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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原创】(风花雪月)云中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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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更深,伸手不见五指。遥远的几团火光微弱,风也渐渐弱了。船身随着海浪起伏,连结船只的绳索已快要拉直。
  烽火快要燃尽,陆小凤倚着栏杆,没有起身去添,似是已睡熟了。
  花满楼站在船尾,站在黑暗中,也阖着眼睛。这条船上是不是已没有睁着眼的人?
  海水不再流动。雾气不再流动。
  一切都在这短暂又漫长的瞬间静止。
  却有别的声音。
  是谁在船板上拖着绳索,轻轻地、慢慢地……
  一道银光!
  银蛇吐出鲜红的信子,嘶鸣着,在两根手指间疯狂地扭动。
  蛇有没有痛觉?
  也许有,也许没有。没有人能从蛇的眼中读出情绪,吞吐蛇信的嘶声也无法表达感情。
  银蛇挣扎着,身体却忽然绵软,一动不动。毒液从牙尖滴落,滴在地板的木头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这具尸体立刻又被甩到一边,蛇尾笔直地钉入船板,穿过了另一条蛇的七寸。
  黑暗中一声轻叹。
  有人用平静而和缓的语调说:“夫人为何要选择这样一个场合,这样一种方式来对付我呢?这并不是合适的选择。”
  没有人现身,或许是没有现身的必要。
  一个柔美的女声回答道:“妾身只不过想试试,看小少爷是不是个真的瞎子。”
  花满楼道:“你已得到答案,不如召回此刻仍伏在暗处的五只毒虫。毕竟海上不便,夫人能够傍身的活物,死一只便少一只。”
  角落里亮起一盏烛灯,映出“毒娘子”明艳的面容。
  佘夫人轻笑道:“为花公子这般金贵人物,便是死上百八十只,也算不得亏的。”
  花满楼道:“我是否该将其理解为警告?”
  佘夫人道:“小少爷是聪明人,不该管的闲事就不要管。”
  花满楼叹道:“夫人若不来,我无真凭实据,还未必会管。你既来了,便是变相证实,我又如何能坐视不理。”
  佘夫人惊异地望着他,忽然笑了:“看来我想错了,你非但不聪明,还蠢得要命。你就算真的想要管,又何不先将我搪塞过去,再从长计议?”
  花满楼道:“如果没有十分的必要,我一向不愿欺瞒别人。”
  佘夫人道:“你认为你没有这种必要吗?”
  花满楼喃喃道:“若能在一招内就将那盏烛灯打灭,我想我还是有两分把握的。”
  佘夫人道:“剩下八分又如何?”
  花满楼礼貌道:“五分是死,还有三分,要看夫人的意思。”
  佘夫人笑得更开心。
  “这不是十分必要,难道是八分?”
  花满楼又叹了口气,道:“我有点好奇。陆小凤一向很不容易中这种招数,沾了毒的东西,他只要放到嘴边,就可以辨得出。夫人是怎么给他下的毒?”
  佘夫人道:“今晚陈太公熬了一锅鱼汤,你应该闻得出香料味,那香料有些安神助眠的辅效。但你好像不喜欢吃鱼,只吃了一点,不然也会感觉困倦的。”
  花满楼道:“刚才陆小凤偷的那缸酒也有异香……是两样无毒之物混在一起,才会产生作用?”
  佘夫人道:“混在一起也不算毒,只不过是上好的迷药。”
  花满楼摇头道:“我该想到的,太公不会喜欢在酒菜里加这些东西。”
  佘夫人笑道:“小少爷不该想这么多,不该走这一遭,更不该听多那些路见不平行侠仗义的话本故事,学人家多管闲事……”
  她持着灯台,慢慢地朝他走过来。
  花满楼一步步后退。
  “少年人总是很天真,他们不明白,管闲事是需要本钱的,本钱不够,代价就会变得很高、很……”
  银光!
  又是银光!
  动手的不是佘夫人,佘夫人起码要说完最后一个字,才有适合动手的气机。
  花满楼已退到船舷边,佘夫人也已从舱房的阴影里走出,暴露在第三个人的攻击范围里。
  两道银针一前一后打出,抢在佘夫人发难前,带着刺耳的尖啸,破空而至。
  花满楼也动了。
  银针伤不到佘夫人,却限制了她的行动。冰冷的掌风,立刻就切断了她手中那盏烛灯的芯子,火星落在潮湿的地板上,连一点声音都没能发出,就已完全熄灭。
  天地间又陷入一片黑暗。
  彻底的黑暗!
  花满楼重新站在了黑暗之中,淡淡道:“看来那两分把握,我起码是挣到了。好像还不止两分。”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68楼2019-08-10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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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佘夫人没有出声。
      躲在暗处的那个人也没有出声。
      花满楼察觉到有些不对。
      “火灭了。”暗处的人嘶哑道,语气却似带着说不出的惊惧,“整七条船上的烽火,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就都灭了。”
      大船忽然猛地一倾,船板发出呻吟。
      黑暗深处传来金铁交击的铮鸣。
      静止的风和水又开始了流动。浓雾疯狂地翻涌,黑暗中像有无数头巨兽,正张开了血盆大口,搅动风云,呼吸与吞咽声令人窒息。
      佘夫人突然出手,屈指成爪,袭向花满楼刚才出声的地方。
      那里却已没有花满楼。
      他已来到暗处的人旁边,一把拉过他的手,冲向船舱外的甲板。
      “陆小凤!”他运气喝道,“诸位,醒醒,出事了!”
      那人忽然用力挣开他的手,站到了一边去。
      佘夫人随后追来,被花满楼不动声色地拦在当场。其他人很快也陆续上了甲板,对峙被消解于无形。佘夫人轻笑一声,不再动作。
      “怎么回事?”燕歌刚睡深,来得慢些,看到花满楼站在人群中,却不见陆小凤的身影,便走过去问。
      花满楼沉声道:“燕兄,劳烦上望台把陆小凤叫醒。”
      又道:“诸位安静片刻!刚才,后面六条船的烽火突然一齐熄灭,有一声奇怪响动,随后便有风浪骤起,船身猛烈侧倾,雾气开始涌动。目前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劳请邢老前辈去太公和水娃房里找一下,现在只有他们还不见人影。汪前辈,麻烦你去船后,查看连结船只的铁索和后面的船队状况如何。”
      司空摘星和汪海涛都配合地转身就走。
      “这鬼天气!”徐白眉骂一声,擦亮个火折子,“这条船上的火怎么也灭了?”
      花满楼道:“抱歉,陆小凤睡着了……”
      “抱什么歉。”陆小凤跳到甲板上,一个踉跄,苦笑道:“是有人给我下了迷药。”
      燕歌跟在他后面,皱着眉,看了一眼花满楼。
      “人不见了!”司空摘星从陈太公房里冲出来,手里还拿着陈太公的草帽。
      下一个坏消息随即也由汪海涛带回。
      “连结船只的铁索已被利器切断,其他的六条船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怎么可能?”有人在问。
      这件事发生得的确令人匪夷所思。
      从其他船上的火光熄灭,到众人上来甲板,确认情况,也不过数息的时间。
      铁索如果是在那时被人斩断,这短短的一会儿,又是发生了什么,能让六条大船都消失无踪?
      “你们看!”忽然又有人叫道,“是火光!”
      “看来这里总还不至于闹鬼。”不少人都松了口气。
      但他们很快就又发现了不对。
      那并不是其他六条船中的任何一条。
      因为那些船不会突然变小,也不会突然变成很多条。
    长夜已过了最黑暗的时候,天空开始泛出一点灰白。
      黎明之前,老船被雾中迫近的无数黑影包围,在茫茫海面之上,与人间,失去了所有联系。
    (敬请期待)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69楼2019-08-10 2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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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12 05:4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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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十一 来自过去
      黎明的天光穿越黑暗,将浓雾染成灰白。雾中的黑影久久没有动静,只有正面众人的那条影子里,浮着一团苍白的火光。狂啸的风浪不知何时又已平复。甲板上被诡异的氛围笼罩着,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在环目四望,最后将视线集中于那团火光。
        “那面旗——”
        花清露的声音划破了寂静。
        “那面旗上写的是什么字?”
        就在那条船的船顶,依稀可见一面旗帜,因无风而垂落。
        司空摘星踩上船头兽首,眯起眼看了一看,道:“好像是木……不,应该是个林字。”
        “林家军!”
        封老板失声道。
        “林家军?”
        随后是汪海涛和花清露异口同声。
        汪海涛缓缓摇着头,表情有些难以置信:“他们已经失踪很久了……但看这些船的形制,又的确像是东南海寇的战船。”
        花清露道:“昔年倭寇猖獗,勾结海商犯边,每每上岸大肆劫掠。林家军的头领林茂①就是商富起家,又争取到倭人的支持,很快就在南海风云激荡的战场称霸一方。声名不下东海‘铁面龙王’和紫鲸帮的海阔天。朝廷决意涤清沿海匪患,公遣戚家军镇抚四海,又扶持玉剑山庄招揽江湖人,以奇兵对游勇,卓见成效。”
        封老板接口道:“双管齐下,肃清了岸上流寇,却压榨了海上大小势力的生存空间,他们无法攫取足够的利益,争斗和冲突愈发激烈,便催生出新的海上霸主,史天王。这个人的名号各位应当都有所耳闻。林茂直率的整支船队失踪,也正是在那风云改帜的两年。后来史天王被刺身亡,朝廷趁机出兵平乱,各方势力重新洗牌,却难再成大气候,直至今日。”
        众人又沉默了片刻。
        徐白眉道:“要真是林家军,这难不成是来打劫?”
        王秀才道:“但我等已在此观察许久,这船队却没有半点动静。”
        他是最晚出来的一个,衣冠整齐,还背着书箱。反观其他人,有的披着外衣,有的散着头发,多少有些仓促,像那白衣少年就只随手束了长发,却没有空闲梳理。
        徐白眉道:“这些船上好像根本连个活人都没有!简直像是鬼在驾船……”
        他说到此处,忽然打个冷战。其他人的心里也都有些发寒。
        “邢老五”转过身,沉然道:“他们失踪多久了?”
        封老板道:“已有六七年没人见到过他们。他们本是要走一批货去满剌加②,却消失在一片突然出现的迷雾中……”
        他低下头去,想了一想,又道:“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这南海上的势力,多少还卖我们一点面子,不如过去一探。”
        汪海涛道:“哦,朋友是哪里人?”
        封老板依然笑得很和气,抱拳道:“在下叶阑,飞仙岛白云城人氏,奉白云城主之命调查云中岛。”
        汪海涛道:“很好。”
        叶阑道:“好在哪里?”
        汪海涛道:“好在舱底有两条挂桨小舟,我之前就预感会派上用场,现在正好送你过去。”
        叶阑微笑道:“多谢。”
        汪海涛道:“不必谢!是船要送你过去,不是我。陈太公和水娃不可能从这船上平白消失,我要去找找他们。”
        他又看向燕歌,道:“燕小捕头,我们先下去把船抬出来?”
        燕歌刚要点头,旁边的花满楼忽然道:“我们也去帮忙。”
        燕歌瞥他一眼。花满楼的手按在心口,陆小凤抬起头,应声有些迟钝。
        四人冲下甲板,不约而同地忽略木梯,直接跳到了舱底。
        花满楼低声道:“陆小凤,你听到了吗?”
        陆小凤道:“你也听到了。从那些黑影出现,我耳朵里就吵得要命,眼前也发花,还使不上力气。”
        “你这应该是迷药的药效还没过去……”花满楼道,“我听见那个声音,祂可能是在呼唤我。”
        陆小凤道:“你难道是说,那条船?”
        花满楼道:“这是我的感觉。”
        燕歌道:“你们在说什么?”
        他将一摞船桨丢进二人怀里,又走进杂物房,和汪海涛合力搬出一条简陋的小船。
        陆小凤自觉地站回楼梯上,道:“在说怪力乱神。”
        花满楼道:“你要去吗?”
        陆小凤笑道:“也不能让那位叶阑兄孤身涉险,是不是。”
        花满楼也笑起来,道:“燕兄,麻烦你一件事。”
        燕歌道:“你说。”
        花满楼道:“如果出什么意外,照顾好我二姐,还有,别离开佘老爷太远。”
        燕歌皱眉道:“佘老爷?”
        花满楼道:“一时不便解释。”
        燕歌道:“我尽力而为。”
        汪海涛道:“几位小兄弟,这儿还有个人呢。”
        花满楼道:“汪前辈不是官府的密探吗?”
        陆小凤吃惊道:“你是官府的密探?”
        四人眨着眼睛,忽然都沉默下来。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70楼2019-08-15 0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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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船很快被丢到水里,叶阑飞身跃下,步法轻灵,翩然若仙。
          “果然是白云城的人。”汪海涛摇头叹道,“打架逃命都比别人漂亮。”
          陆小凤和花满楼跟在后面,虽然身法也都不错,也很飘逸,但却没有那种高渺脱俗的仙气。
          叶阑抽出腰带里藏的软剑,花满楼则解了腕上束带,抖开云袖——这也是奇门兵器的一种,多为僧道所用,但十分难以精通,又有诸多不便,所以鲜少有人愿意习练。
          陆小凤看了看他们两个,只好认命地拿起船桨。
          小舟很快靠近了林家军的主船。仍是死寂。三人悄然攀上船头,陆小凤和叶阑的脸色都有些变了。
          甲板上果真没有一个活人,却有七八具白骨,有的抱着酒桶,有的勾肩搭背,有的打作一团,姿态栩栩如生,就像还在这里喝酒唱歌一般。许多黑色的污渍渗入木缝里,似乎是凝固的血迹。除此之外一切如常。望台上的火焰还在安静地燃烧。
          “花满楼。”陆小凤鼓起勇气,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这里有很多骷髅白骨,造型都摆得很不错,像是还活着一样。”
          叶阑等待片刻,见没有异常发生,便道:“我有些好奇,那边抱着酒桶的人,是怎么支持住这个姿势……”
          他握紧剑柄,踏上甲板,缓缓走了过去。陆小凤和花满楼随后跟上。
          “这些骨头,原来是被人用钉子和木头固定的。”
          陆小凤绕过一具站在火炮背后的骷髅,上下打量着,叹道:“在远处看起来,却好像是一群活生生的人,突然在一瞬间,就都化成了白骨。”
          花满楼道:“虽然如此,这里也一定曾发生过很可怕的事。你们有没有闻到一种奇怪的气味?”
          他忽然停步,抬手掩上口鼻:“小心,有毒。”
          陆小凤也感觉鼻子被刺激得发疼,连忙屏住呼吸,又见花满楼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指向了望台的烽火。
          陆小凤和叶阑对视一眼,便飞身而起,落到望台上,定睛看去。那烽火台下的长架上盘着两条材质奇异的黑色细管,一左一右,一高一低,附在台边,正向那团火焰喷着气。
          陆小凤只瞟了两眼,便觉眼睛也疼得快要睁不开,赶快跳回甲板上,道:“我们离这里远点。”
          三人快步绕过船舷,走向船尾。一路平静,没有尸体,甚至没有杂物。这条船船头装了一门主炮,船舷两侧还有好几门副炮,看得陆小凤咋舌不已。隔海望去,邻近的一条船也是相似的情景。
          叶阑忽然道:“奇怪,这雾,好像不是变薄,而是变淡了,目光所及远了不少。”
          陆小凤点头赞同。
          花满楼道:“船舵就在后面,无论如何,这条船总该有人掌舵的。”
          陆小凤道:“它现在又没有动,说不定掌舵的人已经跳海自杀了。”
          他讲出这个笑话,自己也发觉不是很好笑,讪讪地摸着鼻子,又道:“说不定……”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71楼2019-08-15 0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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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条战船比主船稍小一些,形制相类,船上的景象也没有什么差别。陆小凤等花满楼追上自己,言简意赅道:“我左你右?”
            花满楼一点头,便敛了声息,向船尾缓步行去。陆小凤则向船头。
            有一件事,叶阑没能注意到,陆小凤竟然也忽略了。
            从没有人告诉花满楼,船舵上爬满了藤蔓。
            但他却“看见”了。
            他看见的不是藤蔓,而是无数漆黑的线。
            很少有人能够理解,失明之人眼中所见到的,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暗,而是“空”,是“虚无”。
            所以当这些漆黑的线条出现在他眼中时,他也立刻就能够分辨得出,而且分辨得很清楚。
            他看到一张黑线编织的网。黑色的网已将整条船都完全侵蚀。网的中心在船长室,被黑色的雾气笼罩。
            就在他看到这些黑线的一瞬间,耳边所有纷杂的呓语都消失了。
            他的心口,一块紧贴肌肤的玉锁却开始发烫,在他登上这条船后又愈发灼热。
            他走向同样空无一人的船尾,走向被黑线掌控的船舵。他的眼前闪烁着更多的颜色,红的血、白的光、绿色的符号……
            他的手探过衣衿,将那块灼热的玉锁一把扯下,贴向舵盘——
            战船在云海中行驶。
            倒悬的山峰。
            海岛。
            神龛。
            红的血、白的光、绿色的符号——
            无数尖啸炸响。
            他听到惨叫。
            短暂的迷茫中,他发现自己仿佛置身一座木制小楼。
            窗边探进来的花枝上,开着七朵小花。
            他……
            坠落。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73楼2019-08-15 0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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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阑已回到了探索的起点。他站在甲板上,似有所感地抬起头。那种刺鼻的气味溶进雾里,发出滋滋的声响。
              他感觉得出,迷雾后正有一双眼睛望着他。
              他来到船长室前,用剑身格开了门。
              房里物件的摆设还算工整,墙上爬满藤蔓,空隙间则被木炭留下了凌乱字画。窗边站着一个全副披挂的中年男人,个子矮小,皮肤棕黑,五官扁平,一道狰狞的伤疤从额角蔓延到下颌。男人手里握着一把光洁如新的弓弩,箭锋直指叶阑,面上却在对着他微笑。
              叶阑也笑了,他像是没有看到那支箭,客气地抱了抱拳,道:“久仰大名,林将军。”
              林茂没有放下弩箭,只问了一个很有趣的问题。
              他问:“现在是隆庆多少年?”
              他的官话说得很缓慢,但很标准。他好像已很久没有和人说过话。
              叶阑道:“万历四年春。”
              林茂道:“万历……很好。你是什么人?”
              叶阑道:“叶阑,白云城叶家的无名之辈。”
              林茂道:“你们坐的那条船,也是白云城的船?”
              叶阑道:“不是,是云中岛的船。”
              林茂的表情有了变化,他脸上的肌肉活动时,那条伤疤也像有生命一般蠕动,显得尤为可怖。
              “云中岛……”他一字一顿地重复着。
              叶阑道:“林家军的精锐船队已失踪六年有余。冒昧相问,究竟发生何事?”
              林茂沉默地望着他,良久,道:“如果你想知道,就要承诺我一件事。”
              叶阑道:“请讲。”
              林茂脸上的伤疤蠕动着,神情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恐惧与疯狂。
              他哑声道:“带我离开这里,离开这条船!”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74楼2019-08-15 0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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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十二 海客谈瀛洲
              “你们要去哪里?”
                水娃眼望着转身欲走的陆花二人,忍不住问。
                花满楼道:“我们打算去船舱里看一看。”
                陆小凤笑眯眯道:“这条船上应该没什么危险,不然你这小鬼怎么敢上来?”
                水娃嗫嚅道:“这是云中君的吩咐……我来了才后悔,这里实在很吓人!”
                花满楼道:“你的任务既已完成,便可以离开这里,向那边挂旗的主船寻。我想太公的船击沉之后,其他人也会坐小船来寻我们。”
                水娃道:“那你们也快一点,别留在这里,雾散开之后,这些船就会消失的!”
                陆小凤道:“消失?”
                水娃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太公说,如果不及时离开,就会永远……永远留在船上,成为它的一部分。”
                陆小凤道:“太公他人呢?”
                水娃道:“他在另一边。你没听到吗?刚才一共开了三炮,第二炮就是他打的!”
                陆小凤点头道:“好了,你快走吧。雾散总需要时间,我们去去就回。”
                他目送小孩跳下海水,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花满楼道:“你问早了,我还没有编好。”
                陆小凤失笑道:“那你干脆就不要说。”
                花满楼道:“我也很希望这样,但我总得挑些能说的,不然你岂不是很没头绪。”
                陆小凤道:“你真关心我。那不如我先说。我刚才突然一下子听到很多声音,看到很多画面,脑袋像是要炸开一样,然后就晕了过去。我记得有一座海岛,一双眼睛,还有……还有你昏倒在地的一幕。”
                花满楼想了想,道:“我也看到了海岛。”
                陆小凤凝视着他,伸出手,仔细地揩掉眼眶周围残余的血沫。花满楼也配合地闭了眼睛。
                “你看到了。”陆小凤道。
                花满楼道:“虽说如此,但那种感觉实在不怎么样,我都情愿一直瞎着,也不想再体验一次。”
                陆小凤道:“你还看到什么?”
                花满楼沉吟道:“海与天颠倒过来,战船在云里,航向一座海岛,岛上有倒悬的山峰,然后是神龛。其他的就说不清了。”
                陆小凤道:“我猜那里可能就是云中岛,但为什么海与天会倒过来……”
                “这种事想也没有结果。”花满楼道,“似乎是藤蔓控制着这些船,但现在都已枯萎。”
                陆小凤道:“所以不趁机去看一看,实在很可惜!”
                花满楼微笑道:“那走吧。叶公子还在等我们。”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76楼2019-08-19 0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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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走下船舱。这里的藤蔓更多些,从各个房间的门缝钻出,向走廊深处汇聚。一截枯萎的藤条从头顶坠落,在地上砸得粉碎。
                  有的房门敞开着,也有的已根本没有房门。陆小凤挨个看了看。这条船上的尸体并没有被人摆好,外面的白骨大多都是散落的。里面却有不少比较完整的骨架,衣着齐整,甚至安稳地躺在铺上,像是在美梦中死去。
                  这些船本该载着货物,在外面看来,吃水却都很浅,二人也果然没有找到什么货物。他们穿过走廊,跟随藤蔓走进船长室。藤条在这里纷纷断裂,地上积着极厚的一堆土尘。花满楼捻起一点,若有所思道:“这些藤蔓原先汇集于此,不知被什么东西破坏,就完全化作了齑粉。”
                  陆小凤迟疑道:“你……”
                  花满楼道:“就是不久前的事。”
                  陆小凤道:“你还没有编好么?”
                  花满楼道:“能说的我都已说了。不过这种事全凭运气,我没法子控制,再遇到类似的情况,最好不要指望我。”
                  陆小凤道:“我明白。”
                  他走到桌旁,看向桌上残破的纸张和书本。
                  “这个船长,好像有每日作记的习惯。”
                  当中的一张纸似乎是他的绝笔,最终却没有完成。纸上只写了一句话:
                  “这是我的遗书。”
                  毫笔摔在地上,墨迹早已干涸。
                  陆小凤用最轻的力道翻阅那些纸张。有日子记在页边,他很快就大致排好了顺序。
                  “十二……对,从这里开始。”
                  他翻过一页纸,念道:
                  “九月十二。突然上了雾。这鬼天气,一点不见凉,还更闷了。还要四五天才到岸,真想赶快找、找地方放松一下。”
                  陆小凤清了清嗓子,略过其后的一段内容。
                  “九月十三。奇怪,船上的罗盘都失灵了,一通乱指。以前也跑过几趟满剌加的货,就走的这条道,没遇到这种倒楣事啊。按水路簿①上写的,再过五更路,就可以靠上一处岛礁,虽然那地方也是鸟不拉屎,起码能踩踩实地。雾好像更浓了。
                  “九月十四。船队找不到那块岛礁。我们可能迷路了。船员的情绪都不太好,将军让我们管好手下人。
                  “九月十五……这些都没什么用。
                  “九月十六……我们看见远处有黑影,向那边前进。万幸,海流一直很平缓……”
                  “哎。”花满楼听他越读越快,赶忙出声制止,“后面的内容多么?”
                  陆小凤苦笑道:“不少。”
                  花满楼道:“能带走吗?”
                  陆小凤会意道:“不太容易,得小心些。”
                  花满楼道:“我们回去找叶公子吧。”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77楼2019-08-19 0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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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12 05:3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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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遗忘了很多事。”林茂坐在他那张宽大舒适的椅子里,神情却充满了痛苦和迷茫,“白云城这个词,简直都像是我上辈子才听过的。”
                    又道:“你有食物吗?任何能吃的东西!”
                    叶阑碰巧还带着一点干粮,他立刻就递给了林茂。
                    林茂接过那块又冷又硬的面饼,捧在手心里,默不作声地盯了一会儿,眼眶竟已盈满泪水。他啃下一口,慢慢地咀嚼着。
                    叶阑站在一旁,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他无法切身体会这位海盗将军此刻的感觉,但愿意尽己所能去理解。
                    过了很久,那块面饼才终于被吃完。林茂的喉结滚动一下,开口道:“弟兄们要么疯了,要么死了,最后全都没了。七百一十八天前,老姜用割肉刀砍开了自己的脑袋,之后就只剩我一个人活。”
                    叶阑沉默片刻,道:“发生了什么?”
                    林茂嘴唇翕动着,缓缓道:“我不知道……我们在去满剌加的途中,闯进了一片迷雾,罗盘完全失灵,也看不见星星和月亮。开始雾还没有很浓,还见得到太阳的方向。我们试着前行,想要冲出迷雾,可是怎么都找不到任何一处地标。
                    “我决定孤注一掷,朝着北方前行,想要返回陆地……雾越来越浓,天色越来越暗,几乎已分辨不出日夜。天好像永远不会亮了。不断有船只毫无征兆地失踪。食物和饮水也快要耗尽了。弟兄们都很绝望,船上时常发生冲突。为了控制局面,还有……减轻压力,闹事的船员就扔下海喂鱼。
                    “后来,天色大概永远停留在了傍晚。雾,这片浓雾就像是剧毒,像梦魇。我们每一夜都在做噩梦。有人疯了,开始说胡话,杀人,自杀……他们重复着混乱的词句,时而拉着手唱歌跳舞,在随便什么地方亲吻发泄,时而疯狂地互相撕咬,拆碎同伴的尸体,用鲜血涂抹自己……”似的
                    “林将军。”叶阑出声打断了他,“将军还活着。并且很快就可以解脱。”
                    “多谢。”林茂捂住脸孔,深吸了一口气。
                    叶阑道:“最后,船上只剩下将军一个人?”
                    林茂道:“他们神志不清,不难对付,所以清醒的人还可以自保。直到七百一十八天前,老姜用割肉刀砍开了自己的脑袋,之后就只剩我一个人。”
                    他瞧了瞧叶阑的表情,冷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能活到现在,没有渴死饿死,也没有发疯?”
                    叶阑道:“我的确想不明白。”
                    林茂瞪大眼睛,紧咬着牙,又咧开嘴,惨笑起来。
                    叶阑搭在剑柄上的手紧了又松。
                    林茂惨笑道:“开始的时候,我非但不明白,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因为我的时间只剩下两天!两天之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
                    叶阑当然没有听懂,这几句话任谁也听不懂的。
                    林茂指着桌上的几摞纸,又道:“那是我刚整理好的。我本没有记日记的习惯,是看到……看到亲信留下的日记,才受了启发。如果不是它,我想你的问题我还解答不出。”
                    他揉着脑袋,又喃喃道:“他叫……他叫什么,我怎么忘了。我忘记的事情越来越多,这场噩梦却怎么都忘不掉……”
                    “我只记得,船上已找不到任何可以喝的东西,连血都已流干……我也只有呆在一堆腐烂的尸体中间等死。藤蔓,那些尸体的脑袋里,长出了黑色的藤蔓。然后,失踪的船都回来了,我找过每一条船,每一个角落,每一条船上都长出了藤蔓。我用最好的刀斧,最大的力气去砍它们,砍断一根,就长出更多。
                    “我找到……四分五裂的尸体,他的日记,在桌上,最后写着遗书,只有那一行字,也许他没有写完就死了,也许他不想写了,谁知道呢。我想我也写一份遗书好了,他娘的,他娘的,老子这辈子多风光,死,也要在人前风风光光地死……怎么就不明不白折在这种鬼地方!
                    “我写了遗书。然后躺在床上等待。我不会自我了断,这种事——这种事不配让我自我了断。我陷入一种奇怪的状态,不知道自己是昏迷还是清醒,从一个梦里醒来,又坠入更深的梦境……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那些藤蔓缠了上来,从手脚,到身体、脖子,然后是脑袋……”
                    叶阑去看那张床,藤蔓攀上床边,却并没有更长,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它们好像钻进了我的身体里,扎根……像扎根一样,在里面,吸食我的血肉生长,像是有无数只虫子在噬咬,我开始很痛苦,后来就没有感觉了……再后来……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久的梦。”
                    林茂涣散的目光慢慢聚拢,他望向窗外,道:“梦醒了。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好端端地躺在床上,不渴,不饿,藤蔓没有爬到我身上,那好像只是一个梦,我还活着,气力充沛。”
                    叶阑也望向窗外,雾中出现了两个影子。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78楼2019-08-19 0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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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茂道:“他们是你的同伴。”
                      叶阑道:“同船同路,两个有趣的少年人。”
                      陆小凤和花满楼很快也来到了船长室里。
                      叶阑的目光落到陆小凤手中的一叠纸上,微笑道:“看来你们有所收获。”
                      林茂道:“那就是我刚才提到的日记。”
                      陆小凤道:“这位是?”
                      叶阑道:“林茂林将军。”
                      陆小凤惊异道:“久仰,久仰。”
                      花满楼道:“在那条船上的是水娃,他已回去找其他人了。”
                      叶阑道:“那么在其他人找来之前,先听林将军讲完他的经历吧。”
                      林茂仔细地看了看他们,继续道:“也没什么可说的。你们看这个更漏。”
                      三人跟随他的手指看向桌上,角落摆着一个巨大的更漏,藤条攀绕其上,里面的沙子已流下大半。这本是海上很常见的计时手段,因此之前谁也没有在意。
                      林茂道:“沙子流完之后,它会自己掉过头,这样重复四次,也就是两个昼夜,我就会在这张床上醒过来,回到两天前的状态,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也都会忘记。”
                      三人都愣了好半天,才能让自己的脑袋接受他的意思。
                      叶阑张了张口,道:“这个更漏,是一直就在这里的?”
                      林茂道:“是。”
                      陆小凤道:“你既然什么都不记得,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林茂道:“你手上那一沓纸给了我启发,我找来纸笔,开始记下每天发生的事情。我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但白纸黑字不会消失,我做过的事情也会留下痕迹。”
                      陆小凤扯动嘴角,想要笑一笑,却发觉很难笑得出。他道:“这么说来,外面甲板上那些骨头架子……”
                      林茂道:“是我做的。因为我实在没有什么事好做。”
                      叶阑道:“将军刚才说,自己忘记了很多事?”
                      林茂道:“是。本来我的时日只在两天里重复,可是这样重复的次数多了,我也会有一点残存的印象,知道自己已被困在这里很长时间。我的精神也越来越差。以前的很多事情,我都渐渐在忘记。我想不起弟兄们的姓名,想不起我从前做过什么事,甚至已快要忘了自己是谁。还是叶阑兄弟你一口叫出我的名字,才让我重新发觉,这颗心,原来还是在跳的。”
                      他终于从那张椅子里站了起来,张开双臂,走向叶阑。
                      叶阑微笑着,后退了一步,道:“我们也只是恰逢其会,将军不吝感激,叶某却不敢领受。”
                      花满楼忽然道:“水娃说雾散开之后这些船就会消失,有什么事,都不妨先离开再说,以免夜长梦多。”
                      他闭上眼睛,低声道:“这些藤蔓……似乎正在发生变化。”
                      他眼前本已不见的黑线,现在又慢慢地浮了出来。
                      目光交错间,林茂顺手抄起桌上的日记,便纵身从敞开的窗户翻上甲板。三人自是紧随其后。
                    雾中老船的黑影已完全沉没,一条小舟分水而来。
                      几人来到船舷边,陆小凤探头一瞧,就见水娃坐在他们来时乘的船里,旁边是陈太公光溜溜的头顶。
                      他先喊了一声,才动身跳下去,接着是林茂和叶阑,最后是花满楼。
                      林茂踩上那条小船,好像真正松了气,笑容满面地和陈太公、水娃打招呼。
                      水娃胆子其实不大,偏爱逞强,咧着嘴问林茂从哪里来,眼睛却一直往他的伤疤上瞟。
                      陆小凤将那叠纸递给花满楼,又扯下钉住大船的锚绳,道:“他们来了。”
                      “少年人真是有冒险精神。”
                      说书人的身影直接出现在了花满楼旁边,怀抱胡琴,身后还背着包裹。
                      陆小凤笑道:“看来你们走得倒是很悠闲。”
                      说书人并不睬他,上下打量着林茂,摇头叹气。
                      陆小凤道:“怎么了?你认识他?”
                      说书人道:“不认识。但我看得出,他已经死了。”
                      众人都愣住。
                      林茂那张黝黑的脸,霎时间好像也白了几分。他强笑道:“你是什么人?说什么胡话?”
                      说书人掀起眼皮,瞧着他,淡淡道:“你不知道吗?你已经死了。”
                      林茂的表情忽然变得极为惊恐,他向后跌了两步,喉咙里发出惨叫。
                      这一幕刚巧也被赶到的燕歌等人所目睹——
                      这身材虽不高大,却结实健硕,充满了活力的黑面汉子,口、鼻、耳和其他窍门里,忽然涌出了无数条黑色的藤蔓。
                      惨叫也被藤蔓阻塞,变成一种古怪的闷哼,戛然而止。
                      藤蔓疯狂地抽长,立刻就已吞噬了整具身躯。
                      花满楼突然间也出手,掌风如刀,不管不顾地切向藤蔓,却被说书人钳住了手腕。
                      “你疯了!”说书人低喝。
                      花满楼咬着牙,没有回答。
                      藤蔓包裹成的“茧”里,传出隐约的流水声。数息之后,在众人的注目下,藤蔓慢慢地干瘪、枯萎,化为齑粉。
                      齑粉被骤起的冷风吹散,森白的骨架“哗啦”一声,散落满地。
                    (敬请期待)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79楼2019-08-19 0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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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①更路簿,指渔民在历时数百年远航南海诸岛捕鱼、航运等活动中,记载南海航海路线、岛礁名称、海流等航海知识的手抄本小册子,曾有《定罗经针位》《顺风得利》《水路簿》《注明东北海更路簿》《去西南沙的水路簿》《顺风相关》等“同书”异名。——来源百度百科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80楼2019-08-19 0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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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十三 袖里藏花
                        “我不求你放过我,只求你放过他们,放过他们,求你……”
                          “放过他们?我放过他们,谁能放过我?”
                          冷笑。
                          “你几时变得这么可笑?卑鄙又愚蠢的可笑!是你动手脚把他们牵扯进来,现在倒在这里扮起好人?那瞎子已经认出了你,他绝不能活着回去!”
                          “我错了,求你,让我去和他说,他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杀气。
                          “晚了。事到如今,要么他们死,要么你死。只要你死了,这件事就没有必要再追究下去……”
                          那双手。
                          鲜艳、锋利的……
                          黑色的光。
                          光怎么会是黑色的?
                          是刀,一柄漆黑的刀。
                        漫长而痛苦的迷梦。
                          阴冷的雾、潮湿的风、无形的手,倒吊在悬崖下垂死的人。
                          暖流。
                          暖流抚过指尖,沿经络蔓延。
                          兰花的香气。
                          家乡。窗外的兰花。
                          遥远的声音呼喊着……
                          他从漫长而痛苦的迷梦中醒来。
                          正有源源不绝的内力注入经脉,抚平了每一寸翻腾的气血。
                          “放手。”他闭着眼睛,声音也微弱如蚊呐。
                          他的手却仍被紧握着,少年欣慰的声音回应道:“你醒了。”
                          他喘着气,只好又道:“头冠,右旋三周,青色的一粒。”
                          立刻就有一粒药和水送进他的嘴里。想来暗藏的解药已被找出,只是无法分辨效力,才没有让他服用。
                          “我没事。”他咽下解药,感受药力迅速化开,便重复了一遍,“放手。”
                          他睁开眼睛,对上陆小凤的目光,他嘴角噙着笑,眼里却没有什么笑意。
                          花满楼终于松了手,也松了口气。
                          佘老爷体内蛊毒发作,他勉强压了半日,内力实已不济,而这种事不比寻常拼斗,他人无法帮手,内力一撤,非但前功尽弃,还会引起毒蛊反噬。幸而佘老爷苏醒及时,才解了这关。
                          佘老爷被陆小凤扶起身,左右看了看,眼中还残留着初醒的迷茫。
                          雾已淡去,久别的阳光洒在海面上,映着粼粼的波光。极目而望,海天浑然,天地间好似只有他栖身这一条小船,在白云的倒影里飘荡。
                          船上八个人:他自己、陆小凤、花满楼、花清露、燕歌、叶阑、说书人,还有水娃。
                          小船只容得十来人坐,他被安置在后面躺着。他看到燕歌也坐得不远,横刀膝上,出神地盯着几根船桨。
                          “燕捕头——”他立刻开口叫道。
                          “我也没事。”燕歌看他一眼,“毒性不算很烈,只沾到一点,已经逼出来了。”
                          他右臂的衣袖被撕下半截,小臂打了绷带,透出殷红的血色。
                          佘老爷心知清毒过程必不像他说得这般轻松,长叹一口气,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燕歌道:“不需要。我也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总不能眼看佘夫人杀你。”
                          花满楼微笑道:“所以该是我说谢。”
                          燕歌别过头去,不再答话。
                          佘老爷再次慢慢地环顾四周,忍不住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阑自陈身份,与陆小凤、花满楼一同乘船离开后不久,老船的侧身就被炮火击中。汪海涛下到舱底查看,眼见是开了一个大洞,涌入的海水已漫过足底。他尚不死心,找东西堵了一堵,却听炮声又响,只道这船必沉无疑,连忙上去通知众人收拾东西。
                          混乱之中,燕歌记着花满楼的嘱托,一直关注佘老爷的动向,却见他被佘夫人拿到角落,跪在佘夫人身前,不知在苦苦哀求什么,佘夫人则显得十分激动,甚至没能控制住声音,让燕歌听去了只言片语。燕歌虽不明就里,但见“毒娘子”似动杀机,便果断出手援护。佘夫人毒功厉害,身手稍差些,可燕歌护着佘老爷,分心二用,一时左支右绌,被她抓破了手臂。佘老爷本已真元虚损,一身功力散了大半,小半尽养着体内毒蛊,见状强运元功,硬接佘夫人三招,蛊虫当场反噬。好在说书人及时出现,镇住场面,佘夫人才不甘地罢手。
                          佘老爷只记得被燕歌搀着,跌跌撞撞跳进小船,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记着你说过的话。
                          彻底昏迷的前一刻,他似乎还听见佘夫人的声音。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82楼2019-08-26 1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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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在船上找到了林家军的头领林茂,他已经被困在那里六年多。”花满楼三言两语,将经过大致介绍了一遍,“操纵火炮攻击老船的就是太公和水娃。这一切都是云中君的指示,让我们换乘小船,便会有一股暖流送我们漂流上岛。”
                            “你们乘船追来时,我们已结束探查,太公和水娃也在,却不料……不料那位林茂林将军,忽然变成了白骨,骨头不久也化作尘灰,好像已死去了很多年。”
                            “我们把骨灰洒进海里了。”陆小凤随口补充一句。他也坐到了边上去,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水娃被吓得不轻。”花满楼指了指前面的水娃。小孩在避风处缩成一团,沉沉地睡着。
                            “忽然变成白骨,听起来像是某种外道邪术。”佘老爷沉吟道,“等等,你说,林茂被困在他自己的船上六年多?”
                            花满楼道:“千真万确。”
                            佘老爷愕然道:“那他吃什么?喝什么?”
                            花满楼摇头,继续道:“林茂死后,海上忽然又掀起巨浪,那些大船很快也在雾中消失了。我们趁机将你、燕兄和二姐接引过来,佘夫人不知出于什么考量,并没有如何阻止。太公跳上了另一条船。风浪之中,我们仅能勉强维持小船不沉入海里,实在无力控制去向。等到风浪平息,浓雾散去,其他人就不见了踪影。”
                            佘老爷忍不住去摸额头,似乎想确认自己是否真的已清醒。
                            陆小凤苦笑道:“照理说这两条船不该离开太远的。不过和其他事情比起来,这件事简直好像已不值得奇怪。”
                            佘老爷慢慢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便望着花满楼,道:“我没有想到,你真的会发现我,更没有想到……”他笑了笑,没有说下去,转而道:“我是不是还需要做个自我介绍?”
                            花满楼道:“如果你愿意的话。”
                            佘老爷环视周围,见众人都将目光投来,叹道:“这名字连我自己也已久未听过,不如由你来说,从头说起。”
                            花满楼默然地点了点头,道:“也许是从前走路养成的习惯,我在进出房门时,也总会在固定的地方扶一下门框,好记住门的大小和位置。我想佘老爷正是注意到了这点,才用‘连星双针’独特的运力手法,在相应的高度留下暗器痕迹。”
                            又道:“不过这个习惯看来以后要改掉了,我还不想哪天伸手按到几根毒针。”
                            叶阑道:“连星双针……”
                            他看向佘老爷的目光有些变了。
                            花满楼道:“这是兰花堡嫡系子弟才会使用的独门暗器。我虽对江湖人事所知不多,但因花家与兰花堡渊源,又同处金陵地界,多少还了解一些。既有了方向,便不难猜到,五年前,兰花堡曾有一人在南疆失踪。”
                            “‘袖里藏花’花满衫。”叶阑压低声音,一字字道,“兰花堡的三公子。”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83楼2019-08-26 1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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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下花满楼,江南花家的花,月满西楼的满楼,族中行七。家姊便是江南的花二,花清露。此次是替友人赴邀而来。”
                              尽管船上除了水娃,其余人都已知晓他的身份,花满楼还是站起身,正式地行了一礼。
                              “在座也没有谁还不认识你们,何必麻烦。”说书人笑道,“不过水娃还睡着,说倒也只能挑在这时候说了。”
                              雾散过了半日,众人已将情况都做过沟通。陆小凤辛辛苦苦带出来的那叠日记,却是在林茂死时也掉进了海里。没有人知道,因为林茂的死、日记的丢失,他们与多少真相的线索擦身而过——关于那些藤蔓的秘密,陆小凤和花满楼看到的幻影、听到的声音,还有……
                              船上的饮水尚够三天,干粮只够两天,到云中岛不知需要多久,现在也只剩听天由命。
                              佘老爷那柄油伞挂在身后,这几番波折,竟也始终未丢下,便支在船头,给花清露遮阳。花清露和叶阑在前面闲谈。说书人坐在水娃旁边,哼起小调,虚虚比划着拉琴。
                              燕歌先前为清毒放了不少血,不免觉得疲倦,找个包裹当枕头,和佘老爷并排躺去后面。陆小凤把披风解下来给他二人盖了,自己没精打采地趴在船边,一会儿又东倒西歪,靠着花满楼连连叹气。
                              “你可别吐我身上。”花满楼说,“我现在没衣服换。”
                              他解下发带,理了理头发,又简单挽起来,忍不住也跟着叹了口气。
                              陆小凤抬眼瞧他,笑眯眯道:“你是不是很想、特别想洗个澡?”
                              花满楼道:“再换身衣服。我觉得我快发霉了。”
                              陆小凤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问题?”
                              花满楼道:“我听过的问题有很多。”
                              陆小凤道:“假如你在沙漠里不吃不喝走了三天三夜,突然为人所救,你是会先吃饭,还是先洗澡?”
                              花满楼毫不犹豫道:“先喝水。”
                              陆小凤一时语塞,又道:“喝完水之后呢?”
                              花满楼道:“我不知道。我现在肯定只想洗澡。等我真的饿了三天,会改变主意也说不准。”
                              陆小凤道:“你这样说,我后面的问题就没法问了。”
                              花满楼道:“这种事经历过才会知道,但最好还是不要经历。谁也不该经历的。”
                              他叹了口气,又道:“这种经历你是不是有过?你会先吃饭吧。”
                              陆小凤道:“这还要看具体的情景。”
                              花满楼道:“哦?”
                              陆小凤笑道:“如果救我的那个人是你,我说不定也会考虑先洗个澡,免得惹花少爷嫌弃,再把小叫花子赶出去。”
                              花满楼道:“我虽然爱干净,但几时赶你出去过?”
                              陆小凤想了想,道:“一般都是你家里人比较想赶我出去,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没有付诸行动。”
                              花满楼道:“因为你每次来都会给他们添麻烦,而且他们怕你把我带坏。”
                              陆小凤道:“因为我是个小**。”
                              花满楼沉默片刻,轻声道:“别这么说。”
                              肩头的呼吸静滞了几息,陆小凤的回答才响起:“就算我以前不是,现在和以后也会是的,会变成个大**。像你这种一看就很正人君子的……”
                              “就经常会碰巧有一个**朋友。”花满楼打断他,自顾自接道,“所以我也不是君子,这样很好。”
                              肩头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你是不是君子,倒不要紧,可你会是个好人。”陆小凤低喃道,“就怕你是个好人……”
                              交谈声不知何时都已停歇。
                              燕歌和佘老爷似都已睡了;说书人头一点一点打着盹;花清露把伞放到水娃旁边,阴影罩住孩子的脸。阳光被白云遮蔽的一段时光里,昨夜未能安眠的众人皆抛开思绪,回到了宁静的梦乡。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84楼2019-08-26 1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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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12 05:3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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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86楼2019-10-31 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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