内因了。”
      窦逗痛心疾首道:“你说得对……我早该想到的,她从第一次发狂起便内息正常、功体无损,毫无走火入魔的征兆——这分明就不是什么走火入魔!而是功法本身的正常效果!!”
      说道这里,窦逗深吸一口气,跌坐回了椅子上:“……我应该早些想到的……”
      “与你无关,”薛蓝安慰道,“若非亲眼看到这本秘籍,谁会想到……”
      她咬牙,强制自己转移话题:“我拉你进来便是想问,你可有治疗之法?”
      这些日子下来,苗草的发作越来越频繁,且从先前只需窦逗点她穴道便能压制的程度,渐渐变得越发难以抑制起来,而方才更是……已经出现了最后变身成毒尸的征兆。
      “我……”窦逗张了张口,却鼻子一酸,说不出话来。
      “……我、我……”他不知如何答话,猛地挥袖,将桌上那本秘籍扫落在地。
      ——怎么解?怎么解!他若是知道怎么解如何还会在这自怨自艾!
      “这根本……无解啊。”窦逗掩面,“这功法中的劲道长年累月地积在她的经脉中,若是……若是我们早些发现,大不了我们将她的功法全部废了,至少可以保她一条性命。但现在……晚了……”
      他的声调几近哽咽:“晚了呀……”
      “若是……若是我能早些发现……”
      他几乎要被灭顶而来的情绪淹没,那是一种糅杂了挫败、歉疚甚至自责的心酸。
      这些日子他们与那苗女朝夕相处,虽谈不上建立什么深厚的感情,但那个嘴硬心软、天天叫着“愚蠢的中原人”却处处待他们周道的少女……
      她身为那些作恶多端的五毒后裔,却从未做过任何恶事——甚至,她年复一年地将自己困在这片毒谷迷障之中,画地为牢,固执地去履行那个早已不存在的“神裔的职责”。
      更何况……还有什么比让一个医者看着自己的病患一步步走向死亡更无能为力的感觉?
      “我、我当年治不了莎丽,现在……现在也……”
      “窦逗!”薛蓝忙出声喝醒他,“你莫要如此自责,这不关你的事,况且现在也还未到山穷水尽处,我们再想想……”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骚动:“你别走!”
      薛蓝忙推开门,看见莎丽与大奔正朝这里奔来。
      “不好了!那个苗女跑走了!”
      “什么!她现在怎么能下床!”窦逗急地跺脚。
      “往哪里去了?”薛蓝忙问道。
      “只看到人往西边走的,”莎丽喘了口气,“她的速度太快了,比先前快了一倍不止,我们一个恍神她就不见了。”
      “她这个身体怎么还能乱跑!”大奔急地抡了下长剑,“这、这种时候她能去哪啊!”
      苗草能去哪……
      薛蓝心中一突:“毒尸!她一定是冲着最后一只毒尸去了!”
      “毒尸!?”莎丽吸了一口凉气,“她这种状况还要去杀毒尸?”
      窦逗却顾不得许多,忙看着众人问到:“她先前说找到了剩下的一只毒尸,你们谁听她说过毒尸在哪?”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本打算今日与她同去解决那最后一只毒尸,还了她赠药的情,但谁都没有听她说过那毒尸究竟在何处。
      “在五仙祭坛。”一直沉默着旁观的唐渊宇突然开口。
      窦逗听完第一个跑了出去,大奔与莎丽忙追着他而去,薛蓝深深看了眼唐渊宇,却未说什么,亦跟着其余三剑离开。
      暮色西沉时,他们终于再次踏入了那片荒芜的五毒禁地。
      女娲神像隐在浓烈的紫色毒瘴中,已几乎看不清形貌。在高大的神像下,有两个身影正缠斗得难舍难分。
      “那就是……毒尸?!”大奔看着前方那个高大的身影,惊呼出声。
      那个几乎比常人高出整整两倍的,黝黑而庞大的怪物……就是毒尸?
      虬结的肌肉,庞大的身躯,以及那几乎已看不出人类样貌的头颅。这种本只会存在于志怪奇谈中的恐怖怪物,就这样出现在了他们面前,甚至——都是由同他们一样的人类被迫害而变成的。
      薛蓝只觉一股怒火冲天而起,令她瞬间头皮发麻。
      而那边的战斗,已入了尾声。
      苗草灵活的身形在那庞然大物的身边穿梭来去,她毫不费力地躲开那巨型怪物的一掌又一掌,然那怪力毒尸手掌拍向地面间扬起的灰尘土石,仍是将她逼得微微狼狈。
      她一把扯下头上碍事的银饰,“哐啷”一下扔到地上,长发瞬间迎风而起,遮住了她已有些充血泛红的双眸。
      趁那毒尸又是一掌拍下的空档,她吊住它的胳膊,翻身而上,骑上了毒尸的脖子。
      感到有异物爬上自己的身体,那毫无心智的怪物顿时左冲右突,晃动着庞大的身子试图将苗草甩下去,苗草不得不跪在他的肩上稳住身形。
      那毒尸顿时暴躁起来,不分青红皂白地开始左右乱砸,满地的石块扬起一片迷蒙的尘土,尘土之中,那毒尸一记重拳砸到了女娲石像的蛇尾之上。
      “轰隆”一声,女娲石像轰然倒塌。


      69楼2019-01-26 1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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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日落西山,黑暗终会来临。
        方迢在氤氲的炊烟中凝望高空的悬月,青衫临风,长身独立。
        他自日落立至月出,看着斜阳渐渐攀上他的青衣,晕出大片的血色,复又缓缓褪去,还他满身清白。
        然后,黑夜降临了。
        黑暗中,他微微低头,看着修长干净的双手,略微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血色褪去,清白如初。
        “下来吃饭了。”
        他低头,不远处是厅堂中暖色的烛光,糅着饭菜的烟火气,香飘十里。
        常攸虹站在这样的一片温暖之中,朝假山上的他招呼道:“再不来饭菜就凉了。”
        他轻笑一声,朝底下的人道:“除非你把青菜炒蘑菇给我换了,不然我就站这不走了!”
        常攸虹闻言和善地笑了:“那你继续站着吧。”
        方迢撇了撇嘴,跃下假山,跟在常攸虹身后回了厅堂。
        踏入大门的一瞬,他朝隐在角落处盯了他一下午的赵月澄微微一笑。
        赵月澄抱紧了臂中的梅花双钩,眸中冷光乍现。
        众人已在厅中坐定,楚淼淼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戳着碗里的饭菜,猛地将筷子拍在桌上,站起身急急忙往外走:“不行!我得去把江浣和那个曾霓裳拉过来和我们待在一起!”
        今日一整个下午都是她与石江浣在曾霓裳房间陪伴,见曾霓裳到了饭点都不肯去厅堂,石江浣便让楚淼淼先来吃饭,之后再去换她。
        她边走边念道:“不应该让江浣和那个疯女人待在一起的,我去把她们叫过来!”
        薛青正要起身拦住她,却被常攸虹打断:“这样也好,今晚还是让大家都集中到厅堂吧,这样更安全些。”
        薛青闻言作罢,方迢朝常攸虹微一颔首,将楚淼淼按回座位上,随即推门而出。
        “疯女人?”曾霓裳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挑眉冷笑,“你们平时就是这么看我的?”
        “谁让你天天不分青红皂白地和照姐姐无理取闹。”石江浣看了眼在床边坐了一下午的曾霓裳,撇着嘴道。
        “无理取闹?”曾霓裳轻轻一笑,配上苍白的脸色,竟是有种瘆人的意味。
        无理取闹啊……
        她轻轻摩挲着掌心冰凉的手掌,未置一词。
        石江浣看着她那般诡异的动作,浑身汗毛倒立——她从未见过摸尸体都能摸得这么含情脉脉的人。
        “你现在还不懂……”曾霓裳朝石江浣看去,微微一顿,轻笑道,“过不了多久,你也会变成我这样的。”
        “谁要变成你这样!”石江浣打了个冷颤。
        “情之一字,注定是每个人的劫数。”
        曾霓裳低头看向床上仿似熟睡的林鸿,温柔一笑。
        那年玉蟾宫花下,仗剑而立的少年朝她伸出手。
        ——姑娘,这可是你掉的帕子?啊,无意冒犯,再下林惊鸿。
        她微微炫目,坠入了那双清亮的眸中。
        从此,亦堕入了一生的劫数。
        一生的……劫数啊。
        石江浣看着曾霓裳的笑容,只觉有种说不上来的森冷感,忙端起桌旁的茶杯抿了一口,却听她的声音冷不丁地在房中响起:
        “而你,喜欢上方迢那样的人……”幽幽的尾音听得石江浣心头一跳。
        “谁、咳咳……谁、咳……”一口茶水呛入喉中,“谁喜欢他了!!”
        曾霓裳看着小姑娘瞬间通红的脸颊,摇摇头,打断了她毫无说服力的辩解:“那少年确是龙凤之姿、日月之表……但在情窦初开的年纪碰上他,是你的不幸。”
        一见误终生。
        “他的眼里没有情爱,更没有你,他们这些人的心里有剑、有酒、有江湖,却从来……容不下一个你。”
        ——不,或许是容得下的罢。
        薛青之于林惊鸿,薛蓝之于常攸虹。
        想到这里,她只觉心头更痛,那是比先前更严酷数倍的疼痛,随着血肉筋骨流淌在四肢百骸中,令她的唇色瞬间惨白。
        她曾以为,他对所有人都是那般疏离温和,身负清风,从无停留。
        直到那一日,他见到了薛青——她相知相敬了十年的大师姐。
        看着那个少年眉梢眼角都蔓上的温柔笑意,她恍惚间明白过来,原来他的眼中,是可以容得下别人的。
        “哐当”一声,门被推开。
        石江浣看着屋外的青色人影,“噗”地又是一口茶水喷出。
        “哇你干嘛!”方迢险险侧身避过,一脸惊异地看着石江浣。
        小姑娘只觉自己面上烧红,急促的心跳声令她呼吸都急促起来。
        ——这、这个人虽然看起来一副不太正经的样子,但、但他好像……
        “你怎么了?”方迢看着莫名其妙走神的石江浣,心中更为疑惑。
        “啊,没事!”石江浣忙回过神来,猛地摇头,“抱、抱歉啊!你有没有溅到?我给你擦……”
        “那倒不用。”方迢摆摆手,自她身边越过,走进屋中。
        夜风自门外中灌入,轻轻扬起方迢的散发,石江浣见着那捋黑发划过自己的衣衫,掠过自己的长发,尔后,竟瞬间与自己的发丝交汇在了一处。
        她触电般跳开,心跳急得仿佛会从胸口蹦出般。
        ——但、但他好像,一直都意外地可靠呢……
        曾霓裳在冷风中强自压下周身的疼痛,看着门口处两人奇妙的互动,艰难地咧了咧唇。
        她握紧掌心的手,身体因疼痛而轻轻颤抖。
        ——惊鸿,原来当年的我,是这样的吗?
        “是让我和你们一起去前厅吗?”她开口,声调不复原先的尖锐清亮,嘶哑异常,“好,我和你们去。”
        方迢一愣,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倒是省了不少事。
        曾霓裳看着方迢转身离去的背影,慢慢回头。
        然后,她俯下身去,抱住了床上的人。
        没有心跳,没有呼吸,一片死寂。
        她却轻轻笑了。
        ——这一次,你终于不会再推开我了。
        “喂,你没事吧?”
        石江浣瞧着她不正常的脸色,与有些踉跄的步伐,担心地上前一步想扶她。
        曾霓裳推开了她的搀扶,抚着心口慢慢向前走。
        见好心不被接纳,石江浣撇了撇嘴,不再去管她,紧赶两步跟上前头的方迢,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聊了起来。
        在石江浣那般亦步亦趋,又小心翼翼的步伐中,曾霓裳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那般不愿远离,却又不敢靠近的,毫无尊严的模样。
        她也是这般,在那个人的身后跟了整整十载。
        从玉蟾宫到苗疆,再到……天南海北。
        那是一段仿佛没有尽头的路,她的眼中容不下任何旁的风景,只有一个永远不会回头的背影。
        心口的疼痛仿佛变成了抽丝剥茧的细线,丝丝缕缕地钻入她的脑中,让她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起来。
        但这,从来没有多少分别——她的眼中从来只有一个他,看不看得清其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倏地,前面那个青色的背影停了。
        她也停住了脚步。
        ——这段看不到终点的路,她走了十年,她也……有些累了。
        前厅的门被“唰”地打开,熏热的地龙霎时扑面而来,令曾霓裳冻得有些僵硬的身子渐渐有了复苏的知觉。
        于是,疼痛更甚。
        “霓裳。”
        她听见有人在唤她。
        她抬头看去,是薛青。
        啊是的,是薛青——从来,都是薛青。
        她推开上来扶她的薛青,踉跄着走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
        怎么会不是薛青呢?从来都是她。
        哪怕薛青曾狠心抛下他离去,最后的最后,他到死念着的都是她。
        她跟了他一辈子,他也念了薛青一辈子。
        ——哪怕连记忆音容都已更改,最后的最后,他还是念着她。
        曾霓裳的脑袋疼得仿佛要炸开,周身都如同被巨物碾过般,她不得不拿手抵着脑袋,来缓住自己越来越重的身体。
        不,她记岔了,她怎么能忘记这么重要的事。
        念了薛青一辈子的,是林惊鸿。
        但……林鸿,她的林鸿……
        她在苗地徘徊数日不吃不喝,在毒瘴中披荆斩棘出生入死,从死人堆里拉出来的林鸿。
        “姑娘可知,我叫什么名字?”
        那个清隽的少年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却仍带着那般熟悉的笑意。
        温和、礼貌,却疏离。
        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笑容。
        “林鸿,你叫林鸿。”
        她看到自己朝他温柔地笑了。
        ——林惊鸿已死,从此以后,你只是我的林鸿。
        “曾姑娘!”
        她听到有人在叫她,是那个青光剑主,他看着她的眉目间竟有几分担忧。
        她的心突然柔软了下来。
        ——她从来,没有被人这么看过。
        方迢和他其实不像的,一点都不像。
        但他……这个不过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却是会关心她。
        “霓裳!”
        她听见薛青急切的呼喊声,却像是越走越远般,在她耳中渐渐淡去。
        薛青似乎还抓住了自己的手,但她的身体,早已感知不到除疼痛以外的东西。
        薛青泛着泪光的面容在她眼前渐渐暗了下去。
        她又看到了很多人。
        有师父、有师姐妹、有大师姐、甚至还有……他。
        他们或站或坐、或笑或闹,慢慢围到了她的身边。
        她想起了一些她几乎遗忘的事情。
        她想起那年宫中大殿上,她朝年迈的师父磕头辞别。
        那个她以为眼中从来没有她这个普通弟子的师父,声音沙哑地问她:
        “这些年来,是为师疏忽了你——你可还有什么愿望?”
        她的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玉石,将瞬间夺眶而出的眼泪咽下。
        她知道师父问的并不是她的愿望。
        “多谢师尊,徒儿——无悔。”
        “霓裳!霓裳!”
        “曾姑娘!”
        那些人渐渐走远。
        周围的声音也渐渐远去了。
        她的眼中只余那个背影——她追随了一生的背影。
        她拼尽全力想伸出手去,触摸他、拥抱他,让他回头看一看她。
        看一看这个,抛弃一切甚至抛弃自己,跟了他一辈子的人。
        ——姑娘,这可是你掉的帕子?啊,无意冒犯,再下林惊鸿。
        那竟是此生,她第一次,亦是唯一一次,入了他的眸。
        ——林鸿,你叫林鸿。
        十载光阴过,她拼尽全力去挽留追求,兜兜转转、磕磕绊绊,最后却只得到了相同的结果。
        “霓裳!霓裳!霓裳!”
        薛青的泪一滴一滴地砸在她的脸上。
        她艰难地睁开半阖的双眼,在一片黑暗中朝她笑了笑。
        “唯愿……来生……”
        来生什么呢?
        来生再见?还是——再不复相见?
        “阿弥陀佛……”了悟和尚看了眼在曾霓裳尸首旁泣不成声的薛青,轻轻叹了一声,蹲下身,将曾霓裳的双目阖上,“她……去了。”
        卷五·第五日·完


        71楼2019-01-26 1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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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不行,只能看出来她的确是中毒而亡,但具体中的什么毒,怎么中的……毫无头绪啊!”楚淼淼泄气地坐到一旁,“喂,和尚,你看得出来吗?”
          了悟摇头:“当年我在五毒时多是闭关制毒,若论五毒的成品毒药,或许无人比我更了解;但五毒教地处苗疆,且地质特殊,谷内生长了许多不辩名字的毒草毒虫,这些毒物……我亦了解不多。”
          常攸虹皱眉:“了悟大师的意思是,曾霓裳死于自然毒素?”
          “至少并非五毒教中炼出的剧毒,这点我可以肯定。”
          “我比他还不如呢,就算是五毒教的炼制毒素我也看不出来,”楚淼淼撇撇嘴,“而且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她到底怎么中的毒啊?”
          “还有便是……何时中的毒。”常攸虹忖道。
          “自昨日清晨开始,曾姑娘便没有单独一人在房中待过,唯一一段薛师姐与你们二人换班的时间,我们所有人都在门外守着,阿迢去找你们两个,亦不在现场,”说着,他看向房中的薛青与楚淼淼,“二位昨日可曾发觉曾姑娘有什么反常之处?”
          “反常之处……她一直对着林鸿的尸体神神叨叨的算不算?”楚淼淼想了想。
          常攸虹摇头:“毒应该不是下在屋中,若是如此,楚姑娘,你和石姑娘、薛师姐都会中毒。”
          “但霓裳昨日滴水未进,亦未用餐,且一整天都待在林公子房间里,除了中午她跟随我至正厅,但也不过片刻,期间其余人皆在正厅用餐,亦没有下毒的机会。”
          楚淼淼看着床上并排的两人,突然想到了什么:“没有离开、没有吃东西、没有人有机会,那你们说她会不会……”
          三人的目光看向了她,她微微一顿,没有说下去。
          “楚姑娘是说……自戮?”常攸虹挑眉。
          “唔,我只是说有没有这个可能性,”她有些为难地道,“你们看,现在我们所有人都是清白的,她又没碰过其他东西,房间里又一直有人和她在一起,如果没有别人有机会给她下毒的话……就只有她自己了呀。”
          说着她有些犹豫道:“何况她这性子……做出这种事也说得通呀。”
          曾霓裳的性子的确做得出这种事……吗?
          “不,不对,这推论有个误区,”常攸虹微微一顿,“——凶手无法预料到这一点。”
          楚淼淼一脸茫然:“什么?”
          “喜、怒、哀、惧、爱、憎、恶,无论是按比拟顺序或是曾霓裳死前的行状,她对应的都是‘爱’无疑,若真是如此,凶手如何预料到她会自杀?”
          “她的性子还挺好揣测的吧……”
          “不,即便是与她亲近之人,或许能预料到她会选择自戮,但却无法预料出她会在何时动手,若是她晚了一天,或是被人及时劝服,那‘七情’便达不成了——凶手不会制定如此草率的计划。”
          薛青叹了口气:“那么,问题又回来了。”
          ——曾霓裳到底中的什么毒?又是如何中的毒?
          四人陆续朝饭厅走去,常攸虹同薛青渐渐落到了队尾,他轻轻开口道:“薛师姐,不知昨晚所托之事……”
          薛青轻轻摇头:“我昨晚在霓裳房中守了一夜,未有人潜入房中。”
          死一人便有一字,这已成数日来大家的共识。
          无论凶手作案手法如何,最后墙上那血字必是本人书写,故昨晚他请薛青在曾霓裳的房中等待一晚,看是否有人潜入屋中来写这血字。
          “没有人吗……”常攸虹暗忖,突然想到了什么,“薛师姐,昨夜你在曾姑娘房中蹲守一事,在座可还有其余人知晓?”
          薛青一愣,随即苦笑道:“要这么说的话……大家几乎都知道。”
          常攸虹怔住。
          “昨夜江浣说自己害怕,缠着要我陪她睡觉,我拗不过她,只得把这事同她说了,当时淼淼也在一旁。后来我与了悟大师前去查看水井,回房时他将我送至浮翠阁门口,应也看到了我走进霓裳的房间。”
          说着,她一顿:“如此说来,只有赵大侠对此事毫不知情。”
          “昨夜赵大侠一直同我与阿迢在一处。”常攸虹微微摇头。
          况且就此事看来,在座只有不清楚薛青昨夜蹲守之人,才是嫌疑最轻的。
          “但……也有可能凶手的确来过霓裳房间,察觉到了我在房中,故而折返。”
          “亦有可能。”
          但无论如何,血字这条线索算是断了,昨夜之后,凶手多半是察觉了他们的陷阱,往后就算要再潜入房间写字,也必会更为小心谨慎,断不会再选择在夜深人静、容易设伏之时。
          不对,若是凶手往后选择在白日写字,那岂不正是暴露了自己是外来之人,而非在众人中间?
          不……若是昨晚设伏的讯息是薛青特意透露给所有人的……
          “阿虹?阿虹?常攸虹!”
          常攸虹回过神来,看见方迢正举着手掌在他面前轻晃,他忙道:“抱歉,方才走神了。”
          “走吧,轮到我们做饭了。”方迢挥挥手。
          常攸虹见了悟与薛青、石江浣面前皆已摆上了饭菜,这才察觉自己竟已走神许久。
          他起身同方迢走进厨房。
          灶台上尚且残留着清淡的菜香,锅铲已被洗净放至一旁,缸中的辣椒已被泡出鲜艳的红色,整个厨房都弥漫着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
          “别看了,”常攸虹把凑到辣椒边的方迢扯回来,起油热锅,“看了也吃不着。”
          方迢看着那缸鲜红的辣椒,眼睛几乎泛出光来,他回身瞪着常攸虹:“晚上我要和你散伙!我自己做饭!”
          常攸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方迢奇道:“你怎么了?又被下迷药了?”
          “没有,我在思考线索。”常攸虹翻动着锅铲淡淡道。
          方迢微微眯起眼,突然笑道:“你莫非是在想……薛青的事?”
          常攸虹沉默着熄了灶火,也不知是否被说中了心事。
          方迢见他将锅中的青菜炒蘑菇盛出,放到一边的桌上,行动间难得带上了一些不安的烦躁模样。
          常攸虹复又起锅,将辣椒撒了一把在锅中,开始做自己的菜。
          升腾而起的香味与油烟中,他面容模糊:“方迢……已经死了太多人了。”
          他脑中不断回想着那日关起林鸿房门的情景。
          林鸿、韩江、尹元龙,以及……在他眼前倒下的曾霓裳,与身首分离的胡姨。
          他亲手将一具又一具尸体放入房中,关上一道又一道房门,送走了那些人。
          那些或许连同伴都算不上的人,相识不过几日,更多只是为了自己的企图与目的才会聚到一起。
          他甚至谈不上难过或怜悯,更多的却是……
          常攸虹不是没有见过厮杀与尸体,自他从西海峰林突围而出,直到最后天子峰斩杀东方行甫,无论愿意与否,他已见识了太多的尸体与鲜血,这一年来长虹剑饮下的鲜血,是从前的他无法估量的。
          无法估量,却又有所预感。
          他从不畏惧杀人,身为七剑传人、长虹剑首,他从来都有杀身成仁的觉悟。
          而此刻,也不过才死了五人而已。
          但……
          “但你虽见惯厮杀,却从未经历过——自相残杀。”方迢的声音自耳边传来。
          常攸虹翻炒锅铲的手顿住。
          “常攸虹,这是不一样的感觉,”方迢的声调中沉着他听不懂的情绪,“看着你的敌人倒下,和看着同伴倒下——是不一样的感觉。
          “更何况,那个凶手很有可能隐藏在我们中间。”
          方迢转头看向他,唇边竟勾着一个微妙的笑:“你现在还坚持‘没有证据绝不会怀疑他人’吗?”
          常攸虹一怔。
          在这样封闭又压抑的环境中,在身边可能潜藏着一个冷血又杀人如麻的凶手的环境中,在这样一个——所有人都可能是敌人的环境中。
          你,还能坚持你的信任吗?
          常攸虹沉默。
          “常攸虹,‘信任’是会被消耗的。”
          又是这般意味不明的语调,明与暗的光影在方迢的瞳中沉浮,常攸虹突然想起了在金鞭溪地道里,初见他的模样。
          ——仿佛仍是那般他捉摸不透、从未懂过的模样。
          “终有一天,你的‘信任’会被消耗一空——对我,也不例外。”
          “没有这一天。”
          常攸虹放下锅铲,“蹡踉”一声仿佛砸碎了什么东西般。
          “对你、对蓝儿、对七剑所有人——都没有这一天。”
          二人从厨房出来时,恰与走入厨房的楚淼淼擦身而过,楚淼淼看着他们古怪的脸色,欲言又止。
          赵月澄抱着手臂坐在一旁,见到方迢坐下,目光朝他面前的菜盘看去,方迢扫了他一眼:“怎么?青菜炒蘑菇你也要抢?”
          赵月澄冷笑:“天天吃一样的菜,你也不怕被下毒?”
          这几日来,厨房中有人做饭时,其余人皆默契地坐在前厅中,一是为防范有人溜进厅中下毒,二也是互相为证,无人可潜入厨房做手脚。
          赵月澄不知方迢的菜是常攸虹做的,方迢也没有解释的意思,他朝赵月澄咧了咧嘴:“要你管。”
          赵月澄没有理他,众人也都沉默地用餐,直到楚淼淼端着菜推门走出,赵月澄站起身,进去做饭。
          “喂,你端着菜要去哪?”
          见赵月澄做完午饭,也不上桌吃饭,竟就端着菜推开了前厅大门,楚淼淼出声叫住他。
          “回房。”
          “你不会是嫌弃放过人头的桌子吧?我都没那么矫情……”石江浣白了他一眼。
          赵月澄冷笑一声:“昨夜曾霓裳的死状我还记着呢——我说过,我只相信我自己。”
          方迢见常攸虹默认着毫无阻拦的意思,看了一眼推门离去的赵月澄,低下头专心吃饭。
          “了悟大师。”常攸虹突然搁下筷子,看向了悟,“关于五毒之事,在下尚有一个疑点。”
          “阿弥陀佛,虹少侠请讲。”
          常攸虹揉了揉眉心,这问题先前他便一直萦挂于心,但昨日发生之事太多,一时竟给忘了。
          “关于那个末代教主之女桑玛,不知大师有何了解?”
          了悟一愣,随即放下碗筷,语调间难得多了些踟躇之意:“桑玛是末代教主桑缪娘的女儿,五毒的末代圣女,但关于她……”
          说至此处,他默然半晌,方叹了口气,继续道:“其实,桑玛当年只是个不通世事的小姑娘,对五毒所行之事怕是也蒙在鼓里。她当年在教中被宠上了天,连御下最严的五毒大长老都对她无可奈何,故而很多事情,包括五毒的蛊毒之术,她都学的一知半解。”


          74楼2019-01-26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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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向常攸虹:“若是虹少侠怀疑是她从中作祟,大可不必担心,当年我潜回祭坛,想将毒尸解方放回五毒,亲眼见到……她被桑缪娘关进圣殿,而后,桑缪娘启动了机关自沉圣殿,与当先那批杀进去的中原武者……”
            却见他突然顿住不语,似乎想起了什么。
            “了悟大师?”
            了悟回过神,微微摇头道:“当年桑缪娘欲与中原同归于尽,圣殿中人无一生还,况且若是桑玛能活到今日,也该与我一般年纪。”
            ——而在座,没有符合这般年龄的人,唯有一个年纪相仿的薛青,但她的身份却已被多方证实。
            了悟突然看向楚淼淼:“楚姑娘,你可还记得关于桑玛的事情?”
            “啊?我?”楚淼淼茫然地放下碗筷,“我为什么会记得?”
            “当年桑玛曾同我提起,她交了一个朋友,但那个朋友被关在药房里无法出来,故而跑来问我要备份的钥匙。”了悟的目光锁在楚淼淼身上,“后来我脱出五毒,随身之物皆未带出,想来她是那时候拿到了钥匙,将你放出。”
            听到此处,常攸虹突然一震,顿觉心中迷雾消散。
            原来如此!原来当年楚淼淼能逃出五毒是桑玛的帮忙!
            想来那些五毒的机关情报亦是她从桑玛口中套出,才会有机会回返唐门将情报交给师兄。
            那么……
            “那、那……”石江浣目瞪口呆,看着楚淼淼,“那昨日虹少侠他们说的,你逃出五毒后又跑了回去,你说你要救的人……”
            薛青沉声接口道:“莫非……是桑玛?”
            “……啊。”
            楚淼淼怔在原地,口中发出一声不明意义的惊呼,茫然的脸上,却突然落下泪来。
            她抬手,看着手背上的泪滴,依旧是那副愣怔的表情。
            “……桑玛?”
            她似是在回想着什么,却徒劳无功。
            “我……我不记得了。”
            泪水一滴一滴自颊边滑落,她却依旧是那副迷惘的模样:“我、我不记得了……”
            原来曾有这样一个人,是她费尽心机讨好欺骗、利用操纵,最后的最后却又放心不下,潜回那个于她而言仿若地狱般的魔窟,想将她救走。
            “我……我不知道。”
            当年的楚淼淼与当年的桑玛,究竟发生过什么?
            “……我不记得了。”
            ——已无从知晓了。
            常攸虹看着楚淼淼泣不成声的模样,沉声道:“所以,桑玛很有可能还活着?”
            一个活着的五毒末代圣女,在中原隐姓埋名、筹措十年,就为向当年五毒之战的参与者复仇——合情合理的推测。
            “未必,”方迢摇摇头,“五毒这种魔教守卫之森严,远超我们想象,若说楚姑娘一个被荼毒数年的药人,方才逃出便能潜回五毒禁地救人,这几乎是绝无可能的。”
            “……的确如此,”了悟的神色间有些复杂的意味,“且我亲眼看见桑玛被关进圣殿,随后圣殿自沉,其中之人绝无生还的可能。”
            “了悟大师何以言辞凿凿?”常攸虹突然看向了悟,目中带着些审视的意味,“先前大师已辨认出那晚茶水中所下的药正是出自桑玛之手,为何却矢口否认桑玛还活着的可能性?”
            “阿弥陀佛,贫僧只是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悟和尚避过常攸虹的目光,垂眸道。
            “等等,那晚茶杯中的药是胡姨下的,”薛青突然一怔,她看向了悟,“莫非胡姨便是……”
            了悟再次斩钉截铁地摇头:“绝无可能,就算桑玛活到现在,也不过同我一般的年纪,胡姨显然不符。况且……胡姨已死,方少侠也确认过,尸体上并没有易容的痕迹。”
            常攸虹看向方迢,方迢摇摇头:“的确,无论是我们看到的那个胡姨,还是刚刚发现的那颗脑袋,都没有易容的痕迹,胡姨的确是个不通武功的老妪无疑。”
            “那个,淼淼,”石江浣突然接口,有些犹豫道,“你的师父……有没有可能啊?”
            楚淼淼一怔,随即摇头:“不可能,我师父已经……还是我亲手给她立的碑。”
            于是便又断了一条线索。
            这番讨论后,常攸虹敏锐地感觉到,众人都隐隐有些急躁起来。
            他咽下口中饭菜,心中微微一叹——莫说他人,事情发展至今,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楚淼淼抹着眼泪,抽噎两声,朝众人道:“抱歉,我回房洗把脸。”
            石江浣忙跟着起身:“我陪你。”
            常攸虹四下看了一眼,朝两个小姑娘道:“我与你们同去。”
            先前赵月澄独自离开他尚且能放任,只因其余人皆在他视线之内,而现在若是再走两个,无论如何他都是要盯着了。
            拐入留听阁后,常攸虹便在待霜亭外站定,等着两位姑娘收拾妥当出门。
            他倚墙而立,看着留听溪自眼前流过,心中微微一顿。
            这是他们之后数日的水源。
            想到此处,他自怀中取出银针,在溪边找了块巨石,将银针固定在石上,一端入水。
            ——虽然众人饭菜入口前皆会以银针试毒,但现下,光防备饭菜中下毒已不够了。
            他看着银针入水的那端未有泛起奇怪的颜色,心下微定。
            “淼淼你好了吗?”
            “马上,你等急了可以先进来。”
            “哇你怎么带了这么多衣服,比我都多,你是准备来踏青的吧……”
            “大小姐,我又不像你常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没有固定居所,这些都是随身行李,而且我这赶尸的活计可费衣裳了,万一弄脏弄坏了……”
            “唔,你还没和我好好说过你赶尸的事呢,好玩吗?”
            “……这可不是玩的事。”
            两位小姑娘的交谈声在他耳边划过,常攸虹看着岸边的巨石,心中突然模糊地闪过什么。
            “劳虹少侠久等了。”
            常攸虹回头,楚淼淼与石江浣已收拾妥当,他笑着摇头,起身离开留听阁。
            “啊!”
            “淼淼你怎么了!”
            听到身后的响动,常攸虹忙回身查看。
            楚淼淼似是被绊了一下,半个身子磕上了远香堂的隔墙上,她忙扶着地面稳住身形。
            “没事没事,我就被这块大石头绊了一下。”她摆摆手。
            “呀,你袖子都被水浸湿了,要不要回去换一件衣服?”石江浣上前扶住她。
            “真没事,”楚淼淼摆摆手,“我们走吧。”
            常攸虹看着那块绊倒了楚淼淼的大石头,突然脸色一变。
            石头、石头……
            莫非……
            若真是如此……
            那他们先前的推论——全部都陷入了误区。


            75楼2019-01-26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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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夜间的山岚混着炊烟升腾起白色的浓雾,静谧的月光自空中垂下,仿似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掌,轻轻将众人心间的惶恐猜忌抚平。
              “我要和你散伙!散伙!”方迢看着桌前万年不变的青菜炒蘑菇,终于忍无可忍地咆哮出声。
              常攸虹没有理他。
              于是从厨房忙活出来的楚淼淼还没站定,便被擦身而过的方迢撞得微一趔趄,她忙稳住手中饭菜,朝方迢怒目而视:“喂!”
              厨房门却已被“砰”地关上,油锅的声音随着辣椒的香味渐渐传出。
              “……他怎么了?”楚淼淼一头雾水。
              赵月澄看着方迢面前的菜盘,嘲笑常攸虹道:“天天给他吃素,你喂兔子呢?”
              常攸虹耸耸肩:“他身上有伤,忌重口。”
              “那让他自己做菜可以吗?”石江浣闻了闻厨房传出来的香味,“他好像在做辣的菜诶……”
              “无妨,”常攸虹仍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模样,慢条斯理道,“他做的菜又不能入口。”
              众人轻笑出声,连一旁的赵月澄都失笑着摇摇头:“你们真是……”
              闻言,常攸虹微微一怔,看向一旁的赵月澄。
              ——虹少侠真是……同传闻大不相同啊。
              他突然想起第一晚初见时,亦是他与方迢在旁调笑,赵月澄忍笑调侃的模样。
              这个自妹**后便一直别扭嘲讽的赵大侠,其实本是个惯会与人为善、性子敦厚的江湖前辈。
              想至此处,他抬起头,朝赵月澄微微一笑。
              赵月澄一顿,避开了他的视线。
              常攸虹却毫不在意,甚至竟有些欣慰。
              或许终有一天,他能自韩江死亡的阴影中走出,变回原来的模样。
              正想着,“吱呀”的开门声响起,灰头土脸的方迢端着一盘红黑交加的东西走了出来。
              石江浣顿时笑得乐不可支:“哎呀方少侠,你这做的是什么呀?颜色好生鲜艳。”
              赵月澄瞟了一眼他手中的菜色,给了他一个明晃晃的嘲讽,走进厨房。
              方迢没有理会其他人的嘲笑,瞪着常攸虹咬牙道:“我方迢今天就算饿死,也不会碰一下你的青菜炒蘑菇!”
              他“砰”地搁下菜盘,拿起桌上的筷子。
              “我说……你这菜真的能吃吗?”旁边的楚淼淼带着几分真诚的忧虑,“你还是别吃了吧……”
              方迢冷哼一声,夹起一块盘中的东西,视死如归地送入嘴中。
              “…………真的没问题吗?”楚淼淼看着方迢盘中的东西,皱眉道。
              下一瞬,方迢便呛出了惊天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咳咳……好、好……”
              楚淼淼“啧”了一声,一把将身旁的水杯塞到他手里:“辣到了吧?你做菜放那么多辣椒干什么?”
              方迢看了她一眼,将手中的水杯一饮而尽,方才顺了口气:“呼……好辣,这辣椒怎么这么辣?”
              “很辣吗?我尝尝。”石江浣好奇地探过头,在楚淼淼的盘中夹了一块——她当然是不会去碰方迢那盘黑暗料理的。
              “还好呀,我一个不能吃辣的都觉得还行,你自己放辣放多了还怪辣椒……”石江浣白了方迢一眼。
              方迢唉声叹气地将盘中的菜式倒进泔水桶中,回身便看到常攸虹一脸和善地看着他微笑,面前还摆着那盘被自己嗤之以鼻的青菜炒蘑菇。
              他强忍着冲这张脸揍一拳的冲动,在他旁边坐下,拿起筷子。
              “……真香。”
              这下连了悟与薛青都笑出了声。
              满堂笑声中,赵月澄端着手中新做的菜肴推门而出。
              “赵大侠。”
              常攸虹放下筷子,追了出去。
              “我说过,我只相信我自己。”赵月澄未等他开口,便朝常攸虹摇头道,“况且……”
              他的目光看向远方:“我也想多陪陪阿江。”
              常攸虹沉默,复又开口道:“其实,韩江……”
              赵月澄却已转身离去,他的声音自风中传来:“常攸虹,还是奉劝你一句。
              “——知人知面,不知心。”
              常攸虹看着那个渐渐融入夜色的背影,叹了口气,回身。
              前厅暖色的烛光中,是众人笑作一团的剪影。
              窃窃私语的石江浣与楚淼淼、浅笑布菜的薛青、正与薛青低语的了悟和尚,以及……方才走入夜色中的赵月澄。
              原本拥挤的厅堂中,到最后只剩下了这些人。
              而这些人中,会有凶手吗?
              “了悟大师觉得,我们之中会有凶手吗?”
              月光笼罩的廊桥上,两个身影正渐渐向前走去。
              “阿弥陀佛……这个问题,照女侠心中应有自己的答案。”
              薛青闻言,突然失笑:“说起来,自从我摘下面具后,便只有大师仍以‘照影’称呼我了,不知是为何故?”
              “称呼本为身外方物,端看照女侠认为自己是谁。”
              和尚的瞳中映着静谧的月色,棱角分明的面容下,竟隐隐有了几分柔和之感。
              沉默半晌,薛青微微一叹:“大师高见,一语道破。”
              她看向廊外池塘,枯败的荷叶在满池月光中起伏,却又如无根浮萍般随风飘荡。
              “我……已在迷障中挣扎了半生,”她在满池清辉中看向了悟,“不知大师,可有解惑之法?”
              “世人皆有迷障。”了悟轻叹一声,“所谓迷障,不过是后悔自己曾经做过的选择罢了。”
              薛青微微一怔,复又苦笑:“说来轻巧,但‘不悔’二字,谈何容易?大师不也曾有后悔之事?”
              加入五毒,助纣为虐,可曾后悔?
              叛教叛师,剃度入佛,可曾后悔?
              ——自然是悔过的。
              但……
              “贫僧……无愧于心,不愧于行。”和尚轻轻阖起双眼,“——我曾有过选择的机会,我也作出了选择。”
              他看到了药室中的瓶瓶罐罐与石汉寨中林立的墓碑。
              他看到右护法蛊惑的笑容与石汉寨中村民死寂的面容渐渐重叠……然后,他看到了那个烈日正阳下,将他拉出泥沼的僧人。
              “我无愧于五仙教。”他已为五毒付出太多。
              “亦无愧于少林寺。”青灯古佛,他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赎罪。
              “更无愧于授业恩师。”
              “唯一的遗憾……”
              他突然睁开眼,目中似是化进了深邃的星光般,瞬间将整个人点亮。
              冥冥之中,他听到了佛祖的声音。
              ——你要爱一人,还是爱众生?
              “了悟大师?”薛青见他这番没由来的坚定目光,愣道。
              和尚向她微微一笑,仿似回到了先前的模样:“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有因才有果。照女侠,你不是他们的因,他们也不会是你的果。”
              “你的魔障,不过‘放过’二字——放过他们,也放过你自己。”
              薛青轻轻摇头:“放过……谈何容易。”
              “当年我放不下玉蟾宫的责任,抛下生死未卜的惊鸿回返中原,经年后却又因为放不下惊鸿而无心继任大业……我因为自己的‘放不下’,害了那么多人。惊鸿、霓裳,甚至是蓝儿……
              “我一生都在追寻我放不下的事。我与惊鸿相识不过数月,却用了七年时间去找他——很多时候,我甚至分不清自己的执着究竟为何?为玉蟾宫?为林惊鸿?但我先为玉蟾宫放弃了惊鸿,又为惊鸿放弃了玉蟾宫。
              “抑或是……我从来都不愿意去承认的一件事——我已经放弃了一样东西,若是得不到第二样,那我便会一无所有。”
              她的声音在夜风中散开,那是她深埋心间整十载,从未与任何人说过的话。
              “我的执念——从来不是惊鸿,亦不是玉蟾宫。我不过是……想抓住些什么。”
              她摇摇头,轻描淡写地,给自己下了评语。
              “我这一生看似为别人而活,却实际上……太过自私了。”
              了悟没有打断,亦没有回话,只静静听着。
              然后,在她仿似宣泄般的叹声中,和尚行至岸边。
              星河浩瀚,映在水中,夜风吹起衣摆复又拂过浮萍枯枝,了悟衣袂乘风,仿佛船上的渡人般。
              年轻的和尚伸手指向对岸,朝岸上的女侠微微一笑,搅乱一池静水:
              “施主,可要贫僧渡你最后一程?”
              薛青沉入了那汪仿若星光般的眸水中,于是,便忽略了他话中的“最后”二字。
              她看向和尚手指的方向,除了无边的夜色,仿佛有着什么,却又一片空无。
              薛青轻笑着摇头:“多谢大师,但——我可自渡。”


              77楼2019-01-26 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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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悟回到倒影楼时,月下的石凳上已有一人在等他。
                那个笑得温和的白衣少年坐在石桌边,指指桌上的美酒小菜,朝他招呼了一声。
                “虹少侠可真是大手笔,”了悟一撩衣摆坐下,“如此香醇的上好女儿红,竟也舍得往这山高水险之地搬弄。”
                常攸虹微微一笑,给面前两个空杯倒上醇酒,做了个请的姿势:“这是阿迢自南京醉仙楼带来的,这可是掌柜的镇店之宝。”
                了悟也不推辞,随手拿起桌上一杯,品了一口,眯起眼笑道:“好酒,果真好酒。”
                说罢,他看向常攸虹道:“那方少侠为何不一起品尝?”
                “他寒毒在身,不宜饮酒。”常攸虹轻轻摇头。
                了悟恍然:“不错,我记得你们前来夔门寻找犀角,便是为了解毒。”
                他拿起桌上酒壶再斟一杯:“如今犀角难寻,但少林功夫多少对祛毒有些效用,若是方少侠有需要的,尽管找我开口便是。”
                常攸虹也当真思忖起来,他看了眼方迢的房门,回头道:“今晚他已睡下了,明日罢。”
                “明日……”和尚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复又看向常攸虹,“虹少侠美酒相赠,应不单是为了解毒一事?”
                常攸虹轻笑一声:“大师慧眼如炬,其实我还是想同大师确认一下……”
                他的目光锁住了悟:“关于桑玛,大师当真没有任何想同我们说的了?”
                “虹少侠若是信我,便不会再问,若是不信我——又何必再问?”
                常攸虹沉默。
                “虹少侠,你……”
                了悟一杯接一杯地饮着美酒,目光渐渐有些散乱开来:“常攸虹,你是天生的领导者。”
                常攸虹扶着酒杯的手顿住。
                “你与其他人都不同,他们对别人的怀疑……都写在了脸上,你却掩饰得很好。你怀疑过照影、怀疑过我,你怀疑过所有人——你却从未表现出来。
                “更重要的是……你的确是在以诚待人。”
                “你从未放弃过怀疑我们,却也一直相信我们——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你便真心实意地相信着我们所有人的清白。”
                “以诚待人,你做得很好——但,除了方迢,或是除了你们七剑,你从未真心待过任何人。”
                “若在大师看来,无条件的信任才算‘真心待人’……”常攸虹执起酒杯,看向渐渐醉倒的了悟,“那——不错,至始至终,得我真心相待的,唯有七剑。”
                常攸虹轻轻摇头,不愿多言,随即话锋一转道:“了悟大师,还有一个问题——五毒的蛊虫,外人可有获悉的途径?”
                了悟端着酒盏轻晃,微微一笑:“你看,你又在怀疑楚姑娘。”
                他仰头,一饮而尽,反手将酒杯向身后一掷,“喀啦”一声,瓷盏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撑着桌子站起身,准备回房:“蛊虫多为五毒玩宠,若说唯一的特点便是易与操控,但它咬合力极强,需要特质的容器收纳,寻常铜铁易被噬穿。但蛊虫无法作为毒物武器,所以当年中原并无专门针对五毒蛊虫的研究——楚淼淼能操控蛊虫,足以证明她说的故事全是真的。”
                “了悟大师,最后一言。”
                了悟的脚步顿住。
                “不知大师,如何看待‘无辜’的桑玛?”
                了悟微微一怔。
                常攸虹却没有等他回话,便顾自接道:“大师又是如何看待,那些被无辜波及的平民信徒?”
                了悟阖上双眼,石汉寨林立的墓碑再次在他眼前萦绕。
                他动了动唇,用着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语调轻轻道:“佛祖云,众生皆苦,万象本无。”
                “佛祖高见,但大师,”常攸虹的声音一字一句地砸在他心上,“世间无人有权利如佛祖那般坐视万物生死——尤其是那些手染鲜血的人。”
                “你没有权利去告诉那些因你而死的人——‘万象本无’。”
                “这一点,大师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了悟迈步回房,将常攸虹的声音关在门外,却阻止不了,那深入灵魂的拷问。
                ——众生皆苦,还望,诸恶莫作。
                ——你要爱一人,还是爱众生?
                夜风拂过竹林,勾勒出令人心痒的“沙沙”声,了悟倚竹而立,斑驳的光影自他的禅杖划过,洒下稀疏的月光。
                月上中天之时,他终于等来了自己想等的人。
                “果然是你。”他看着对面的人影,笑道。
                “你怎么发现是我的?”
                “并非发现,而是……想起,”了悟倚着竹子,丝毫没有动身的意思,“我想起了教中的那个封印。”
                “哦,是的——你知道教中那个封印,你当然知道那个封印!”人影的声音慢慢尖利了起来,“你曾是我仙教右护法最得意的弟子,她把你从死人堆里救出来,对你倾囊相授!你当然知道那个封印!”
                面对人影的指责,了悟只是轻轻摇头:“五毒罪恶昭彰,自取灭亡,我无愧于心,但……”
                “无愧于心?”人影突然尖锐一笑,“呵呵,你效力于五毒,却叛教追随中原;你入了少林门下,现在却不同常攸虹他们说你已发现了我的身份——叛徒就是叛徒,永远都是叛徒!”
                “多说无益,我独自前来,自有原因。”了悟在人影讥诮的目光中走出阴影,站到了他的面前。
                “原因?呵,”人影看着他这副模样,冷笑一声,“了悟大师,了悟圣僧,你不会是想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吧?”
                “非也。”了悟伸手握住禅杖,自身前轻轻一划,顶端坍环直指对面人影,发出震人心魄的禅鸣声。
                “我尚不愿入地狱,我来——是为送你下地狱!”
                “好大的口气!”人影怪笑一声,“怎么?孬了十年,藏了十年,终于要开杀戒了?我还以为,你为了‘赎罪’,早已立下永不杀生的誓言了呢。”
                了悟没有回话,他单手握杖,立掌念了声佛号。
                那些他曾纠结的、怜悯的、不舍的……
                ——你没有权利去告诉那些因你而死的人‘万象本无’。
                廿四载光阴匆匆过,到头来,他还没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看得通透。
                赎罪?——这便是赎罪!
                了悟仰天一笑,心间困扰了二十年的迷雾散去,他长声吟诵:“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多说无益,亮招吧!”
                卷六·第六日·完


                78楼2019-01-26 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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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01 07:5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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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七·第七日
                  赵月澄死了。
                  没有尖叫、没有惊恐、没有咆哮——清晨踏出房门,面色憔悴的石江浣跑来报信,小姑娘的神情怔忪中带着些淡淡的悲伤,却已没了第一日看见尸体时的惊恐与崩溃。
                  ——习惯,真是件很可怕的事。
                  常攸虹沉默了一会儿,轻轻道:“知道了。”
                  远香堂中景色依旧,连呼吸中都带着熟悉的晨风与凉意——以及,熟悉得可怕的死寂。
                  赵月澄倒在自己房间门口,身着一袭与韩江相同的黑衣,倒在了与韩江一样的位置上。
                  唯一的不同之处便是,他倒在了迈腿走进房门的姿势,而韩江却死在了破门而出的地方。
                  “是烈性毒药,根据我们的观察……他走得很快,甚至或许都没有感觉便……”
                  常攸虹的目光扫向薛青:“薛师姐验过尸了?”
                  薛青一怔,摇头:“你来之前我们没有人碰过尸体,但看赵大侠的表情,不难得出这个结论。”
                  倒在地上的赵月澄神情安稳而平淡,仿佛只是陷入一场令他安眠的美梦般——在梦中,他终与韩江重逢。
                  他发觉自己紧握的双拳竟有些颤抖。
                  “楚姑娘,”他沉声道,“烦请你助我验尸。”
                  楚淼淼愣住:“啊?我?为什么不让薛……”
                  一旁的石江浣突然抬手撞了她一下,楚淼淼一顿,仿佛明白了什么,看了看常攸虹,咬着唇点了头。
                  薛青的视线定定地凝在常攸虹脸上,常攸虹不闪不避,抬眸望了回去。
                  眼神交锋的那一刹那,似是有什么在凛风中凝滞。
                  “也罢,”薛青耸了耸肩,“淼淼比我熟悉五毒毒物,由她勘验再好不过。”
                  “咳……那我们……”楚淼淼看看薛青,再看了看敛默不语的常攸虹,清了清嗓子,“开始吧……?”
                  常攸虹向她微一颔首,楚淼淼蹲下身,依旧如同昨日察验曾霓裳尸体那般,翻看了赵月澄的口鼻。
                  “的确是种烈性毒药,入口即亡,而且效用很快,大约两三步路便倒了。”
                  “两三步路?”常攸虹挑眉,他回身看了眼赵月澄的身后的方向,“你是说……他在院子里中的毒,走回房的时候毒药发作、倒地身亡?”
                  “对,”楚淼淼点点头,“而且毒药应该是从口中吞进去的。”
                  她掰开赵月澄的唇齿,露出了已成诡异青色的舌苔。
                  “会不会是在他饭菜中下的毒?”石江浣指着赵月澄的房间内道。
                  房门敞开,屋中摆设一览无遗,木桌上搁着一幅动过的碗筷,碗中还有些吃剩一些的饭菜,银箸被随意地置在一旁,仿佛是主人用餐至半时突然起身。
                  常攸虹走进屋中,用银针将饭菜一一试过,随即看着透亮如初的针尖,陷入了沉思。
                  “不像,”回答石江浣问题的是薛青,“屋中没有挣扎的痕迹,碗筷也搁置得十分整齐,若是毒在菜中,那他应该倒在桌边,而不是门口——或许正如虹少侠所说,赵大侠在院中服下的毒药,正想回房时发作身亡。”
                  “可……他也不会在院中吃东西呀?”石江浣嘟囔道。
                  常攸虹的视线扫过屋内的摆设,目光停驻在了桌边的水釜上。
                  这是每个客房皆配备的暖水釜,用以储存日常用水,他打开盖子,瓶中的水已经空了,他取了一些壁上的水渍以银针试毒,依旧一无所获。
                  他皱眉,赵月澄究竟……是怎么中的毒?
                  “方少侠!”石江浣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方迢自院外走入,仍是那般青衣临风的潇洒姿态,面上却难得地染上几分严肃之意。
                  他视线在地上的赵月澄一掠而过,看向常攸虹,沉声道:“了悟大师不见了。”
                  “什么?”薛青错愕道。
                  常攸虹看了她一眼,回头看向方迢,正要开口问什么,方迢却已抢先答道:“屋内没有血字,整洁有序,与胡姨那时一样。”
                  “又失踪了一个吗……”石江浣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们是不是……又要找了呀?”
                  可是找什么呢?找人,还是……尸体?
                  “我说,”楚淼淼抿了抿唇,突然开口道,“你们说凶手会不会是……尹元龙?”
                  院内的目光瞬间便集中到了她身上。
                  她被看得微微退后一步,却还是镇定了一下,继续道:“你们看啊,曾霓裳死的时候我们没人有机会给她下毒,现在赵月澄也死于中毒,但我们昨日没人有机会进他的院子呀?从头到尾他都是一个人待在屋中的。”
                  “有道理啊,”石江浣看着桌上的碗筷,接道,“而且看他的样子是吃饭吃到一半中毒的,可晚饭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在前厅,没人离开呀?”
                  薛青摇头道:“赵大侠在晚饭时中毒,并不代表凶手是在晚饭时下的毒。”
                  “可就像我说的,昨日我们可一直待在一起,没有人进过他的院子,没法给他下毒呀。”楚淼淼忖道。
                  “那有没有可能凶手提早就在远香堂中下了毒?”石江浣突然开口,话一出口,她自己都一怔,忙看着众人摆手道,“那个……我不是说我在怀疑大家,就是……有这个可能性不是吗?”
                  常攸虹叹了口气:“不排除这个情况,但还是那个问题——凶手预料不到这一点。”
                  “如果提前在远香堂中下毒,他预料不到赵月澄何时会中毒,那他的‘七情’比拟就完不成了。”
                  “可他不是早就不写字了吗?”石江浣指着墙壁道,“从曾霓裳开始,她和赵月澄的房间里都没写字啊?”
                  常攸虹闻言微怔,脑中似是闪过了什么。
                  七情……比拟……
                  “其实淼淼说得也有道理,”石江浣顺着楚淼淼的思路想了下,“而且那个尹老板的头被割了下来,我们现在谁都不知道那具尸体是不是他的呀……”
                  “胡姨的头也被割了下来。”薛青冷不丁地接口道,边说着,她扫视众人,随后缓缓道,“还有一事,我先前一直未予众位透露。”
                  “我们上岛后第一晚的后半夜,我曾见过尹老板。”
                  “什么?!”
                  “那晚我起夜,只模糊见一个人影在往秫香园的方向走动,看身形应是尹老板无疑。”
                  方迢双眸微眯,看向薛青道:“那薛师姐为何从未与我们说过此事?”
                  “先前我们的推断皆是尹老板死于子时,而我是后半夜起的身,当时亦未完全清醒,很有可能是看走了眼,”薛青淡然地承着方迢怀疑的目光,“但若是按照现下的推论,尹老板在子时根本没有死亡,那当晚我见到的人影,应该就是他本人了。”
                  “啊!那会不会尹元龙本来要用胡姨的头替代自己的头,让我们以为他死了……但也不对呀,他是第一个‘死’的,胡姨在他之后才失踪……”石江浣抓了抓脑袋,将自己的推断一再推翻。
                  “那是不是胡姨假死呢……用尹元龙的脑袋代替自己的,”楚淼淼亦思绪混乱起来,苦着脸道,“毕竟她给我们下过药呀!”
                  对……还有那两种迷药……
                  方迢出声否定道:“绝无可能,那个头我检查过,没有易容的痕迹,的确是胡姨本人没错。”
                  常攸虹默不作声地将赵月澄搬回了房间,然后背身带上了门。
                  这一次,他没有再看门里的景象。
                  他的耳中过着院外众人讨论的声音,思维混杂,彷如拧成一团的毛线般,始终找不出那根可以突破的重要线索。
                  不……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一定还有什么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潺潺水声自耳旁流过,本是悦耳泉声,此刻却晃得他有些急躁。
                  等等……水?
                  常攸虹顿住了与众人同往餐厅的脚步。
                  “怎么了?”方迢回头看他。
                  常攸虹在留听溪边蹲下身,视线在岸边的大石上巡梭,寻找着他昨日固定在此处的银针。
                  石江浣看到他的动作,顿时吸了口凉气,连声调都变了模样:“不会吧……难道凶手是在溪水里下的毒??这可是我们之后的水源啊!!”
                  “应不至于……若凶手仍在岛上,这也是他的水源,该不会自断后路才是。”薛青沉吟道。
                  “的确无毒。”常攸虹将银针示意给众人看,毫无变色的迹象。
                  石江浣顿时松了口气。
                  那么……凶手究竟是如何给赵月澄下的毒?又为何能算准他服下的时机?
                  他不由地回头,视线自隐在竹叶中的“远香堂”三字划过,仍是一眼望去清风傲骨般的笔迹,坚韧蓬勃的生机跃然匾上。
                  但这个院中……却已经没有活人了。
                  还有前方的“浮翠阁”——隆冬的院中,只那棵曾吊过尸体的枯木还剩了两三片黄叶,在枝头挣扎摇曳,或许下一阵寒风刮过,便只余满院死寂。
                  不、不对!常攸虹眼神微暗,既然浮翠阁……
                  若真是如此——为何那时……?
                  ——他好像……抓住了什么关键线索。
                  常攸虹一把拉过方迢:“你先和他们去饭厅,不用等我吃饭了。”
                  说罢,他足下生风,三两步便已离开了众人的视线,一时竟连方迢都阻拦不及:“喂,你去哪?”
                  稀稀疏疏的疑问却已被他抛在了身后。
                  他来到浮翠阁,四周巡梭一圈,愈发确定了自己的推论。
                  既然如此,那赵月澄会不会也……?
                  想至此处,他快步回到远香堂,找到了……那样东西。
                  常攸虹看着手中染上浓厚黑色的银针,脑中杂乱的线团已由一条清晰的线索渐渐穿引解开。
                  果然……
                  但,凶手怎么知道……
                  一定还有什么他忽略的。
                  他慢慢迈步往回走去,目光突然在前厅侧边的灰篓上停驻。
                  这种地方……会有什么线索吗?
                  他踟躇两下,到底还是走了过去,探头朝篓中看去。
                  与泔水桶不同,此处灰篓并非用来装食物的残渣,而多是些寻常的弃物,纵使凑近了观察,亦无异味秽物。
                  黑漆漆的篓中空荡一片,仅角落处搁了些弃置的瓷杯碎片,应是前几日打碎的那两个瓷盏。
                  常攸虹伸手小心地将碎片拿出,翻来覆去研究了会儿,却发现当真只是普通的瓷杯的碎片,无毒无药,再寻常不过。他意兴阑珊地将碎片仍回桶中。
                  “当啷”一声轻响钻入耳中,仿似碎石入水,顿起涟漪。
                  ——不,为什么……
                  他似乎又模糊地抓住了什么。
                  “你终于回来了。”
                  甫一推开厅门,常攸虹就被方迢满怀期待的大脸填满了视线。
                  “快做饭快做饭!我要饿死了……”
                  他叹了口气,绕开了挡在他面前的方迢,走向厨房。
                  “诶等等,楚姑娘在里面呢,我们见你一直不回来,就让她先去做了。”方迢把他拉了回来。
                  常攸虹点点头,做饭顺序这种事他本也不甚……在意……
                  “又怎么了?”方迢见他顿时眉头紧锁,一幅苦思冥想的模样,问道。
                  “虹少侠,”薛青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有件事……或许算是个线索。”
                  常攸虹看向她。
                  “厨房中的调味品都少了些许。”
                  常攸虹呆了呆:“……调味品?”
                  薛青点头,一幅不解的模样:“对,各种口味的调味品,糖、盐,以及一些椒味粉,都少了约一半的量。”
                  “……啊?”方迢闻言亦有些愣怔,“凶手要调味品干什么?”
                  “……或许不是他需要,而是他需要处理掉。”薛青摇摇头。
                  “薛师姐是说……凶手的毒是下在调味品中的?”常攸虹皱眉。
                  “不、不可能吧!”一旁的石江浣下意识地看了眼盘中的菜肴,随即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呀,如果凶手因为在调味品中下毒所以要处理掉,也不可能只扔一半啊……不应该全部倒掉吗?”
                  “的确如此,我方才检查过,剩下的那一半调料是无毒的,所以……我也不知此事与是否与案情有关。”
                  常攸虹却已陷入了沉思。
                  楚淼淼端着饭菜自厨房中走出,口中嘟囔着:“调料好像少了点……”
                  方迢朝她点点头,便同常攸虹一道走进厨房。
                  “阿虹,你到底怎么了?”方一关上门,方迢便皱起了眉,“怎么这两日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常攸虹沉默着起了灶火,没有回答。
                  “昨日或许还是因为薛师姐的问题,但你今日怎么也……”
                  “我本有机会救下他们的。”
                  常攸虹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沉闷。
                  方迢愣了一下。
                  “赵大侠和了悟大师——我本有机会救下他们的。”
                  他闭起眼,月色下赵月澄与了悟的背影在他面前交错着闪过。
                  “我昨日都已追至门外,若我可以拦下赵月澄,他便不会死。”
                  “还有了悟大师,我明明……”
                  ——明明,他才是最通透的那个。
                  他本有机会拦下他们,救下他们。
                  方迢皱起了眉:“常攸虹,他们并非因你而死,你不是杀死他们的……”
                  “对,我不是凶手。”常攸虹将锅铲一扔,突然抬头看向方迢。
                  “我不是凶手——但我会倾尽全力找到他。”
                  他的目中蕴着一种令人心惊的、仿佛暴风雨前的阴翳。
                  “那个凶手——那个玩弄人命于股掌之上的冷血之徒,将生命视于无物的丧心病狂之人——我不会放过他。”
                  方迢在他彷如烧灼般的视线中,悠悠一笑:“自当如此。”


                  79楼2019-01-26 1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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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0楼2019-01-26 1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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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您有一封来自少侠的书信,请查收】
                      足下亲鉴:
                      专启者,久钦鸿才,今冒昧致书,万望海涵。
                      凛冬已尽,乍暖还寒,倏忽旦旦,江心岛疑案历七日晨霜,事无巨细咸于纸上。今真凶已得,然拒不成擒,思及此案冗长繁复,余痕甚多,特书此信,以期襄助。
                      古人云,天理昭彰,善恶有报。然天道惶惶,冥冥无定,若寄事神鬼,上愧于先父教诲,下有负手中长虹。生之可贵,于死之不复,生之可敬,于无有权夺。虹自知身为剑客,无足以言,然此等弄性命于股掌、视敬畏于无物之徒,虹必拘之。
                      故成此信,望君鼎助。
                      切记!真凶顽猾,勿入诡术。
                      谨祝春禧,万事恭安。
                      常攸虹 谨启


                      81楼2019-01-26 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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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致读者们的挑战书】
                        各位读者:
                        首先非常感谢能读到这里的小伙伴们【毕竟是真的长……
                        以上,这篇《七月七日长生殿》的案件部分已完结。
                        这篇文的线索是完全公开的,【读者】与【侦探】(即本文中的主角常攸虹)得到的信息和线索是一模一样的,没有丝毫的不同或是隐藏。
                        现在少侠已经找出了凶手,并且给大家写信,希望有人可以帮他整理线索。
                        所以现在有人小伙伴想挑战一下少侠的智商,看看能不能同时和他推理出真相吗✧(≖◡≖✿
                        活动时间:
                        2019.1.26 20:00 — 2019.2.1 20:00 【活动开始后我不会再更新文章,开始前我可能还会再更新一下捉点小bug,所以可以等26号晚上8点后再正式开始看文哦】
                        活动内容:
                        根据文中提供的线索,还原案件真相。
                        活动奖品:
                        第一名:CP23参摊,也是我本人参与的虹猫单人向合志《与侠》实体书*1 或 点梗*2
                        第二、三名:虹猫的原型画背影徽章*1 或 点梗*1
                        第四名:点梗*1
                        (邮费问题视具体区域再定)
                        参赛地点:
                        Lofter/贴吧/微博不限,文章标题格式如下:
                        【有奖推理】《七月七日长生殿》推理活动参赛
                        若是发在贴吧,就不要重新开贴了,直接在原楼中回复,我晚上会重新开一个无水的完结版文楼,到时候再把链接发上来。
                        无论是lofter、微博还是贴吧,发了过后请at我一下,以免我的金鱼记忆漏掉哪篇文章_(:з)∠)_
                        参赛顺序:
                        按照发帖时间前后顺序。
                        鉴于lofter和微博文章的可编辑性,这两个方式参赛的我都按第一次发帖的内容和时间算,如果更改过文章内容,请私信我告知,我会按更改时间重新排序。
                        如果更改后没有告知,我会依旧按第一次发帖的内容算的。
                        若是贴吧发帖,内容更改直接回复在楼中楼,鉴于贴吧那个ZZ的私信,就不用私信我了,但我也会按照楼中楼回复的时间重新排序。
                        参赛格式:
                        理论上来讲没有严格的参赛格式,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即可,但是如果有小伙伴没什么头绪的话,可以参照以下格式:
                        你认为存在凶手(们)/帮凶/幕后黑手吗?
                        若是,分别是谁:
                        第一案:
                        你认为凶手(们)/帮凶/幕后黑手是谁:
                        你认为凶手使用的手法是什么:
                        1. 先把……
                        2. 然后……
                        3. 最后……
                        4. 为了掩盖证据,他……
                        对应的证据是什么:1/2/3
                        以此类推……
                        然后我看有评论里的小伙伴提到过身份伪装的问题,那如果要从身份上推断,格式可以是这样的:
                        我觉得XXX其实是XXX。
                        因为:1/2/3
                        评分标准:
                        线索与犯案手法对应上,2分/条
                        准确推断出凶手,5分/个
                        准确推断出某人真实身份,5分/个
                        线索与身份暴露对应上,2分/条
                        关于凶手和某人真实身份的加分,要加猜出身份/凶手的那5分,必须有一条准确的线索对应佐证,否则不加分。
                        比如:我觉得薛蓝就是桑玛,因为她长得漂亮(???)
                        不加分_(:з)∠)_
                        但如果类似:我觉得薛蓝是玉蟾宫主,因为虹猫也确认了他的身份并且她有冰魄剑。
                        加分。
                        关于真实身份的推断,只有当被指认者的确有另一种身份,才算加分;无需去证明文中已存在的身份。
                        比如:我觉得薛青的确是薛青,因为她和薛蓝所说对的上号。我觉得了悟的确就是那个右护法弟子,因为他和楚淼淼说的对的上号。
                        不加分_(:з)∠)_
                        然后还有一些小彩蛋的线索,如果有人发现,也是2分/条。
                        2.1晚上8点活动结束后,我会直接更解谜篇和结局,此文正式完结。
                        得奖名单我最晚会在2.8公布,然后私戳获奖者讨论奖品的邮递问题。
                        祝各位好运!
                        浮生


                        82楼2019-01-26 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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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算搬完了……我要静静,真的吞贴吞到怀疑人生_(:з」∠)_
                          wtm真是!
                          如果有吞掉的楼层……我也不知道怎么补_(:з」∠)_去2楼的楼中楼找链接吧,全部原文在lof上


                          83楼2019-01-26 19:58
                          收起回复
                            沙发,20万字,吓到我了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84楼2019-01-26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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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01 07:5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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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厉害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85楼2019-01-27 08:29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