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海边的日子单调而枯燥，每天早上跟着渔夫出海打渔，下午回去进行处理和晾晒，到了赶集的日子，就和渔夫的妻子一起去集市上用卖鱼的钱买回其他的必需品。
和之前那个引游人停留的小镇不同，虽然同样是重复的日子，出海既危险又困难，能打到多少鱼都得看运气，晾晒非常艰难，手背都被盐粒灼伤，每天吃的饭菜除了咸盐就没有其他的味道。
“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才有尽头啊。”
坐在渔夫的小船上，少女不知第多少次地感叹，如果不是因为尔雅先生说了要来海边，在这停留的第一个月她就会立刻离开了，又怎么会等到冬天的到来呢。
冬天打渔总是要更加艰难些，他们在海上停留了大半天，渔网里都空空如也，只有几只钓上来的小虾能为晚上的汤增添点风味。
然而第二天，他们依旧什么都没捞上来。渔夫有些着急了，他必须赶在海水都被冻结前攒够能度过整个冬天的钱，如果他从现在开始就捞不上鱼，那么这个冬天肯定会非常艰难。
这一天的傍晚他们非常诚心地祈祷了海洋之神，并且花了两个铜板去巫师那里占卜明天的运气，巫师说他们会撞大运。
第三天的“大运”就是他们被一条鲨鱼追着在石头上撞破了船，现在他们要花更多的时间和钱来修补这条船，并且在这段时间内都无法出海了。渔夫的妻子比他们更加愤怒，她用所有的时间来咒骂渔夫的无能和少女的无用，“多了张嘴需要的鱼也更多！”并且打翻了巫师的铺子抢回了那两个铜板。
少女只能在修补渔船的期间去其他村子里打零工，可是渔村的人都生活艰苦，各种工作基本上都是自己家来做，很少会花钱雇人，少女只能花更多的时间跑到更远的地方去。
修补渔船几乎用光了家里积攒的每一分钱，在船修好的那个下午，渔夫和少女一起划向了他们从未涉足的海域，只为能多捕几条鱼，可是依旧一无所获。恐惧渔夫妻子的谩骂，他们决定在海上过夜，大船经常留在海面上夜捕，这种小船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是不会停留在深处海域的。
为了剩下灯油，他们连蜡烛都不敢点，只能在夜色中将就着趴着休息，然而少女睡到一半，突然感觉有什么湿凉的东西搭在她的手臂上，从噩梦中惊醒的她睁开双眼，就被面前的那张脸吓得叫都叫不出来。
“是，是人鱼！”不知何时醒来的渔夫大声惊叫着，猛地推开她，紧紧抓住那只人鱼的手腕。
人鱼皱着眉头，小声地说：“疼”，他的声音像小孩子一样，还带着委屈的鼻音。
渔夫似乎也被这个声音惊住了，他连忙松手，人鱼一下就钻进水中。海面突然起了一层层的波澜，就连月亮也恐惧地躲在了乌云后面，在一片黑暗中，水声越来越大，似乎有什么正在快速靠近他们。渔夫拿起了鱼叉，少女也拿起了防身的小刀，虽然他们都猜测手中的武器不会有太大的左右，但依旧不愿意坐以待毙。
随着有什么出水的响动，少年的嗓音突然响在他们耳边：
“谢谢你放了我的族人。”
拥有比海藻还要漂亮的紫色长发的少年人鱼出现在他们船边，他仰起美得令天地都能失色的脸，用带着奇妙韵律的声音轻声说话，少女和渔夫都愣怔在那里，直到少年人鱼又重复了一遍，才听清他说了什么。
“谢谢你放了我的族人，作为感谢，我会答应你们一个请求。”
请求……少女看了看渔夫，人鱼是他放的，自己也借住在他家，想必这个请求还是得由渔夫来才行。渔夫苦恼地看了他一眼，却也不知道该要求什么，看到他犹豫的样子，人鱼将一颗磨成空心的石头放进船头，甩了下尾巴：“没关系，你可以回去慢慢想，什么时候想好了，带着这颗石头来到海边，我会出现的。”
“请，请问您叫什么名字啊。”
看着那人鱼即将钻入水面，少女连忙开口询问，听到她的话，人鱼转过头来，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用你们人类的话说，我的名字是出云。”
出云离开后，原本波涛起伏的海面渐渐平静了下来，月亮慢慢亮起来，为他们指引出了一条道路。
遇上了人鱼这么一遭，渔夫鹅没有了继续捕鱼的心思，沉默地同少女一起划船回去，总算在太阳升起时勉强赶回了海边的小屋。
渔夫的妻子开门一看渔夫两手空空，原本不耐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抽出门后的簸箕砸向两人：“家里都没米了，还回来干什么！”
少女吓得连门都不敢进，只敢抱着簸箕坐在门口等渔夫进去和她的妻子解释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渔夫叹着气朝她招手，渔夫的妻子脸上早已换了一副模样，正兴致勃勃地考虑着到底向人鱼出云要些什么回来。
“你去的地方多，你说说，”看见少女进来，渔夫的妻子难得露出一点笑容，“要什么最好？”
“要不要请求……以后每次出海都能捕到足够的鱼呢？”少女想了一会儿，觉得对于渔民来说捕到鱼是最重要的事情。
“小家子气！那人鱼不说什么愿望都能答应吗，谁还要做渔民。”
“听说海里有珍珠，我们问问能不能要几颗，这样以后可以开家小店做生意。”少女顺着渔夫妻子的想法试探着说。
“我们可是救了他们一命，几颗珍珠怎么够，好歹也要把这片海域所有的珍珠都送上来才行。”纵使有心理准备，听到渔夫妻子这么狮子大张口，少女也说不出话来。
“算了，”鄙夷地看了两人一眼，渔夫的妻子起身出门，“我去集市上看看，问你们两个一点用处都没有。”
木门又被摔上了，低矮破旧的屋子里只留下渔夫和少女面面相觑，渔夫愁眉苦脸地抽着烟斗，咳嗽了两声：“走，出海吧。”
少女犹豫了一下，跟着渔夫一起出门了。
不出所料，两人带着鱼回来的时候，又被渔夫妻子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等她出够气了，压低嗓音说出了一个“绝妙”的点子。
“你们知道吗，王国的小公主好像一直想要一条人鱼做宠物，我们献上人鱼，国王一定会封我们爵位，有了封地和领土，想要多少钱都行。”
“可是，”少女忍不住开口打断她，“出云是不可能让自己的同族去当宠物的。”
渔夫妻子看了她一眼：“谁说要找他的同族了，你们不是说那条人鱼就很漂亮吗，趁着召唤他来海边的时候把他绑起来不就好了。”
她说完就出门了，捕到人鱼的功劳她可不会和人共享，想必是去借大一些的捕捞网做陷阱了。
“不能这么做。”少女连忙抓住渔夫，想要和他一起劝说渔夫的妻子。
渔夫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斗，好半天才出了个声：“但是，不这样也没办法……要是我们不按着她说的话去做，她是不会罢休的。”
想到渔夫妻子的怒火，少女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扯着渔夫袖子的手指也渐渐松开了，这半年来渔夫的妻子给她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她都不敢产生半丝反抗的念头。
但是想到善良的，对人类还怀抱如此信任的人鱼，少女又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渔夫的妻子带着捕捞网回来后，难得地肯去海边布上一层又一层的网，还特意叮嘱渔夫站远些：“小心别让人鱼听到！”
少女一边给渔夫的妻子递线一边急得团团转，可是她每每想要开口劝阻，就被恐惧给堵住了喉咙，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转头看向了渔夫。
渔夫站在远处的沙滩上，脸上带着逆来顺受的麻木，他就像是一个道具，一个只知道听从命令的机器，被长年累月的苦难折磨的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她也会变成这样吗？
少女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淌，从指尖到头皮都一阵阵发凉。
今天晚上没有月亮，沉沉的乌云遮盖住了天空的每一丝光彩，大海里布置的捕捞网在黑暗中藏匿了身形，渔夫提着灯站在海边的岩石上，拿出了包了一层又一层的手帕，将那颗石头取了出来。
海风穿过石孔，发出极其具有穿透力的尖啸，混在呜呜的风声里依旧无比清晰，渔夫的妻子拉着少女躲在一旁的礁石后，她紧紧拽着少女的手腕，防止少女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少女靠着石头瑟瑟发抖，渔夫妻子带来的恐惧和渔夫麻木给她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压得她站都站不稳。
终于，伴随着海浪，一条水线从海洋深处飞快地穿梭而来，伴随着浪花，紫发的出云出现在了岩石的边缘，他仰起头，用空灵的声音问道：“你已经想好要什么了吗？”
渔夫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他已经被恐惧打造成了一只提线木偶，失去了自己的思想和灵魂，而他的主人——渔夫的妻子因为美梦即将成真，激动地放开了少女的手。
“我想要……”
“快跑！他们要抓你！”
少女狠狠地咬了自己的舌头，让疼痛感压过了恐惧带来的**，推开渔夫的妻子，一边喊一边跑向了原本用来追捕出云而停留在湾中的木船。
渔夫的妻子怒吼着向她抛掷石头，锋利的岩石砸在她的背上，痛得少女跑了个趔趄，但是跑出第一步后，接下来的步伐总要轻松一些，她越跑越快，朝着已经重新进入水中准备游向大海的出云大喊：“不要从海里走，他们设了捕捞网。”从渔夫手中抢过船桨，少女一边努力划着船一边示意出云来自己这边。
出云轻巧地游过来翻身上船，少女抽出防身的小刀低下身子去割拦在前面的网子，无视正提着裙摆涉水冲过来的渔夫妻子的谩骂声。
“我还以为你很怕她呢。”
出云坐在船头，探头看向已经被远远落在身后的渔夫和他的妻子。
“超——级怕，”少女努力划船，听到骂声渐渐小了，才敢回头看，“但是我更怕自己会一直这么怕她。”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莹莹的月光落在她的包裹上，反射出浅紫色的光来，少女连忙低头去取本子，只听到水声一响，出云已经重新回到了海中，只留下一颗浅紫色的小星星。
白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