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吴八斤，没错，就是分量的那个八斤，姓随了我妈，但是名字是医院的护士给我起的，因为我刚生出来的时候正正好好八斤重。
至于为什么是护士给我起的名字，很简单，因为我刚生出来母亲就难产去世了。
我觉得那是她最好的归宿。
在当时一个刚十七岁的女孩大了肚子本就不是个光彩的事，更糟糕的是连孩子的父亲都不知所踪。
我看了太多这样的报道，什么《年幼丧母，教育缺失终成杀人魔》《幼年流浪，走投无路坠入犯罪深渊》。
扯淡。
媒体总是能夸大少数人性的扭曲来贩卖恐慌。
我打小从孤儿院长大，不说锦衣玉食，至少能吃饱穿暖。院长是个老基督教徒，和蔼可亲，时不时还会拉着我们讲讲耶稣降世，我虽然无父无母，但也不至于人性扭曲报复社会。
扯远了。
但事情在我十五岁那年发生了变故，我从孤儿院里跑了出来。
不是因为叛逆，不是因为受欺侮，也不是因为突发奇想要寻找亲人。
是因为我吃的太多了，再这样吃下去，可能孤儿院就要关门了。
你没听错，我也没说错。
孤儿院是私人办的，收入来源基本上依靠社会援助和政府扶持。
虽然收入少，但是院长还是尽心尽力的为我们提供力所能及的最好的饭菜，为的就是让我们更好地长身体。
我这人很奇怪，我的胃就像个无底洞，如果遇见美味的东西我甚至能吃六七个人的饭量还不觉得撑，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吃越多。
我一度怀疑自己有病，但是医院的体检结果却说我一切正常，甚至体重都再标准不过了。
那时候院里的孩子也少，孤儿院里所有的饭菜都由院长亲自调配，院长是个老上海，一手本帮菜烧的一绝。时至今日我都没有在任何一家饭店吃到过那么美味正宗的本帮菜。
于是我把本就收入不丰厚的孤儿院吃到了濒临破产。
院长是个好人，我就自己偷偷跑了。
在那以后，我居无定所，为了填饱肚子不得不自己尝试着做饭。
然后我发现自己几乎居然不需要怎么尝试能做出来跟院长几乎一样美味的的饭菜，我就尝试着在饭馆当厨子，但是为了避免把饭馆再吃破产我每次都只吃馒头榨菜。
你知道，人类对美食的欲望是无休止的。
我从十六岁一直到二十岁一直在攒钱，在攒够了钱以后我就自己开了个小饭馆，一直到现在。
菜卖的稍微贵一点其实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胃口，好在味道不错，大家也都认可。
我说完了。”

我抽完了最后一口烟，总算平复了畏惧的情绪，开始细细的打量起面前的这个少年。
他上身穿着一个简单的白色开襟衬衫，袖口整齐的挽起一小截，露出肌肉线条分明的修长小臂，领口打了一条休闲的黑色小领带，下面是一个水洗布牛仔裤，整个人干净利索。
唯一有一点违和的就是明明是大晴天他却带了一把银白色的长柄伞，斜倚在桌子上。
少年的面前摆着一碗没喝几口的潮汕牛肉丸子汤，正在用狗擦嘴。
没错，用、狗、擦、嘴。
跟郭德纲的相声里一模一样。
老话说“人过一百，形形色色”，干饭馆这一行，的确什么样的人都能见到，我见过认真擦嘴的，也见过为了拍视频搞笑用狗擦嘴的。
但是我打保票，我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认真的用狗擦嘴的。
况且怎么看这个干干净净的少年都不像个神经病。
至于我为什么跟这个看起来有点神经的少年这么详细地介绍自己，这事还得从二十分钟以前说起。
不是我吹牛，我的一手厨艺虽然没有得到任何大厨的真传，但是菜品做出来的味道十里八乡没有能和我相比的，况且分量也足。托老顾客的口碑，一来二去来光顾的人越来越多，不得已我又雇了两个伙计帮忙。
当时正是中午饭点，吃饭的人络绎不绝，客人们跟潮水一样来了又走，小饭馆里人声鼎沸，小伙计忙着收拾桌子点菜，我从伙计手里接单子做菜，我们几个人跟陀螺一样忙的不亦乐乎。
正在我从窗口接单子的时候，一个穿白衬衫的少年突然挤开小伙计问我：“老板，我的牛肉丸子汤好了吗。”
这种催菜的一般都是新顾客，老顾客都知道厨房就我一个人做菜，急不来。
我没太放心上，摆了摆手对着一边的小伙计吆喝道：“三子！给这小哥上壶茶！”
接着我转过头对着少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小哥，您得稍坐会，我这前面还有几个菜。”
说罢我转身回到内厨。
意思已经很明白了——等得了您就等会，等不了您就外面请吧。
倒不是我店大欺客，实在是因为我忙不过来。
我倒是有个二厨，叫周宏，我们都老周老周的叫他。但是他只管备菜，没办法，怎么教他都做不出来我的味道，我还挺怕砸了自己辛辛苦苦建立的口碑的。
更要命的是上桌客人点了个松鼠鱼。
我对鱼的新鲜度要求很高，刚杀的鱼下锅做出来的味道和冷冻的鱼做的菜根本就是两个东西。
我起锅烧油，这边老周已经把鱼处理完了递到我手里，我从刀架上拿出薄刃菜刀去了骨开始打麦穗花刀。
这道菜费事就费事在这里了，最顶尖的花刀能够将将好打到鱼皮而不断。我曾经尝试过，八九不离十能打出来那种效果，但是很耗费时间。
我又想到了等着丸子汤的少年，显然我没那么多时间。

按理说这种催菜的顾客我基本上打个照面就忘了，但是唯独对这个少年记忆深刻，他好像和一般人有些与众不同，但是具体怎么个不同法我一时半晌还真形容不上来，总感觉这人有点别扭。
“是哪有问题呢？”
一边在光洁的鱼肉上打着花一边思索着。
终于，花刀打完，我拿着上好浆的鱼肉在生粉里滚了一圈，抖了抖。
裹上生粉的鱼肉不再湿润滑腻，丝丝鱼肉像是沉甸甸的麦穗一样簌簌拉拉的散开。
我满意的看着自己不那么精细花刀点了点头，把它围成一个环形用牙签固定好慢慢下进澄黄的油锅里。
鱼肉进锅发出哗啦啦的悦耳煎炸声，我看着滚着泡正在逐渐变色的鱼肉猛然想到了那个催菜的少年道理哪里不对劲了。
那小子说话的时候没有表情！
一般人说话的时候势必会带着表情，不管多细微都不会让对方觉得不自然。
但是这个少年刚才跟我说话的时候脸上一丁点的表情都没有。
我看见过死人，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这个少年跟已经死掉的人的那种冷漠表情一点区别都没有。
想到这，我有些不自在的扭了扭肩膀。
锅里的鱼已经炸好了，我一边琢磨着这个奇怪的少年一边把鱼捞出来放在漏勺里，把固定的牙签拔出来。
刚炸好的鱼像是用金箔折成的大朵菊花一样澄黄油亮，这边沥着油，我另起了一个锅开始炒汁。
“三子！”我抽着热锅的时候把脑袋探出去招呼伙计。
“怎么了老板。”三子风风火火的端着一摞碟子一溜小跑过来问道。
“那小哥还在吗，”我问道。
说实在的为了一碗丸子汤等这么久我也的确有点过意不去，我倒希望他等不及自己走掉了。
“坐着呢，茶也没喝，”三子回到。
接着他神神秘秘的探头压低了声音说道：“老板，我可看这小子有点不对头啊。”
听到三子这么一说，我不禁心里一紧，看起来不是我一个人觉得他有点奇怪。
“他怎么了？”
“这小子抱着狗一直在那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什么，而且打进门我就看他眼神一直看着后厨这边，都没错过神儿，好像一直在盯着你。”
“真的假的？”我不由得心里有点打鼓。
“那还有假？打进门我就觉得这小子有点不对劲，而且他为啥一直盯着你……”
说着说着，三子的声音突然小了下去，好像想明白了什么一样一脸狐疑的表情看着我。
“你看我干嘛？”我被他看的有点不舒服。
“老板，”三子放下盘子贴近了我，神神秘秘的小声说道：“咱们的菜那么好吃，你不会真在菜里面加大烟了吧？这警察过来盯你的梢？我说咱们可不能最那种丧尽……”
“滚滚滚！”没等他说完，我一脚踢在他屁股上送他出了厨房：“整天想他妈什么玩意儿，收桌子去！”
回到后厨我摇了摇头，一边炒着茄汁我一边扭头吩咐老周：“老周，牛肉丸子汤你做吧，我忙活不开了。”
这小子是在有点怪，让老周做无非就是让他尝尝我家的丸子汤和别人家的没什么区别，以后别再来了，来了也是白等。
接着我把同样炸的金黄的鱼头和鱼尾放在鱼肉的两端，均匀的把热腾腾的茄汁浇在鱼上，接着撒上辅料。卷着花的松鼠鱼像是一条刚出水的赤红游龙一般，一股香气扑鼻而来，诱人的鲜香中混杂着茄汁的酸甜气息，深深的吸上一口气还能闻到一丝丝柠檬的清香。
“三子！走菜！”我大声招呼道。
接着，门帘一挑，三子快步走进来，端上松鼠鱼，带着些许的忧虑向我说道：
“老板，那个小子刚才招呼住了我，说想和你谈谈。”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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