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楼呀
【听说宫里有一处翠微楼，可远眺汴京城，虽说我如今可以出宫去，但心里还是想登上去瞧一瞧。一步又一步，好容易登了顶，如此方才晓得天高地阔。眼下这样看着，汴京城反而变小了，就连我们都是天地间最为渺小的一个。弯了眉，想着阿娘说过她小时候的故事，忽而生了个念头。】
真想去看一看阿娘的家乡，可惜我只能在汴京待着....
【汴京虽大，但还有很多地方是我不曾去过的，譬如四川，譬如更远的地方。】

（临高而居险，是翠微楼最让我喜欢的地方。从这里远眺，汴京城小，而人更渺。我想凭栏望，将栏杆拍遍也作寻常。）
（正当我拾级而上，听见清脆的声儿。我认出来是龄一，也勉强辨认出她话语里的期盼。）
：龄一，这么巧又碰上了。
（嵇娘娘来自益州，我知道。那是葱茏的绿拥抱着的地，也是五丁开山的地方。）
：我刚听你说，想去你阿娘的家乡，是这样吗？

大哥哥！
【身后传来了人声，转过身去，见是大哥，展颜一笑。大哥哥眼前出了宫，又加了司空，前途无量。我想他这般争气，嘉娘娘定然宽慰。愣了半晌，想不到他竟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心中一动，顿了顿，接下去说道。】
我...是啊，听阿娘说过益州的好，很想去看一看。
【点了头，一双眼含了希冀，复又想着眼下自然没甚理由往益州去，一颗心归于平静。叹了口气，抬手挠了挠脑袋。】
罢了，都是幻想，我是去不成的。

（我去过了长沙，那是一个与汴梁大不相同的地方。至于益州……我也没去过。其实我很盼望有朝一日能看见天下之大，只是对于我们来说，这不过是一个梦想。）
（我听过蜀道难，可我更想知道，什么是百步九折萦岩峦。）
：益州，自古诗句里都有提到它，确实是个好地方。可惜我也没去过。
（蹲下来，如以前一样，摸摸她的头。）
：会有机会的。

【我被困在宫城之中，像极了被豢养的鹦哥儿，是如何也飞不出去的。他却与我不同，出宫立府，有的是机会可以大展拳脚，更能一览大好河山，看尽天下风景，所以我很羡慕他。思及此处，心中郁郁，连着声音都跟着变低了。】
本以为大哥哥是去过的，没想到，竟连你也没去过....
【他再次蹲下身，覆上我的头顶，仿佛让我看到了飞华亭的我们。是了，那是最好的年华，也是最好的我们。点了点头，与其相视一笑。】
往后是有机会的，不急于一时。对了，龄一还未给大哥哥贺喜，有了国公府，往后我还能去转一转。

：并不是出宫建府了就可以游尽山河的，这世界上的事儿太多了，能够随自己心的，倒是最难的一件。
（我出宫后被多少俗务缠身，甚至于绘画书写，都成了每日灯熄火灭之后的叹息。）
（其实我羡慕还在可以好好读书年纪的他们，只是此种可贵，他们现在未必能领会。）
（我还记得飞华亭的约定。）
：我们早就说好了，龄一一定要来我的府上玩，我给你备好零食水果，带你到处逛一逛。（我伸出手，做一个约定。）我们拉勾。

【他说的很对，随心对我们来说本就不易，只要我们做一次选择，背后定会牵扯出许多前因后果。那些像蛛丝一般的缘由遍布我们的内心，宛若一只提线木偶，又谈何随心。】
看来大哥哥和我，都不能随心而活，委实可惜。
【飞华亭那一见，我觉着大哥应了一句诗，“金鳞并非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至少他可于庙堂之高实现自己的抱负，为我大宋建功立业。不像我，生性安乐，却生在宫墙之内，除了嫁人，此生都不能逃离宫城，若有来生，绝不生在皇家。】
【见人伸手，毫不犹豫地勾住了他的尾指。】
拉勾，大哥哥可不能诓我，龄一还想和大哥哥一起去别的地方，一些...我从未去过的好去处。

（我常究问自己，都言随心所欲，何为心？思来想去，在我脑中万紫千红里过了个遍，才发现，我亦茫茫然如丧家之犬，而更渡桑乾无家可归。）
（口中道出孩童时候约定的话，一句永久不变的期许。最后用大拇指摁一摁她的，盖戳划印，以此为凭。）
：那龄一还想去些什么地方呢？——这世上太多可以去了。
（我在书里读到过满目葱茏的岭南、秦淮灯影的建安、磊砢涤荡的三峡、春风十里的扬州，那些都是可去的，但也不是一定能去的。）

【我同大哥哥虽出身高贵，但说到底偌大的宫城，却无甚安身立命之所在，着实悲哀。深吸了口气，侧首望了一眼，他与我有了允诺，今时之约，来日必践。宋之疆域即便辽阔，但留给我们的也不过一座汴梁城，摇了摇头，那些诗词歌赋里的英雄梦想，终归是一场黄粱美梦，想必是实现不了的。】
天下之大，还真不晓得要去哪。
【站在翠微楼前，空有一身豪气，却无济于事，怎一个可悲了得。】
要是能出去，我还是想去趟益州，算是圆了阿娘的念想。或者咱们去扬州，听说那里很美，我只在书上见过，也不知怎的一下就记住了。

（我记得一句话，春风十里扬州路。那是一个杜姓文人的旖旎梦。我亦因之梦过吴越，秋水一泓和画舫一只，春花开尽万紫千红的梦。我也不敢志在千里，却能精骛八极、心游万仞。）
：扬州好，荆州也好，虽然我常常分不清他们，但我知道，那是鱼米养出来的别样水土，是与我们不一样的口音、与我们不一样的习惯，和与我们一样的面容。
（从王氏那里得到的最初的天下万民的观念，今天在血液里激活了。）
：或许龄一长大了也可以仗剑走天涯——我见过嵇娘娘，是个潇洒豁达的人。

那般富庶之地，定有不少好风景，真好，真好。
【无论扬州亦或是荆州，我都不能亲身前往，实乃人生之憾事。年少时的侠客行，不过一场虚妄。既如此，又何必让师父教我习武，岂不白白遭了这番罪？】
仗剑走天涯？说来有趣，我连一把称心的剑也无，看来是学不会剑法了。
【阿娘喜欢吃酒，每次赵恒隼都会搜罗不少的好酒给她，她当宝贝似的藏着，一般不肯轻易示人。偶尔才准我和道尝上几口，那滋味现在都不曾忘怀。她除了有一把剑，有的更是对修道的赤忱，所以我才会承了她的秉性，喜欢逍遥道，更爱自由。】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提及阿娘，踌躇须臾，颦了娥眉，方道。】
我见过嘉修仪，她对我很好，阿娘也喜欢她。大哥哥，你...会想她么？

（她提到了我的母亲。我实在不愿再抱怨，说句实话，在我的成长中，也有过温情，也有过欢笑，也有过她给予我的引导和支持。这处处都是可感恩的地方。可更多的，因为她是我的母亲。这是一种身份的认同，而非感情的朝暮。）
（但我又想到，如此，我该如何面对丽婕妤。毫无疑问，我们两人心不同、力不同，甚至所望所见都不同。我心里，我母亲是巫山神女，她则是秦淮畔的商女。我与她，可为友而不可为亲。我又该如何唤她呢？）
（我苦笑，转起身来把着栏杆，拍遍，沉默了半晌无语。风过了，日更暗了。）
：我早就想她了，只是我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回她。
（或者说找回雍王府的母子。——但龄一是不懂的，她无法辨认和理解我们之间的掌故。因此我才能更自由地抒怀。）
：龄一能想象吗？离开母亲和哥哥，那个时候你面对的是悬崖峭壁，四周孤立无援。但是，你自由了。
（我说的也不是现在的我自己，我阐述的是我的一个梦。）

【我不知大哥哥与嘉修仪生了甚么嫌隙，想来每一个母亲都不愿离开自己的孩子，阿娘是，嘉修仪亦然。现在想想，虽然有时也会觉着阿娘有些不近人情，毕竟她待赵恒隼会比我好些，我就在想，许是因为自己常常惹麻烦，所以才更喜欢他。风来的很合时宜，将我的情绪掩饰的极好。低下头去，一时间不知该说甚么，或许本就不该说起这样的话题来。沉沉地叹了口气，才敢去面对那所谓的宫廷轶闻。】
不都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想，只要大哥哥想找回嘉修仪，便能找回来，共享天伦。
【他问我能不能想象，本能地摇了摇头，现在的我的确难以想象，但我要的不正是身为公主而不可求的自由，那是阿娘和我的梦想，只是我们终究做不成李白，也无非继承他的志向。唯有一丝念想，方能作为支撑，引导我们扬帆远航。】
这...就是自由的代价？若如此，自由于我，还是太昂贵了些。
【伸了手，跟着拍了拍阑干，再道。】
丽婕妤呢，她待你好吗？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不在生身母亲身边，即便是亲族姊妹又如何？到底是算不上亲昵的。】

（我不忍心告诉她，如果世上所有事情都是只要有心就可以做到的，那不存在什么遗憾，不存在什么求而不得了。其实世界上最最深处的无奈就是欲度无舟。）
（我害怕将这个世界的秘密如同揭露伤口一般揭露在她面前会吓着她，只是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顶。）
：我也相信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悬崖峭壁的比方并不十分恰当，但我无法确切地用语言描述这种无助，或者说是抱着一棵四处都是海水的树？我不知道，也说不出。语言太无力了。）
（偏偏她有提到丽婕妤，我笑得很苦，如果放不开的青烟。）
：丽婕妤对我好，可是不一样的。——这个世界上好会有很多种，一一对大哥也很好，云云姐对我也很好，还有哥哥以前的伴读，哥哥的老师……可是母亲只有那么一个。丽婕妤不可能取代，永远都不可能。
（我惊觉自己的语气有点咬牙切齿，甚或于太过斩钉截铁，怕是会惊了她。只好叹了口气。）
：大哥希望一一，啊不，甚至于所有兄弟姐妹又不要有这种处境。太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