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来痴秦，由以琵琶为盛，从前在江南时候，亦曾有幸亲慕南唐周后烧槽琵琶妙音天籁，亦曾想相求，可到底那琵琶主也是个痴迷琵琶四弦音色绕梁的主儿，诚然是不舍得割爱，大抵只能怨怪自个儿晚了一步，却也不好夺人所好，而后只得时不时去上一遭抚弄一番，而后回了京城，却是再难闻得妙音环绕，委实遗憾。
-后闻得京城中有处雅乐唤琴乐坊，里头有数把名琴，倒是升起了兴致，都说这好琴难寻，真正合适的琴乐大抵不只是名贵而已，还得合眼缘，才入铺子时候，便已经听得店中琴师拨弄琴弦，乐音于丝线间缓缓倾泻而出，似天上明月之光华不断，不由驻足品赏。

（早已记不得上回来琴乐坊是何年何月，当时年纪尚小，由着嬷嬷带我在九湾胡同这一带逛了大半日，有关于旁的记忆早是模糊大半，唯记得有一处小店的豌豆苗清新可口，再者便是邻近这家乐坊，琴声连绵婉转，闻之忘俗。不曾想再踏入这店已是这许多年后了，坊内陈设早已大不相同，只当门正对几把名琴仍是旧年风采，勾起陈忆，便指着其中一把老琴道。）：若我不曾记错，这把便是大名鼎鼎的蕉叶琴吧？

-正聆琴音悠扬悦耳，环顾周遭，店中不少名琴在内，虽未见琴师其人，到底这弹奏手法大抵是也非寻常弄琴人，如此琴与人相得益彰，倒也谁都不辜负了谁去。抬步往店里走，方驻了步子，却闻得有妙音入耳，言中称蕉叶之名，倏然回首去看，那正对门面的不正是那典籍中载着的蕉叶琴。
-琴身似修长芭蕉叶，形态迤逦秀丽，流线似流动琴韵，同籍中记载的模样如出一辙，不承想能在此处见到蕉叶名琴，再看周遭还有伏羲，九霄环佩，大抵都是极为珍贵的藏品，上前两步与人比肩而立，道
：名琴环绕，着实是赏心乐事，又添这店内琴师乐曲或婉转或高亢，雅乐二字不负其名。

（坊中并不似旁的铺子人声嘈杂，唯有悠扬琴声偶伴着客人的些许低语，方才一语兀出扰了四周，引来旁人纷纷瞩目，早是悔得不行。正是尴尬时，却有来人轻语相应，微微一诧，反投去了感激的目光，复又低低一笑，与她悄声道。）：实不相瞒，这乐坊我并非头一遭来，只因隔了许多年，坊内乐师早已换了不少，可这琴瞧来倒还是从前的样子，一时心有慨叹，这才失态——叫您笑话了。

-相较之那些喧嚣热闹的胡同食肆，我倒是更喜欢这处的宁静，纵是言语也多是低声呢喃，应和着店中乐声，更添乐趣，侧首莞尔，含笑应下
：您过谦了
-名花倾国两相欢，这名琴也得有知音人才为佳，头一遭入这铺子，却听她娓娓道来这琴师早就换了模样，大抵人心总是善变的，便是再好的乐曲日日听着终究也是无趣，一如自个儿从前练琵琶时候，倘若一支曲子翻覆信手而弹，不过月余也就烦腻了，巴不得找些新曲子才好，巧笑
：瞧着您也是懂丝竹的人儿，算来我也不过晓得些琵琶音色，至于这琴着实是听着极美，反倒是不懂的

（泠泠音色从古琴筝弦流淌出来，时如冲天而上的老雁，时如淙淙叮当的清泉，天下之美尽囊于这琴师指尖之下，倾耳听来，只觉仰慕不已。又聆她后话，片刻方道。）：说这丝竹大雅自然是矣，天下间乐器岂止百十之数，您若问我会哪样，只怕说出来贻笑大方。
（稍一顿，见她眉目存疑，这才小声道。）：不瞒您说，我只擅胡琴，这筝、琵琶一类，我断是不通的。

-丝竹大雅，可于闹市之中亦可听闻，却见的是难得的雅俗共赏的好乐声。虽自幼便请了乐师授琴艺，偏就只对琵琶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儿上了心，旁的虽不知一窍不通，却也着实知之甚少。
-待听得她道来胡琴二字，倒是记得从前也曾听过一曲胡琴，那音色极是柔美动听，倘若起先不知，倒也难以揣测出那胡琴却是打蒙古科尔沁来的，可到底在北方的音声，一曲《赛马》活泼高昂，听来便叫人心潮澎湃，遂浅笑曼
：胡琴音色与琵琶筝琴皆是不同，若是塞外乐音，当以胡琴奏来最是佳绝
-曾听过南方丝竹，在小桥流水里独自浅吟低唱，缓缓吟来时候如同悠然画里走出的水乡女子，可到底南北不同，北方的豪迈自然也不是南边的婉转翩跹能取代的，虽然从来胡琴听得少了些，可这道理却是明白的

（每每与人提及胡琴之事，总有人诧异不已，一则是敷臣世代居关内，祖籍广陵，既非蒙古大漠又非广袤草原，家中女儿理应同汉人家闺秀一般，更不提祖上曾于扬州放官十余载，不曾想未沾上几分江南女子的柔情，反倒生养出的几个女儿家多是热情活泼之人，也是一奇事。）：许是同人性情有关吧，我幼时便觉着胡琴奏来的曲子同别的大不一样，十分欢喜，家中便为我寻了一位琴师相授，便是椿树胡同的张慕白，张先生。

-都说曲同人性情，这话儿我诚然是信的，其实更通人性情的当是曲之器乐，倘若能觅得乐器中的知音者，想来精于此道，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儿
-听她如是道来，大抵也是极爱胡琴的人，倘若单是瞧她模样，想来我必是难以将她同草原上的格格联系起来的，却也无甚好奇，要说这京城里头方方正正的格格多了，又许是在这样的方方正正里拘束太久了，反而轻易就能羡慕起那塞外牧马放羊的自由自在，就如同额娘说过的越缺少什么，便越会心向往之
：我曾听过一次胡琴，音色动听柔美，却又骄而不傲，柔而不娇，的确令人难忘，似乎……
-顿了顿，回味着从前听过的胡琴婉转悠扬里却又带着高亢激昂的回想，思量着用怎么的词儿才能说得出味道
：似乎天空地阔，无拘无束，甚是自在

我结吗？

（天空地阔，无拘无束，她这八个字倒是说出了我心中所想。幼时头一回听见胡琴声时，脑海里浮现的便是一望无垠的草原与自由奔腾的烈马，可我困于这京城中，哪儿也不得去。越长大越明白，手上的胡琴拉的再好再妙，也无法真真正正的去那儿看一看。）：您说的一点儿不假，那正是当中的妙处，旁的弦乐再比不上的。
（又同她草草聊了几句，府上来接的马车便到了，匆匆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