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2L

辗转成红豆
（一）大公子近日十分烦躁啊。顾存想。
“哎呀，你看你，怎么连个茶也泡不好？”扶苏从顾存手里接过茶，刚抿了一口，便皱着眉抱怨起来。
顾存赶紧接过茶盏，施了个礼，打算再去泡一杯来。
这样的事近日常有发生，所以顾存也习以为常了。大公子最近总是嫌茶泡得不好，香调得不对，菜式不和胃口，衣裳穿得不合心意……总之就是万事皆不顺遂。这也直接导致了一直都很温柔的大公子最近脾气也不太好，看谁都不太顺眼。
但至少有一人例外。
顾存一边想着，一边唯唯诺诺地听着自家大公子越来越严苛的挑剔，心想时间也快差不多了。
果然，正如顾存所期待的一样，不一会儿，上卿大人就准时迈进了高泉宫的门槛。
大公子的数落还在继续，顾存却向后退了一步，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道：“公子，上卿大人来了。”
不出顾存所料，大公子立刻收起了抱怨，笑得一脸温润：“毕之来了？饿不饿？”随即便拉着上卿大人坐下，笑着吩咐道：“顾存啊，快传早膳吧。”
上卿大人却在这时开了口：“方才臣进来时，便听见公子在埋怨顾存泡不好茶，若公子不嫌弃，可否容臣为您泡一杯茶？”
顾存在下一刻便看见自己服侍了多年的大公子脸上装得尽是淡然：“那便有劳毕之了。”
但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大公子藏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着，满心的求之不得。
上卿大人挽起袖子净手泡茶，只一会儿的工夫，一盏新茶便递到了扶苏眼前。
上卿大人笑吟吟地端茶作揖：“请公子品茶。”
扶苏赶忙接过来，才喝了一口，便赞道：“果然不同凡响，甚好。”
瞧着大公子一脸喜不自胜的模样，顾存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公子啊，其实水是一样的水，茶也是一样的茶。
顾存偷偷瞄了上卿大人一眼，心下明了。
可泡茶的人，却是不同的啊。
“那既然公子安心顺意，今后便不要如此苛责顾存他们了罢。”甘罗依旧笑语盈盈地劝说着扶苏。
“好好好，全依毕之的。”扶苏笑着点了点头，又唤顾存道：“还不快传早膳来。”
“诺。”顾存赶紧行礼退下，临出门时还不忘送给上卿大人一个感激的眼神。
果然如此。只要甘上卿一走进高泉宫的门，大公子无论和谁发着多么大的脾气，在看到上卿大人时，便会立刻烟消云散。
这甘上卿可真真是高泉宫一干宫女内侍侍卫们的福星。
见顾存走了，甘罗的笑容慢慢收了回去，冷声道：“公子，收心罢。”
扶苏才刚觉着自家小侍读对自己也有那么一点心思，被这话一打，顿时郁悒不乐起来：“毕之何出此言？”
甘罗也看出了扶苏的心情变差，却依旧上前道：“公子不必如此。臣今日既然瞧见，那便该劝您几句。若是旁的公子们，如何苛责刁难人都好，可您不同。您的一言一行，可都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若被哪个有心人报给陛下，到时候——”
“好了好了，毕之莫要再说了。”扶苏伸手示意甘罗停下，“你说的我全都明白。可毕之啊……你当真不知我为何如此烦恼？”
“臣不知。”甘罗实实在在地摇头，“可臣知道，像公子今日这般，往后可万万使不得了。”
“唉…我知道了。”良久，扶苏才应答了一句。

（二）顾存觉得，大公子最近比前几日更不对劲儿了。
“毕之啊……那个，今晨用的什么膳？可还合胃口？”扶苏放下手中的书简，斟酌着字句问道。
甘罗和顾存对视一眼，这是扶苏今日第五次问出这个问题了。
“回公子的话，臣今早也是同您一起用的早膳。想必公子是忘了罢？”甘罗微笑道。
“啊，对，对，”扶苏尴尬地笑了笑，“也罢，读书。”
到了傍晚，甘罗告了退，回了鹿鸣居。顾存服侍着扶苏用晚膳。
菜都摆了上来，扶苏举着筷子尝了其中一盘菜，只一口，便放下箸，一言不发。
顾存还以为是今日的菜式不合胃口，刚要上前请罪，不料想大公子低头想了一会儿，指着刚刚尝过的那盘菜肴道：“此味甚佳。顾存，你装进食盒里，送到甘上卿那儿去。要快些，不然凉了便不好了。”
顾存连忙应是，正要出门去，又被大公子叫住：“等一等。”
于是顾存又赶紧停下脚步，站在门口等着大公子吩咐。
扶苏看着顾存，想了一会儿道：“你同甘上卿说，教他早些歇下，切莫累着了。”
“是。”顾存作了个揖，心里却想着，大公子待上卿大人可真好。
到了鹿鸣居，顾存便见上卿大人一个人呆坐在窗下，便上前行礼道：“上卿大人，大公子打发奴婢来给您送菜来了。”
“哦，”甘罗站起来，从顾存手里接过食盒放在桌上，又问道：“大公子用完晚膳了吗？”
“回大人的话，大公子此时正在用膳。这道菜大公子只尝了一口，说味道不错，大人您应该会爱吃，便特意派奴婢送了来。”顾存脸上的微笑简直无懈可击，“大公子还特意叮嘱，要大人您早些歇息，不要累坏了身子。”
“是。你也要告诉公子，他自己也该早些休息，不要偷看医书。”甘罗笑了笑。
“诺。那若是上卿大人您没事的话，奴婢先告退了。”顾存点头称是，见甘罗又开始发怔，这才放心地告了退。
怕大公子等得烦了，顾存忙忙地回了高泉宫。扶苏果然还点着灯等着，一见他回来，便问道：“毕之怎么说？”
“回大公子，上卿大人感谢您的好意，又说请您也早些歇息，不要偷看医书。”顾存道。
扶苏皱了皱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顾存又道：“时候不早了，公子您还是依着上卿大人所言，早些就寝才是。”
扶苏听了“上卿大人”这几个字，纵使再不痛快，也只有暗自叹气的份儿，乖乖更衣睡下了。
顾存在外头值夜，听得寝殿内扶苏辗转反侧了大半夜，殿内的灯灭了又亮，亮了又灭的，终于忍不住叩了叩殿门，问道：“大公子，您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顾存，”扶苏忽而起身，“你说，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顾存大惊失色，“公子……您……您在说什么？”
他自然知道，能让扶苏如此模样的，也就只有甘罗一人罢了。
“还能有谁呢？便就是鹿鸣居的那个小冤家。”扶苏叹了口气，苦笑道。
“公子…这话可说不得的。”顾存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若是您看上哪位大人家的贵女，或是个平民女子，再不济是个宫女都好，可鹿鸣居的那一位……您怕是，这…这若是传到始皇陛下那里，您受罚倒不说，甘大人的性命怕是就不保了！”
“知道！你说的孤都知道！”扶苏面色有些阴沉，“父皇不会知道的，就算他知道，孤也会护着毕之。可孤就是想知道，毕之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这…”顾存思忖了一时半刻，“若公子真的想知道，那奴婢倒有一法。只是，上卿大人心里怎么想，那就不干奴婢的事了。”

（三）次日清晨，甘罗刚刚起身，就听说高泉宫的人求见。
甘罗忙唤了人进来。
顾存在外头酝酿了好久的情绪，听得上卿大人唤他进去，生生挤出了几滴眼泪，一进屋便“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地道：“大人，您快去瞧瞧大公子吧！”
“公子怎么了？”甘罗见顾存这样，不免也慌了神。
“大公子昨晚歇下后便有些不对劲，夜里更是睡不安稳，一直叫着大人的名字，今早起来时脸色便不对，又不肯传太医令，非要等着大人您去了才行。总之……上卿大人快去看看吧！”顾存尽力装出慌乱的样子，低着头说个没完，生怕面前这位聪颖的上卿大人看出什么不对来。
不过，他的担心显然有些多余。所谓关心则乱，甘罗听了这些话，连外袍都来不及穿，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哪里还有心思分辨他的话是真是假。
顾存在后头慢慢悠悠地跟着。他一点也不着急，眼下这高泉宫除了大公子，再没旁人了。他又何必去给大公子添乱呢？
甘罗进了高泉宫，见扶苏披着衣裳坐在案前，一副安然无事的样儿。
“毕之来了…快坐。”扶苏见他进来，笑着伸手拍了拍身边的软垫。
甘罗有点气恼，却还是关了殿门，老老实实地走过去，坐在扶苏身边：“听闻大公子身子不舒服，又不肯传太医令来，非要臣过来才行？”
“错了。”扶苏笑着指了指胸口，“不是身子不舒服，是这里。”
“嗯？”甘罗不明就里，一双波光潋滟的凤眼直愣愣地望着扶苏，看得扶苏心头止不住地跳。
可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扶苏便伸手揽住了他的腰。甘罗吓了一大跳，不住地挣扎着，脚下却突然踩到了坐着的软垫，一个没稳住，反倒身子一软，自己跌进了扶苏怀里。
扶苏心情大好，一只手牢牢把甘罗禁锢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捏着他尖巧的下巴，细细看着这个让自己日思夜想夜不能寐的小人儿。
“公子，您干什么？！哪有像您这样的？欺负自个儿的侍读……”甘罗不安地挣动着，嘴里止不住地抱怨，“快放开臣，臣便当做今日什么也没发生，臣不会说出去的……唔！”
还没等他说完，扶苏却已俯身下来，动作轻柔地堵住了他的唇瓣。
“唔嗯…”扶苏一碰到甘罗的唇，便急不可耐地探舌而入，带着甘罗的舌头四下翻转，在他口中肆意侵占地盘。
直到甘罗实在喘不过气来，扶苏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他的唇，离开前还不忘轻轻啃咬了几下。
“……”甘罗一时回不过神来，瘫软在扶苏怀中，径自喘着粗气。
“毕之可真甜。”扶苏拂了下还挂在唇角的一缕银丝，意犹未尽地感叹道。
立刻就收获了怀中人一个愤愤不平的眼神。
“毕之，若我的弟弟中有一个，说可以许你荣华富贵，权势滔天，你会不会离开我？”扶苏问。
甘罗眨了眨眼，定定地望着扶苏，略红肿的唇边只吐出两个字：“不会。”
“为何？”扶苏又追问道。
“因为臣不想离开您……大公子便是大公子，别人是代替不了的。”甘罗认真道，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臣说的都是真的。公子现在可以放开臣了吗？”
“毕之，我心悦你。”猝不及防地，扶苏突然抱紧了他，附在他耳边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甘罗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似的“怦怦”乱跳，故作淡定地扭过头去，不去看扶苏炽热如火的目光，闷声道：“当真？”
“自然当真！扶苏对天起誓，今生绝不负卿！”扶苏见甘罗不信，郑重其事地发了誓愿。
整个屋子的空气都陷入了沉默。
“嗯。”过了许久，甘罗轻轻点了点头，应答了一声。却还是以袖掩面，始终不敢去看扶苏的脸。
不过扶苏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家小侍读红得宛若上好的胭脂一般的耳尖。于是心下了然。
扶苏喜不自胜，把甘罗细细密密地贴进自己怀里，在他耳边轻声低喃：“我辗转了多少日夜不能成眠，如今才知，原来你心里也有我。”
顾存站在高泉宫殿前的广场上，静静看着朝阳喷薄。
天亮了啊。
大公子与甘上卿，这一对儿的路，还长着呢。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有点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