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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萨蛮 文/青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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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子  七步成殇
  “有一种毒叫七步殇,阿晴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时候正在下雨,很大的雨,从晨光微曦一直到暮色渐浓,哗啦哗啦,像是永远都下不完似的。
  其实所有的雨都有下完的时候,就像到这一步,所有的故事都只欠一个结局。
  “听说过的。”阿晴从背后抱住我,将头轻靠在我的背上,鬓发如云,十年过去,再十年过去,她仍然是一个美人,美得惊心动魄,动魄惊心。她的呼吸将暖的气息送过来,吹在耳后,微痒,别样清幽的香:
  “是行云宫的毒。以西域云母、南疆蔓殊莎华以及天山雪莲为引,配以楚地酃酒炼制,无色无味,可助酒兴,但是在服用之后,最多,只能再走七步。第一步,其甘若醴;第二步,其甜如蜜;第三步,辗转反侧;第四步,欲罢不能;第五步,心如刀割;第六步,万劫不复;第七步……含笑九泉。”
  阿晴轻巧地笑一下,放柔了声调:“就像……我在你身边的这许多岁月。”
  “月”字尚未落音,背心传来一阵刺痛。
  血流得并不多,也许是刀身太薄的缘故。
  我回头去看见她的眼睛,仍如初见时候一样泛着波光,盈盈,有如日色。她笑,声音越发柔婉,柔婉得像能滴出水来:“我竟是从来都不知道你会使毒,还用得这么好,洛大哥,我竟是从来都不知道。”
  我将手撑在窗台上,指节发白,外面是阴郁的雨,尘灰的颜色,像是浮在心上的一滴泪,我忍不住微笑,说:“这样很好。”
  ……很好。
  火已经烧起来了,在倾盆大雨中,火势半点都不减,愈燃愈烈,红色的焰映得大半的天空艳丽如霞光,遥远的地方传来救火的声音,隔着雨帘,便隔了千生万世。
  他们赶过来救火,已经来不及了……早就来不及了。
  我忽然想起,我并不是不曾爱过她。



1楼2009-07-17 16:18回复
    二  东明府
      江湖上,一个人要认识另外一个人再容易不过;江湖上,一个人要信任另外一个人,再为难不过;而我和霜儿刚刚从天山下来,就如同天山上的雪一样天真简单,不知道世道艰难,也不知道人心险恶。


    3楼2009-07-17 1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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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衣少女姓方,单名一个晴字,是苏州人氏,因事来杭州,却被仇家缠上,幸得我与霜儿出手相救。


      4楼2009-07-17 1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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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叫我阿晴好了。”阿晴笑的时候两个深的酒窝,眉目青青,好看得就如同画中走出来的人,怪不得霜儿初见时候那样惊异:“如果两位少侠不嫌弃,请到寒舍小住,容家父好好答谢。”
          我看看霜儿,霜儿看看我,对新封的“少侠”称号都是又新鲜又骄傲。
          霜儿笑嘻嘻地应了:“那敢情好,都说苏州的女孩子最是美貌多情,师兄切切不可放过了!”


        5楼2009-07-17 1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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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州离杭州其实是不太远的,


          7楼2009-07-17 1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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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三两日路程,


            8楼2009-07-17 1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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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近杭州城的


              9楼2009-07-17 1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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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候天色


                10楼2009-07-17 1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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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欲晚,我同霜儿商量:“不如就在城外宿一宿,到明儿洗漱完毕再进城去,也不失了做客的礼数……”
                    正说话时候,忽然远远看见一盏灯出现,两盏、三盏、四盏……竟是明晃晃绵延百余步的一条火龙,正无声无息地朝这边过来,我和霜儿惊而失色,同声道:“莫非是——”
                    “阿晴的仇家”五字尚未出口,阿晴已然笑了起来,她原本就长得美,这一笑,更如花树新雪,明月生辉,我一怔,只听她说道:“是家父来接我们了。”
                    那火光渐渐近来,是几百个劲装男子,皆蜂腰猿背,鹤势螂形,精光内敛,一眼就可以看出内功造诣不浅。
                    他们看见阿晴,都面露喜色,也不说话,迅速排了两行,严阵以待,火光停下来,内里走出一个紫衣老者,缓步到我们面前,一揖到底,道:“多谢两位相救小女,日后但凡我东明府人,只要两位有所差遣,力所能及,必不敢辞。”
                    原来方家是江南一带的武林世家,在本地颇有些势力。
                    我和霜儿都在塞外长大,见多了风吹草低,这等威风,却是从未见过。我当时就呆立在那里,热血涌上来,满手心里都是汗,转过来转过去都是同一个念头:大丈夫当如是。
                    大丈夫当如是……我不知道千年以前有人曾起过同一个念头,而这个人,最后在四面楚歌中眼看着最爱的女子死在自己面前,玉山倾倒,长剑染血。
                    一个人要得到一些东西,总要失去一些东西。
                  我和霜儿被这一大群人簇拥着进了东明府,安置在幽篁里,清净的院落,院里有绿的藤蔓枝连,烟柳繁华,水秀石奇,都是我和霜儿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果然师父说得对,要到了江南,才知道什么叫景致。
                    也难怪人人尽说江南好。
                    霜儿惴惴地同我说:“师兄,我们走吧,这地方……怪不自在的。”
                    我抚她的发,才要开口,阿晴已经笑吟吟进来:“霜儿妹子,到了我这儿,可别急着说个走字,先住上一年半载再说吧,苏州好玩的地方多着呢,虎丘啊,剑池啊,斜塔啊,又有许多好吃的东西,哑巴生煎,水晶饺子,西江料,贵妃红……可多了去了。”边说着将霜儿按坐在椅子上,转头来对我眨一眨眼,眼眸如星,流光溢彩。
                    多年以后我总在想,总在问自己,如果那一次,我答应霜儿走,会是怎样一个结局,我会不会快乐,她会不会快乐,我的影子,又会在阿晴的心上停留多久,是烟消云散,还是刻骨铭心?
                    没有人能回答我,因为即便再回到那个时候,让我有机会再做一次决定,也不会有第二个可能——
                    在富贵与权势面前,人的心是这样的容易迷失啊,霜儿,也许江南,并不是我们应该来的地方。
                    只是你我,都明白得太晚。


                  11楼2009-07-17 1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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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下棋
                      阿晴爱着我,我知道。
                      自我与霜儿在东明府住下,她就日日陪着我们,看山水如画,指点虎丘的传说,剑池的来历,拂开绿柳如荫,笑说:欲解多情寻小小,绿杨深处是苏家。说话时候柔软的风吹起她的发,神采飞扬,眉目如画,我在她的眼睛里只能找到自己的影子。她说这是古代一个奇女子的墓,叫苏小小,她曾与情人乘油壁车走过苏州。
                      “后来呢?”霜儿急切地问。
                      “后来她就一直在这里等他,可是他一直也没有回来。”阿晴秀丽的眉宇间欲语还休的惆怅,让人无端觉得难过——这样美的一个女子,是没有人舍得让她等候的吧,我想。
                      阿晴与霜儿不一样,她总有层出不穷的新鲜东西,比如写字,皓腕如玉,柔媚的字体中竟然藏了凛凛的风姿;比如作画,白纸落墨,竟然折映出无数的色彩来,有画为我而作,画中少年锦衣华服,持剑而立,英武之气呼之欲出,她说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我的模样;比如下棋,只执黑子,专爱出奇制胜,步步惊心,三局五局,往往势均力敌;再比如剪字联句,锦心绣口,字字珠玑,我又惊又喜,竟不知道世上有这样的奇女子,满心欢喜中没有注意到,霜儿怎样在冷落中被疏远,在疏远惶惶,惶惶中卑怯,难得有工夫见到我,只问:“师兄我们什么时候走?”
                      我总是奇道:“为什么要走?”
                      为什么要走?
                      我乐不思蜀,她度日如年,我不知道,阿晴,你也未必知道吧。
                    “你是在怪我么?”阿晴冷笑。
                      我摇头说不是。阿晴,如果你做的只是这些,我为什么要怪你,我有什么资格怪你?
                      ——爱上我,那不是你的错,倾国颜色,蕙质兰心,都不是错,动心的是我——是,在这样美丽这样聪敏的一个女子面前,在这样美丽这样聪敏的一个女子的痴心面前,我动了心。
                      只是,这一刹那的动心,是不是抵得了天长地久,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霜儿也不知道。
                      她那样的不快乐,整日整日地徘徊在紫藤花下,编了一个又一个的花冠,然后拆解开来,闷闷的样子,不像我熟知的那个爱说爱笑爱耍赖皮的霜儿,我问她:“你是想师父了吗?”
                      她摇头,过了很久,忽然说道:“师兄,你陪我下盘棋吧。”
                      “下棋?”我皱眉道:“霜儿,你这臭棋篓子,输得不够吗?”——从我们学下棋开始,这丫头就没赢过我,时间久了,我赢得毫无兴致不说,每次她输了棋还得我哄半天才肯开颜一笑,这样的苦差事,在天山时候,也是师父惩罚我的法子之一。
                      而现在,本来霜儿就不高兴,我又何苦再找了事来惹她?
                      霜儿央求道:“就下一盘嘛,我不赖皮。”
                      不得已摆了棋,霜儿执白,我执黑,落子如飞,就此撕杀起来。意料之中,霜儿仍是输得极惨烈,我想起和阿晴下棋时候的痛快,微叹了口气,忽然门口跌跌撞撞摔进来一个人,急急说道:“洛大哥,你在这儿啊!”
                      抬头看见是阿晴,素来从容的神色里有一丝的慌乱,面色也较寻常惨白,忍不住站起身来,问道:“阿晴,什么事?”
                      阿晴咬住下唇不说话,我也急了起来,抢步上前,问道:“阿晴,出什么事了,你别急,慢慢说给我听,一定会有办法的。”
                      “碧罗庄……”阿晴才说了三个字,语音哽咽,秀目之中泪光莹然,再也说不下去了。
                      伸手去要扶阿晴坐下,她却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倒在怀中,我只好抱了她出去寻医,走出去老远,恍惚中隐约听见背后有一声幽远的叹息。
                      我回头看了一眼,霜儿正低头收拾棋盘,也许是我的错觉。
                      是错觉吧……只是这个理由,连我自己也不能说服。
                      在许多年以后,每一个午夜梦回的时候都会想起那声叹息,反反复复,重重叠叠,悠长不绝。
                      睁眼只看见明月如霜,而那个叫霜儿的女子,不在我的身边。


                    12楼2009-07-17 1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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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斗的时间,是从端午日开始,到六月五日止。
                        不知道什么缘故,这一年碧罗庄竟然提前发动,阿晴的父亲受了伤,折了七八个好手,在昆仑学艺的弟弟方明正火速赶回来,但是府中已经无法避免人手缺乏的局面。
                        阿晴对我说:“这事与你们师兄妹没有关系,洛大哥,你带着霜儿妹妹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我怒极反笑:“阿晴,原来在你心目中,洛某只是这样一个贪生怕死之人么?”
                        阿晴摇头道:“我自然知道你不是。”
                        “那你为什么还说这等话,我们是朋友,这样的关头,当戮力同心,共同抵御外敌才是,除非——”我道:“除非你不当我是朋友!”
                        “不是这样的,我方家的事,怎么可以连累到你,根本就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啊。”
                        我断然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话出口,才发现阿晴面上羞色,一怔,才悟到话说得唐突了,想道:江南的女孩儿真是很矜持呢。这样想,但是心里竟然有一点点的甜。
                        我的这个决定,霜儿没有反对,她一向都不反对我的决定。
                        那一天晚上方明就赶了回来,他是个挺拔的年轻人,长了十分秀气的一张脸,眉目和阿晴有七八分像,极少说话,开口,大家都会停下来听他说——到底,他们的父亲受伤,他便是这东明府的主人。
                        阿晴十分照顾她的这个弟弟,特意将我和霜儿介绍给他,方明看到霜儿,眼睛里亮了一下。
                        我偏头看霜儿,她低眉磨着指甲,没有说话。
                        霜儿并不是一个会让人眼前一亮的女孩子,她的眉太浓,眼睛太黑,唇太薄,笑的时候太嚣张,生气时候又太任性……竟然有这么多缺点么?我皱一皱眉,不知道为什么,我对霜儿的缺点这样如数家珍,可是要说霜儿有什么好处,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也许是因为挨得太近,我对她太熟悉,熟悉到如同我自己的掌纹,以为无论发生了什么,她都会在我身边,就如同我在她的身边,没有什么力量,可以将我们分开。
                        那时候我以为是同门情谊。
                        可笑那时候我一直只以为是同门情谊。
                        多年以后我知道自己的荒谬与愚蠢,想要长笑三声,然而只低头去,吐一口鲜血,自肺腑而出。
                        爱一个人,需要一生的时间守护,而错过一个人,只要一恍神。
                      东明府进入紧急戒


                      14楼2009-07-17 1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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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失踪
                          醒来时候日已中天,是被人推醒的,睁眼看到方明气急败坏的面孔:“洛大哥,我姐姐失踪了!”
                          阿晴……一个激灵醒过来,跳下床道:“各处都找过了吗?”
                          “都找过了,已经召集了所有人手,只有洛大哥和霜儿姑娘还没有通知到……霜儿姑娘今日没有出来吃早点,也没人见过她,不知道——”
                          “我去看看。”抹了一把脸,抬脚往霜儿屋里走,外头这样天翻地覆的,难道丫头能睡这么久?门一推就开了,里面空空如也,脑中轰然,有无数个声音在对着我吼:霜儿不见了!
                          有人在耳边说话,一直说一直说,我能听清楚他说的每一个字,可是不知道拼起来是什么意思:
                          “……洛大哥你别急,既然是我姐和霜儿姑娘一起失踪的,目标应该是我姐,霜儿姑娘不会有事的……她们被带走应该并没有很久,只要加派人手,到碧罗庄去盯着,自然就能将她们救回来,洛大哥、洛大哥!”
                          我木然看着他,许久,终长长出了一口气,道:“我会跟上的。”
                          “有洛大哥出手,小弟自然放心。”方明向我一拱手,浓眉仍然是紧蹙的。
                        碧罗庄那边的线报源源不断地传过来,各处分舵口都没有消息,没有人见过阿晴,更没有人见过霜儿,苏州这地界上,根本就连认识霜儿的人都不多……心如火焚,然而我亦明白,如果连我都被烧昏了头,那就更加没有谁能够救回她们了。
                          忙乱一直持续到第三日下午,连方老爷子都出了面,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人手,上天入地,把苏州翻了个个……只有一些似是而非的线索,也都只是指向阿晴,并没有霜儿半分消息。
                          我在霜儿的房间里来回走,由左至右是二十步,由极右到极左是二十五步……眼前一亮,我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第一眼看到霜儿的房间就觉得空荡荡的不对劲:因为太空了——整个房间里竟然连一件衣裳一件随身用品都没有留下,如果是被人带走——谁又会这么细心地将衣物全都带走呢?
                          只有一个可能……霜儿是自己走的。
                          心里忽然落下老大一块来,这样空茫茫的一大块,往里头塞什么东西都塞不满:她是要离开我了吗?连一个字都不肯留给我。
                          我努力想要想起霜儿之前是不是有什么话没有对我说,但是怎么都想不起来,自来到东明府以后她像是一直都隐身在暗处,我极少见到她,她也极少见到我,才说得一两句话就会被他人打断。
                          她已经很久没有和我说过什么了,她高兴的事,不高兴的事,喜欢的东西,不喜欢的东西……我日日同阿晴在一起,这些时日,只怕方明见她的时候,比我见她还要多上许多,我们生疏得就像是两个陌生人。
                          也许,那天晚上,她本来是来找我的?
                          心里险险一跳,忽然方明推门进来,说道:“收到线报,戌时一刻,有女子被劫持到城北的杏子林,就形貌装束,都很像姐姐,而且随后又收到信笺,说是要救姐姐,须得在戌时尾赶去杏子林,如此这般……洛大哥,你,是否有工夫跟我们同去?”
                          “自然是要去的。”
                          “阿明,你镇守府中,我与洛少侠去这一趟吧。”方老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他的伤已经好了许多,言辞果断,与方明不可同日而语。
                        赶到杏子林的时候已经是戌时近尾,刚下过雨,林中树木又密,光线越发昏暗,连近处的人都看不清。
                          照事先约定放了信箭,烟火散开来,那坡上果然有个女子的身形,全身被绑了,只留一双眼睛灵活地看着我们,确实是阿晴无疑了。
                          我们要上前去,阿晴颈上立刻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借着匕首微弱的反光,隐约看见一个黑衣人站在阿晴身后,冷冷看着我们,哑着喉说道:“请方老爷子单独前来。”
                          看来这人消息非常之灵通,竟然连方老爷子受伤的事也打听得这么清楚,我心里一震,紧贴在方老爷子身侧的阴影里,前进一步,又一步——密林中剑光一闪,如灵蛇直奔而来,我心叫不好,忙错步上前,长剑出手!
                          原本就没想过一剑能够得手,只盘算着逼退他一步,只要一步……就够了。然而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剑出,正中黑衣人心口,他应声倒下,面上的纱也随之飘落。
                          极微弱的光,但是我已经能够看清楚,是霜儿。
                          竟然是霜儿。


                        16楼2009-07-17 1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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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真相
                            “所以之后你每年外出的那一个月,并不是去找霜儿,而是去看她,我说得对也不对?”
                            “对,我去看她,可是她不认得我,每次去她都会问我:你是谁?”我黯然说道:“阿晴,你是不是觉得很庆幸,因霜儿不醒,便再没有人知道真相。”
                            “你……都知道了么?”背后的人忽然不可抑止地抖了起来:“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一直寝食不安,也只因为这件事,我知道你总有一日会知道真相,可是洛大哥,有的人,无路可选。”
                            无路可选?我忍不住笑了,霜儿,你听见了么,她说她无路可选,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可是霜儿已经死了。
                          霜儿死在这个春天开始的时候,下很大的雨,我收到方明快信,说是,叫我即刻赶去扬州。
                            赶到的时候霜儿已经陷入昏迷,等了很久,我们都以为等不到她醒的时候,她忽然醒了,向空中伸出手去,低声道:“师兄——是你来了么?”
                            她的手瘦如干枝,然而那“师兄”两个字,竟让我落下泪来。我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是,是我来了。”
                            她唇边绽开一个笑容,那样浅,那样欢喜:“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赶来见我最后一面,可惜我已经看不见你了,师兄,我们离开天山已经好多年了,你回去看过师父么?”
                            “我回去过的,师父已经不在山上,不知道去了哪里。”
                            “那……我们藏在窖里的酒,会不会被狐狸偷吃呢?”霜儿担忧地问,她的神志已经不大清醒了,我垂泪答道:“不会的,我一会儿就回去守着。”
                            “回去——啊!”霜儿忽然惊叫一声,方明赶忙上来,连点了几道穴,在她耳边道:“霜儿,你休息一会儿吧。”
                            “不用……阿明,我想起一件事,我还没有对师兄说过,我快要死啦,我……我要跟师兄说几句话,你先出去吧。”
                            方明犹疑片刻,当真就退了出去,屋中只剩下我与霜儿,她面色惨白,我面色亦惨白,霜儿轻咳两句,道:“师兄,我就要死了,就算我做了什么错事,你也不要再怪我了好不好?”
                            我哽咽说好。
                          “是她告诉你,那一晚是我布的局,我自己挟持了自己,为的,是家族中的权力?难为她,那样简单的心思,想了这么多年,竟然也想明白了。”阿晴咬住细白的牙,要笑,又没有声息。
                            “你和霜儿失踪的前一晚,你去找了霜儿,要她帮你布局,你必然是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说辞,让她相信,只有这样,才能引碧罗庄上钩,一劳永逸地解决东明府的危机,霜儿不懂这世间人心险恶,不会想到你会骗她,更不会想到,竟然有人会为了权力对付自己的家人。”
                            “我只有这一次机会,洛大哥,你不会明白,富贵人家为自己的利益怎样勾心斗角。我在府中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凭什么阿明一回来就能继承家主的位置,而我要认命地让他们将我嫁出去,平庸过此一生?”
                            “所以一开始你去杭州就是为了联络碧罗庄,所以那几个追杀你的黑衣人实际上只是幌子,所以碧罗庄会忽然提前对东明府发动袭击……都是你步步设计,为了名利权势,你不惜杀掉自己的父亲!”
                            “我不知道来的会是父亲……我原本只是想等阿明来,废了他的功夫。可是来的偏偏就是父亲,他看穿了我的局……我不能不出手。”
                            “那么霜儿呢,她又有什么地方威胁到你?”
                            “因为你啊……你爱着霜儿,你不知道,可是我知道。”阿晴的双臂缠上来,而我的心,彻底冷了下去:“阿晴,你骗了我这么多年,所以,我也骗你这一次,你知道霜儿对我说了什么吗?”
                            “她说了什么?”
                          霜儿艰难地支起身,凑到我耳边,轻声道:“师兄,我一直都在骗你,其实——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
                            我抓住她的手大声问她为什么,而她的眼睛已经合上了,皓腕垂落,渐渐就冰凉了。
                          “为什么?”阿晴奇道:“她并没有失去记忆,又为什么不肯与你相认?”
                            “她认为你比她更爱我,所以……她放手。”
                            “所以,你就回来……杀我么?”阿晴忽然仰天长笑,笑不可止,许久,笑声渐绝,脉息也越来越弱,我回头去喊她的名字,连喊数声,才听见她极微弱的回应:“洛大哥,你错了。”
                            “霜儿假装失去记忆,并不是因为爱你,而是因为恨你。那一日在杏子林,你一眼就认出了我,而没有认出与你青梅竹马朝夕相处的小师妹,你知道我有多欢喜么?我有多欢喜,她就有多绝望……她恨你,所以不肯认你,让你愧疚自责,一辈子……一辈子……”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终至于无。
                            我最后抬头看一眼暗影沉沉的天空,我想也许她是对的,可是她不知道,我有多怀念我们在天山上的那一段时光,我愿意以所有的幸福和快乐为代价回到过去,在茫茫白雪之中,憧憬千里万里以外的江南,杏花烟雨,十里荷花。
                            只是憧憬……我愿我与霜儿此生,半步不曾入中原。


                          18楼2009-07-17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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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谢啦~


                            20楼2009-08-25 2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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