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世的是青城山的老祖宗。据说这位宗门老祖之前与人大战一场，不幸战败，呕血三升。回宗之后日渐沉疴，不出三月便离世而去。
　　南越是个地僻人稀的小国，青城山和天演寺共分了半壁江山。当然俗世王朝是存在的，只是场界越小，山上神仙与山下俗世之分就越不明朗。王朝的使官也策马送来了悼礼，一众宗门主事下山听旨，坊前听礼，然后生疏稀拉地跪拜谢恩。
　　我背着叶傥的遗物站在坊后，心有戚戚然。如果叶傥还在，不知道他会骂出什么脏话。
　　

　　叶傥是我的战友。
　　说战友好像太过亲密，应该用同事比较好一点。我们确是在战场认识，他是阵师身边的护身剑手，我是个随军医师。
　　叶傥是个憨厚而粗俗的人。很多人在我说起他的时候都表示出疑惑的意思，不知道憨厚和粗俗如何体现在同一个人身上，但其实非常简单。
　　憨厚是因为他会傻笑。粗俗是因为他说脏话。所以他会一边傻笑一边说脏话。
　　护身剑手的任务很是简单，就只是保护阵师，并且在必要时替他去死。所以阵师的戎马生涯里往往会换多个剑手，而叶傥则相反，在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护着的是他职业生涯以来的第四个阵师。
　　你手底下都漏死三个了，那上边儿还能让你干吗？
　　我曾这么问他。
　　放nm的p，那是都老死了。
　　叶傥理直气壮。
　　但他保护的第四个阵师是个姑娘，姓甚名谁我已经忘了，只记得叶傥给姑娘的外号叫苋花儿。他说在他们青城山上，路边马齿苋长得茂盛，山路旁开满了红色和黄色的花。上下山时一边走路一边看花，数着数着就忘了脚下的疲累。这姑娘又年轻又可爱，怎么看怎么养眼，干脆就叫老家的苋花儿。
　　马齿苋是喂猪的吧？我问。
　　叶傥拔出剑来一剑砍了我的水壶，抬头看着天嘿嘿傻笑起来。
　　　　

　　 终于，天色暗了下来。
　　青城山的台阶陡缓不平，曲折遥延。我走了一半就累得要死，而且登山最忌讳的就是无聊。路边的野花野草果然开得繁盛。
　　叶傥真的是笨，我一边走路一边心想。这野花明明有马兰小蓟猫扣子，随便哪个取名字不比猪草好听。
　　越想越气，怀里的遗物也重了好几分。
　　等到月亮爬上云雾以后，我终于也爬上了山。宗祠前还有弟子在守着，接过我手里的遗物时，我听见他轻声叫了声师兄。
　　道友千里护送，青山宗感激不尽。不妨在宗门多住几日。只是宗内变故颇多，怕是不能好好招待贵客了。
　　没事，我明儿就走了。我摆摆手转身，心里却琢磨着别的事。
　　道友留步，师兄想见你。小童拦住我。
　　你师兄不是死了吗？我看着他手里的坛子，惊呼卧槽。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家老祖是被下毒害死的，你为了宗门为了大义，为了南越国的和平和安定，要杀上天演寺，替你家老祖报仇？
　　林如羿坐在我对面，手捏着茶口，点了点头。
　　关我屁事嗷，我又不会杀人。我起身拍拍屁股。很不礼貌，但是大致意思大家都懂。
　　你猜我怎么知道老祖是中毒去世的？林如羿没起身，言语里却带一丝挑衅。
　　因为你也中了跟他一样的毒呗。我回过身来。话已点明，买卖就还有得做。
　　叶傥信上说你是他此生见过最厉害的医生，果然没说错。
　　别介，我当时也夸他是世上最无赖的剑客，结果怎么着，他的灰都是我TM拿簸萁铲的。
　　我想起当时互贫，咧了咧嘴。
　　恳请先生救我这一次，我青城愿奉先生为上卿。
　　林如羿没有笑，拱手行礼。他双腿微颤，没能站起身来。

　　 青城的剑很细，却不如俗常的细剑柔韧。它有着与体积很不相匹配的重量，以至我第一次提起这把剑的时候，以为我拎起的是根比较精致的撬棍。
　　这剑又细又硬，不会断吗？
　　我艰难地耍了两个剑花，问起小果。小果是那天接待我的小师弟，被林如羿安排教我练剑。
　　会断。
　　小果点点头，惜字如金。
　　啊？那断了咋办？
　　会死。
　　……
　　啊，我们的剑不会。我是说这把剑会，但是青城弟子用的不会。师兄你没听出来吧，其实我在开玩笑。师兄你没有生气吧？
　　小果一边絮絮叨叨一边看我的神色。我怀疑他是想当个不苟言笑的老师，或者是想学他惜字如金的大师兄。无论如何他做的不是很好。
　　青城剑法十一式，即是刺，斩，削，劈，撩，点，拍，崩，搅，剪，弹。师兄可以从头练起。
　　等会儿，心法呢？我坐地上屁股还没捂热，小果已经把课讲完了。
　　没有。
　　那口诀呢？
　　这个也没有。
　　我c你个爹……
　

　　 青城剑我练了三天，没有任何效果。
　　林如羿推着轮椅来找我的时候，我正跟小果你来我往刀剑铿鸣，打得十分热闹。
　　我练的咋样？有没有你们青城大侠的风范了？
　　我挽个潇洒的剑花。
　　很不错，易先生果然是俊彦之才。林如羿一脸钦佩笑容，发自真心。
　　我俊你一脸我，你俩哄孩子呢？***这这这这我宰个鸡都够呛那老太太五禽戏都比这强点儿！
　　我气不打一处来，提起长剑朝林如羿戳戳点点。
　　林如羿提鞘相迎，我前胸中剑，后背中剑。
　　我了个擦的发生了啥？？？？？

　　原来如此。
　　本没有什么高明的剑法，只是因为太简单了。
　　简单，所以快。
　　青城剑是简单到极致的剑法，也是最快的剑法。这事很好猜到也很好理解，但是你的剑就是没它快你有什么办法。
　　你只能等死。
　　所以***根本就不是我几天就能学会的玩意儿啊！我剑尖戳地。
　　是很难。但是先生天资确实不凡，不如先练一招，一招通则招招通。
　　那我练啥？
　　就练我刚才那一记剑剪吧，我们时日不多。林如羿比了个剪刀手，眯起眼睛。

　　 我们时日不多。
　　林如羿第三次捏灭了插在炉台上的小截檀香，看着我捻搓双指，把最后一根银针从他膝盖上拔出来。
　　我要纠正一下，是 你 时日不多，不是 我们 。
　　我把手头针具丢进盛药的茶杯，湿巾擦了擦手。
　　你医不好我，你就要帮我派报仇。距离报仇的日子将近，所以 我们 时日无多。
　　林如羿平铺直叙地再次纠正我，仿佛在讨论吃了三个月的食堂今天会做哪道菜，反正都是已经吃腻的。
　　所以我说上了鬼子的当了，悔不当初啊。
　　我懊悔不已，端起茶杯看了看成色，凑到鼻边闻了闻。
　　还挺好闻。
　　

　　 江湖上总是剑客最是多情，有人的剑像一泓秋水，有人的剑像一抹夕照。有的像夜雨声烦连绵不绝，有的像煌煌大日耀眼夺目。
　　但是青城剑怎么说呢。像只黄蜂针，你一般看不怎么清楚，但是扎你一剑，会很疼。
　　就比如说我大腿这把。
　　我x……你就不能轻点儿？
　　我捂着大腿倒下，摸出银针来封穴止血。
　　师兄你真是天才，大师兄果然没有说错。这才几天你已经学会了剑剪，如果刚才速度再快点力道再大点，我的胳膊已经被你剪断了。啊……师兄你不要紧吧？
　　小果一脸兴奋，全然不觉他刚才一剑杀招重创我的大腿，险让我后半生再不能仗剑，只能拄拐。
　　你别整这些没用的，把你师兄叫来我找他有事儿。
　　我摸出生肌粉撒了点，使了使劲儿没能站起来，***疼了。
　　我已经过来了，看来你练得不错。小果，把易先生扶起来。
　　林如羿推着轮椅出现在树下，夕阳从他身后映洒过来，让他身周光芒煦染，就是脸有点黑。
　　来的正好来的正好，轮椅借我坐坐。
　　啊？那我怎么办。
　　你怎么办？你躺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