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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城 · 寺桥 】：金家南食铺

【我很爱吃酥鱼。】
【油顺着纸包漫延，狗都垂涎地绕着我转。】
【我偏生逗它玩，作势要丢一块予它。主人忙忙上前，说狗吃不得吃不得，有鱼刺。】
【这日的寺桥很有江南的韵味，青色的天，青色的墙，被蒙蒙的雨串成一线，这是“流浪”在东京的好时日，不知那家后院种了芭蕉，高高大大地探出半个脑袋，一把天然的伞。我便在伞下，喝着井水，吃着酥鱼。很不得体，却很快乐。】
【不意遇见个面熟的，摊开纸包】来一块？
【是穆家的郎君，一个很文人的文人。】

【出门时是金乌烨烨，唯有几片云层稍嫌厚重，似乎完全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不料待从书局买了数日前定的手抄本出来，这日光已尽失踪影，细密的雨帘如烟云柔柔笼住了这一方天地，可为着怀中笔墨，我却无心欣赏这等美景了。】
【一路小心借着商家的屋檐向前行，皂靴上先不过是几点深深浅浅的水花，渐又了连绵成一片，索性破罐破摔，只当是竹杖芒鞋轻胜马，抬眼再望，这容身的檐角却断了一截，生出长长的芭蕉来。】
石郎？
【微显诧异，犹豫着近了两步，小心捂住了怀中的书一同躲进那叶下，顺手在袍角揩了揩水渍，毫不客气地取了一块。】莫非如此享受美食，有什么别样讲究？

没有讲究。
【呲牙笑了笑。循例与讲究似乎根植于这个时代的骨髓，可但凡一桩事有了讲究，就很难受。老崔也不得不承认，什么山海羹都是穷出来的把戏。】
【散漫的风，留客的雨，自然而然地赖在芭蕉下】就问穆郎，这鱼好不好吃？卫氏女珑的手艺。
【湿湿嗒嗒的天气，阴且潮。一贯脾气顶好的老崔也会抱怨上几句，何况——】哎，对，等这酥鱼吃完了，我冲出去给你寻把伞，这小身板，回头给淋病了。
【兰台的官，牙尖嘴利又身体差。】
【我嚼着鲜嫩的鱼肉时，仍旧惦记着远方女装的辽王，没头没脑地一句】你说，辽王女装，能看么？【想想都辣眼睛。】

【漫应了两句他的话，只专注地啃着手中的酥鱼，毕竟若不幸中招，当街挑刺大约不是什么君子风雅举动。直到“小身板”一言钻入耳畔，方停止了一心一意的爱护粮食行为，斜眼望了他片刻，竟慢吞吞地点了头。】
也好，石郎不畏风雨，如这檐上砖瓦，纵使有个残破，也无大碍。
【有便宜不占是猪头三，我想，毕竟还有这珍藏的手抄本要保，但同样，口舌上的便宜也是要占回来的。】
【芭蕉叶上积了过多雨露，将将承不住时，便一滴一滴如断了线的明珠向下落去，不知是否为惩罚我这少见的嘴毒，它狠狠砸了一滴在我的额角，以告诫我拿人手短这道理需得谨记。】
【正分神思考如何体面地避免用油手拭去水珠的尴尬，忽然听得这一句，顿时便被一根鱼刺扎进了牙龈。】
辽……辽……
【艰难地以舌头探寻鱼刺具体方位的同时，还强忍着疼痛和喷笑的欲望，追问道。】
为何女装？

辽王女装？？我怎么没见过

辽王女装？？我怎么没见过

【用未曾沾上油的掌根拍了他的肩】你倒不矫情。
【——我乐意，他便接着，是个豪爽人。】
【传闻的小报我也不太爱看。只这一则在军中传遍，年轻的郎君们纷纷打趣军营里谁女装最俊俏。我想，殷白雪该是头一个。不过，没人敢说。我也不敢。】大宋胜了后，小报上写的。
【谁都知道做不得准，可那下笔之人不仅胆色过人，且绘声绘色，教人过目不忘，过足了瘾。】
【有些嫌弃地斜他一眼】别和没见过市面一样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难得贴心地撇过头去，雨天人烟渐少的街巷容他自便】——那报上写，辽王诚惶诚恐，祈求天意，唯有女装方可活命！
【话至此处，一顿】你可知这辽王传的契丹女装还是大宋女装？
【细节，总是越肖想越逼真，恶意丑化自己的仇敌委实是幼稚了些。可他契丹一个蛮族，自以为是了那么多年，本不就是个跳梁小丑？】

【我有时并不能对自己做出什么笃定的评价，客套或冷淡，善良或狠绝，豪爽或内敛。这仿佛是因人而异的，为着每个人都能对我产生“此人可交”的错觉。偶尔我并不喜欢这样所谓的圆滑，但却也无法将其与“本我”分辨清明了。】
【但于窘境之中，再善于掩饰作态的人也不得不原形毕露。于是我缓过气来，自怀中取出方巾，有条不紊地拔除了那根隐患，并回拍了一下他的肩，不着痕迹地表达了感谢。】
石郎，你委实没什么幽默感。
【将那污了的手巾草草塞回腰间，继续收拾了两口手中的酥鱼，沉思着点了点头。】辽人求他们的天神指路，自然须是契丹女装。
【为何明知是假还要去猜度其中细节？我质问了自己一番，控制着思绪不朝那使人喷饭的方向飘去。】
你这并不算什么，那日一位酒友硬是要介绍位堂妹于我，凑巧我那表侄女也在，便被我拉去应付，谁知隔了几日，那小报头条便是——
【清了清嗓子，又好气又好笑道。】二女争夫，血溅华堂！

【我转过身来，从上到下打量穆郎三四遍，怒了。】
【他说得这番场景何等似曾相识，可缘何小报评语差别如此之大？】一日我在江南酒肆见两江湖女子一言不合，便要拔刀相向，碍于老板娘情面，代为劝阻。不曾想隔日小报便写
【思及此，牙根恨得痒痒】朝廷命官当街调戏民女，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泯灭。
【这看人下菜竟到如此地步，鱼骨在齿间咔嚓作响】难不成是你生的好看？

【剑眉随着他的话越扬越高，而后缓缓塌下来，成了个略带揶揄的弧度。】石郎啊石郎……可教我如何说呢。
【展臂抖了抖袍袖。】你瞧我这般文质彬彬的模样，怎么也是演不来强取豪夺这类话本的，除此以外，为博眼球，也只能朝恩怨纠葛、爱恨情仇上靠靠。
【将剩余的最后一点酥鱼吃下腹中，有条不紊地收了袖，于蕉叶边就着雨水状似很是讲究地洗起了手，泠泠水声破坏了这话中克制的笑意与故作严肃。】再看看你石将军，威武不凡，好不气派，端得正是横行乡里、欺男霸女的典型啊！
【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又微微一笑，诚恳将他的赞美笑纳。】自然了，这其中也有我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缘故。

【——他一番话罢，有条有理，竟然不住缓缓点头】先前战事中，据传柯以山、布星寨的土匪如何如何胸怀大义！我若并非托生将门，而是生于土匪窝，论义气、胸襟、胆识哪儿又会比他们差去？
【只是大义，总是用鲜血换来的。我在汴京宛如江南柔和的风雨里，又忆起了战火纷飞。穆清远的风流与倜傥，很合烟雨朦胧，青砖黛瓦。】
【——平和的汴京，不受纷扰的汴京，有这样的文人，有这样的闲适，忽然也成了我这武人的梦想。】
【呲牙一笑，胡乱地揪了些草皮一抹，冲进雨里】得咧，我给你稍把伞，等朝堂上再看你身强体壮地埋汰人。

@霜影玄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